第3章 無緣
隔日,沉辛坐在樹下剛拿起竹簡,院子外面便傳來通報。
“四小姐,二小姐和五小姐來訪。”
片刻後,沉瑜接過少女遞過來的蓮花糕,小臉微微一紅,輕咬了口問道:“辛妹妹,昨天晚上元安公主沒為難你吧?”
沉辛又遞過沉晚的那份,回答她:“二姐姐不用擔心,公主也只是與我說了一些話而已。”
沉晚眨巴着眼含糊不清的問道:“二姐姐,你怎麽知道是元安公主找的四姐姐?”
面對着兩個妹妹的目光,沉瑜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宴席上碰巧注意到那個引路宮女曾和公主身邊的大宮女說話。”
“哇,那麽多宮女你都能記住誰是誰的人,也太厲害了吧!”
沉瑜笑笑:“只是碰巧而已。”
“二姐姐本就心細過人,不用自謙。”
聽着妹妹們的誇贊,沉瑜有些臉熱,五妹妹倒還好,她本就是單純的性格。沒想到一向冷清的辛妹妹也跟着來了一句,她感覺自己心髒跳得都有些不規律了。
沉辛看着面前兩個人,一個面若桃花,一個單純美好。眉眼不自覺帶上一絲暖色,她緩緩勾唇淺笑。
睡在牆頭的男子低頭便看到這一幕。
沉瑜和沉晚呼吸都輕了,她們一直覺得辛妹妹不可接近,雖對外說是□□暫代家主,但其實所有家族事務早已交予眼前這個少女了,威嚴日重。家中的姐妹看到她就跟看到□□一樣心生敬畏,總是遠遠的看着她。可現在,她們好像看到了辛妹妹(姐姐)不一樣的一面。
兩人走後,沉辛拿起竹簡處理事務,頭也不擡:“今日不巧,茶點剛吃完,就不招待将軍了。”倒是下起了逐客令。
容隐沉默的看了她一會,翻身消失在牆頭。
他邁着長腿走進書房,書房裏軍師早就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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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容叔說,你去了北院那邊,我沒記錯的話,将軍的主卧可是在南院,莫不是北院那邊有什麽值得将軍關注的事?或者說是人?”軍師揶揄道。
“改了。”
“什麽?”軍師一愣。
“我的主卧改了。”
“什麽時候的事,你的書房不是還在這兒嗎?”
“今天。”
軍師:“……”
合着您是逗我呢?
軍師無語了一會,也有些不可思議,問道:“你不會真的對人家有意思吧?”
男人不說話。
軍師面色一正,勸道:“外面的人不知道,你也該是知道的。就不說別的,沉家的家主除了她沒有別人,沉老家主是不會看着沉家無主的。光是月主的命格問題,你們就不是一條線上的人。”
容隐打斷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有些在意罷了……”
軍師默了一會兒,還是嘆了口氣。
“我觀那沉四小姐确實與一般閨秀不一樣,畢竟有沉老家主多年教導。不過将軍你還是得注意,你何時會對一個女子産生這般情緒了?”軍師說到後面小聲嘀咕:“一般人家的女子也就算了,偏偏是沉家的門柱子,這不是要人家的命嗎……”
容隐睨他一眼,眼神像刀槍般銳利。
“你話太多了。”
容隐晚上躺在床上,長腿交疊,堅毅的臉龐看着帳頂,反複想着白天的談話,有些出神。
“外面的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嗎?”
“沉家是不可能無主的。”
“光是月主的命格……”
最終全都彙到那天夜裏假山之下少女冷漠擡頭,眼裏倒映着月光的模樣。
不管是街上的遙遙一望,還是宮宴刀光劍影下的不卑不亢,這個少女似乎早讓人忽略了她的年紀,為她驚嘆,仿佛任何刀山火海都無動于衷。
真的是無動于衷嗎?
他想起院子裏少女卸下防備的笑容。
“沉四小姐果真無命定之人嗎?”
他聽見自己問。
“并無。”
他聽見少女回答。
容隐突然坐起,披了一件衣服走出了房間,頭也不回的踏出西院,不一會兒練武場便傳來刀槍碰撞的動靜。
等管家容叔聞聲而來,容隐早已大汗淋漓,上衣系在腰間,汗水順着緊繃的肌肉往下流。武場中央的男人接過管家遞過來的毛巾,神情不變的說道:“明天把我的卧室重新搬回東院吧。”
說完走出練武場,只留下管家在背後愕然。
時間眨眼便過,梁國來使議和。
聖上傳召月主入宮,祈求月神賜福百姓。
一時之間,百姓嘩然。
啥玩意?月主?
這麽說那些爺爺奶奶輩的傳說居然是真的!
或欣喜或質疑的各種聲音在百姓間流傳,茶館裏火速掀起了一片關于月主的說書狂潮,京城第二次炸了開來。也有敏感的人注意到時間點,梁國來使,月主現世入宮,這是要和親的節奏啊!
而沉家上下卻一片安靜。
莊重肅穆的沉家祠堂裏,沉辛跪在堂上,族中長輩安靜有序給牌位上完香,直到最後一人上完,立在一旁許久的老人吩咐道。
“淨手。”
沉辛在仆人的伺候下仔細淨完。
老家主一步一步繞到牌位上方,取出供奉在最上面的沉木盒, “沉氏之女沉辛,今日起,即為我沉家月主,世間姻緣紅線皆交予你手,望盡月神之命,不負月神慈悲。”
沉辛鄭重磕頭,緩緩站起接過木盒。
“月神在上,沉氏一族恭迎月主。”祠堂內衆人齊齊單膝跪地,像堂中的少女表示服從與尊敬。
老家主放下拄杖,慢慢彎下膝蓋。
沉辛震驚,忙要扶起老人。
“祖父!”
老人避開她的動作,緩緩跪地,“月神在上,沉氏一族恭迎月主。”
沉辛凝視着跪在腳邊的親人,閉了閉眼,掩去眼中的情緒,聲音低低道:“沉辛定不負月神所托。”
待衆人散去,沉辛抱着盒子跟在老人身邊,一路無言。
老人摒退左右,不同于少女的沉默,老人似乎很愉悅。
“打開盒子看看。”
少女聞言将懷中的盒子放下,古樸的盒子四四方方并無任何花紋,也無任何縫隙。卻在她的觸碰時露出一個紅線覆蓋的鎖洞,那覆蓋的紅線褪去,在眨眼間自動編織成一把鑰匙落在她的掌心。
沉辛打開盒子,月華滿室。
盒子中靜靜躺着一件衣服,神聖的衣裙仿佛泛起了瑩瑩白光,在陽光下顯得那麽不真實。
沉老家主露出緬懷的神色,嘆道“這件衣服終于重見天日了,我和你父親守了它這麽多年終于還是等到了你。”
沉辛靜靜聽着老人回憶。
“月神賜下這件羽衣,并定下神約,這個盒子只有歷任月主才能打開它。常人看不見它的神秘,我和你的父親卻能看見,正如你剛剛所見,只有觸碰到紅線的人才能打開這個盒子。這條神約,也是月神留給沉家的一線生機。只要月主不滅,沉家自可安穩立世,世間癡情之人才有救贖。”
“如今你父已去,我也老将歸土,這份責任須得你承擔起,沉家列祖列宗才能不負月神恩情。辛兒,這些年辛苦你了。”
少女看着眼前慈愛的老人,一向堅強的她鼻頭微酸。所有人的眼中□□都是嚴厲且嚴肅的,而她從小到大也是在老人嚴厲的教導下一步一步,從識文斷字到處理凡務,老人從不讓她松懈一毫。但她卻始終記得幼年哭鬧的時老人的手足無措,和抱着她講月神紅線的家族故事時慈祥和藹的面容。
沉辛啞着嗓子回答:“辛兒不苦。”
老人看着這個從小跟在身邊艱辛長大的少女心疼不已:“如今皇上召你入宮,必定是和元安公主紅線有關,此事牽連兩國和平,不可妄言。雖當今聖上乃是明君,但梁國來使,未必和親這麽簡單,需得注意才是。”老人細細囑托。
“辛兒明白。”
“如此,你便整理整理,入宮去吧,莫要誤了時辰。”
沉辛到達皇宮時,禦書房裏的人都将目光一致投向了她。
梁國太子扇面掩蓋下神情變幻莫測。
自從少女來,座上的老皇帝便一改老狐貍樣,和藹的給她賜坐,仿佛照顧自家最疼愛的小輩。他饒有趣味的打着扇子,少女的身份早在一個月前便擺在他的書房裏,那加急密信裏描寫的神乎其技的能力讓一衆使臣呼吸急促。
其中一人不禁說道:“傳聞秦國沉家乃月神後裔,擁有定人姻緣的能力,若此女能為我梁國所用……”
他合起折扇,眼中暗鋒流動。
“朕此次請月主前來,是為兩國和親一事,不知月主對和親人選有何看法?”
梁國使臣交頭接耳起來,一人站起說道:“和親是關乎兩國的大事,若只聽此女……月主一言,是否有些草率?”
一旁從一開始就未擡頭的銀袍男子卻突然開口:“陛下心中自有決斷,倒是這位大人,未經大腦妄下此言,草率是小,丢了梁國臉面是大。”
此言一出,梁國使臣皆面露不忿,奈何對面之人他們實在忌憚的緊,只能咬牙忍下。
待硝煙散盡,沉辛不慌不忙開口:“陛下乃天子,天子心中所想,正是天命所歸。”
梁國使臣臉都綠了,讓他們連反駁的話都沒得說。人家明擺着交給皇上選,就算到時候老狐貍給他們選了個不受寵的公主,未來的太子妃。她手起刀落給牽個線又搬出天命所歸,以後想打他們就打他們,根本沒有人轄制。到時候他們找誰去,真打嗎?沒看見底下還坐着一頭噬血的銀狼嗎?
小狐貍!衆使臣暗自磨牙。
老皇帝聽言卻沉吟,吩咐身邊的總管道:“請元安公主來。”
使臣暗自心驚,老皇帝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們可是知道元安公主是大秦最受寵的公主啊,這老狐貍舍得?
衆人神情百色,直到元安公主到來,老皇帝看了她良久才開口。
“元安可願替朕招待梁國貴使?”
元安公主眸色一黯,垂首跪地。
“兒臣……願意。”
老皇帝眼眸深處劃過一絲欣慰,和藹笑道:“既如此,諸位遠道而來還未做整頓,就交給元安了。”
“還請太子和諸位大人随元安一道,以盡地主之誼。”
“麻煩公主了。”梁國太子微微一笑,仿佛很是愉悅。
元安公主走後,老皇帝也下了逐客令。
“容将軍和月主留下,其餘人可以退下了。”
“臣等告退。”
總管悄悄關上門,老皇帝收起笑容,沉思許久。
“如今梁國來使已到,和親之事刻不容緩,只是元安那孩子朕還是了解的,如今看來,怕是心結未解。”皇帝嘆氣。
陪坐的二人皆不言語。
老皇帝氣笑,“你兩倒好,也不勸朕一句。容将軍,朕的元安可是心儀于你。”
容隐眼皮都未擡:“承蒙公主錯愛,況我等都明白,陛下剛剛實是在給公主選擇。公主也不負陛下心願,不負百姓愛戴。”
老皇帝懶得理他,只對沉辛說:“容将軍盡拿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堵朕,月主你說,朕要如何罰他?”
少女恭敬回答:“□□曾對我說,陛下一代明君,實乃大秦之幸。想必公主定如容将軍所說,體諒陛下心意。”
“你和容将軍皆說公主知朕的心意,那朕的心意到底是什麽呢?”老皇帝笑得高深。
“百姓。”少女深知這是皇帝給她的考驗,不慌不忙道,“百姓的安定才是陛下的心意,陛下希望通過公主促進倆國友誼,也是轄制。”
“轄制?”
“戰火。”少女垂眼,仿若感覺不到龍威。
容隐終于擡頭看向少女。
老皇帝面露滿意之色,終于可以放下心來,少女雖小,卻可見其大義,能力掌握在此人手上,才是國家之幸。
皇帝沉吟道:“只是朕觀那梁國太子,并非安分之人,怕此次前來,并不單純。如今月主祈福在即……這樣吧,就由容将軍保護左右吧。”
容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