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赴塞北
“男人嘛,愛寶劍、惜美人,阿禦也不能免俗。若非你長着這麽張明豔不俗的臉,你以為,他能看得上你?”
封彥慣用的以笑容掩蓋難堪,卻被口鼻裏湧出的血嗆得直咳,蕭絕站在黎明前的陰影中冷眼旁觀,如死神般陰鸷懾人。
劍尖又向前抵送一分,尖銳殺意直逼而來。
封彥踉跄着向後仰,喘了兩大口氣繼續道:“漂亮的臉、好看的身體、旖旎的氣氛,哪個男人能把持得住?再看看你……”
蕭絕面色閃過一絲僵硬,被他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咯咯笑着癱倒在血泊中,臉上卻帶着勝利者的傲慢與鄙夷。
“你的臉有多漂亮,身體就有多惡心。滿身疤痕醜如蛆蟲,阿禦他再硬,只怕看一眼也要萎了吧哈哈哈哈……”
蕭絕很清楚,封彥這是在挑撥離間。
恰恰是這滿身的傷痕,讓他明白了傅少禦對他有多麽溫柔與憐愛。
封彥這幾句話,根本是跳梁小醜的垂死掙紮罷了。
“說完了?”
蕭絕手腕一轉,劍發出铮鳴之音。
見他不為所動,封彥擡高音量道:“你以為他有多愛惜你?!現在你跟他情意正濃,他自然對你百般包容,可時間久了呢?那種醜陋不堪的身體,能讓他一輩子都不厭倦嗎?你有何資格陪他白首?!”
蕭絕冷笑:“這就不用你挂懷了。”
提劍再刺的一瞬,封彥掙紮着向後退去,急呼道:“我可以幫你!”
“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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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絕可不覺得他會有此好心,封彥狼狽地在地上滾了一圈兒,灰頭土臉地道:“我可以幫你!你別殺我,不然你會後悔的!”
“後悔?”
蕭絕踩住他的手,矮身反手将劍橫在封彥頸前,他低頭湊近了些,摘去眼罩露出那只幽藍色的眼瞳。
“後悔的人該是你自己。後悔沒把昨晚的戲演得再逼真一些,後悔沒當衆揭穿我就是那個異瞳殺手,最該後悔的——”
他刻意停頓一下,腳下用力碾壓,只聽一聲慘叫,封彥手骨竟被碾得粉碎。
“是你說的那句毒誓。”
——分筋挫骨,不得好死。
那他便成全他。
蕭絕起身反手一揮,動作利落地挑了封彥的手腳筋。
封彥痛得蜷在血泊中來回打滾,哀嚎聲驚起林中一片飛鴉。
他本以為蕭絕那一瞬的收劍,是因為被他戳中了痛腳,沒想到這人冷血無心,油鹽不進,根本不曾被他說動半分。
他自知死劫難逃,求生意志陡然直下。
也罷,反正他本就命不久矣。
蕭絕又一腳踩斷他的胫骨,封彥已痛得發不出半點聲響,眼前陣陣發黑,顯然已到極限。
但許是回光返照,他陡然生出幾分氣力,強撐着意識沖蕭絕放聲大笑起來。
他一邊笑,一邊嘔血,眼神帶着刻骨的仇恨與悲怨。
“蕭絕,我在地獄等你,哈哈哈哈哈哈——”
蕭絕曲起手臂夾住劍身,輕輕一抹,寒霜已光潔如初。他将佩劍纏在腰間,涼涼掃了一眼癱在地上已然動彈不得的人,死亡對他而言已然成了解脫。
蕭絕不肯讓他這般好過。
他要他看着自己一點點血流而盡。
封彥氣息漸弱,笑聲逐漸變成了凄厲又沙啞的嘶吼,充斥着憤怒與不甘。
“蕭絕!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你會後悔殺了我的——!”
蕭絕頭也沒回地走了。
當他回到燕府時,原先的大紅喜色已全變成了素白,那兩只傲立在門口的貔貅石雕,也都挂上了白色幡球。
大多數賓客已經離去,蘭家人接到女兒的噩耗,也很快趕到燕府,蘭芷父親自是沉痛萬分,但他生性寡言,守着女兒屍體也抿唇不語,蘭芷母親已哭成淚人,一會兒抱着女兒哭訴,一會兒又埋怨丈夫當初一意孤行非要把她嫁來這裏。
燕家人也沒心情安慰他們,甚至還隐隐帶了怨氣。
畢竟蘭芷并非全然無辜。
“你們這是何意?我把女兒才交給你們燕家幾日?就出了這等事,你們還反過來怪罪我的芷兒!”
“那你怎的不說你女兒是天生克夫命,把我兒克死了呢?!”
聶娴和蘭家夫人誰也不肯想讓,兩家的男人也沉默不語,沈仲清作為燕無計的義兄,想出來勸和兩句,卻又覺得立場不太合适,只能拜托傅少禦前來說和。
在兩家周旋許久,傅少禦也一臉倦色。
好說歹勸,終于肯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一談,卻又是一臉的傷心淚。
天氣漸熱,屍體停在靈堂不能太久,為了保存逝者的最後一份體面,還是蘭家人做出了讓步。
——蘭芷不入燕氏祠堂。
這對一個已出嫁的女子來說,是會被世人诟病的奇恥大辱,肯定會招來許多非議。
傅少禦雖然對蘭芷沒有男女之情,但念及這個女子至死對自己抱有的那份愛慕之心,他也想為她再做點什麽。
蘭芷在死後第三天被接出燕府,在上冶城外的那片桃花林邊,行了火葬儀式,然後傅少禦将她的骨灰裝進了一個精致的檀盒,帶去了風漓江邊,讓她随水東去。
“她曾對我說身為女兒家,一生不得自由,願死後化為灰燼,奔流入海。”傅少禦低嘆一聲,揚盡最後一抔灰燼,道:“如今也算如願了吧。”
蕭絕望着茫茫江面,淡漠地心想,死後無知無覺,埋骨青山或是揚灰碧波還有何區別?
“接下來去哪兒?”他問。
他從不至峰出來日久,總覺得最近踏仙閣十分反常,想回去看一看,卻又舍不得和傅少禦分開。
傅少禦沉思片刻,道:“先回燕家一趟吧,總要跟沈前輩他們辭行,順帶還要商讨下追尋劍譜之事。”
他翻身上馬,拉緊缰繩調轉馬頭,看了眼仍伫立在江邊的蕭絕:“別愣着,跟上。”
蕭絕回眸,傅少禦已飛馳出數丈,他斂了斂目光,還是上馬追了過去。
兩人再次回到燕府時,施奕風塵仆仆也才從不至峰趕回來,但見府上挂起白幡,不禁一個踉跄,差點沒從臺階上滾落。
管家慌忙迎出來,扶了他一把。
“風伯,這是?”
施奕一臉驚惶,不敢置信。
管家長嘆一口氣,搖了搖頭,把人攙扶進了大門。
傅少禦也踏入門內,握了下施奕的肩膀,道:“節哀。”
施奕這才似乎真的相信了燕星寒的死訊,但仍是茫然不解:“這才幾日?怎得毒發的這樣快?”
傅少禦搖搖頭,沒有多說其中細節,反正施奕待會兒也能從燕家那裏得到信息。盡管那些信息都是封彥信口胡謅,但他無法反駁,否則只會更讓人懷疑蕭絕的身份。
這件事,到底在封彥這裏出了纰漏。
他這幾日一直在想,該如何才能護住蕭絕周全。
燕星寒明日才會下葬,施奕先去靈堂祭拜,好歹兄弟一場,自是涕淚橫流,以表悲恸之情。後來被燕飛霜扶起,才三步兩回頭地走出靈堂,去了書房拜見姨丈。
燕無計面容憔悴,再不複當初意氣風發之态。
他坐在案後,單手撐頭,閉目養神。
沈仲清見他這般沉痛,也實在無能為力,見施奕也紅着一雙眼睛進來,身後還跟着傅少禦和蕭絕二人,他便招招手,讓他們幾個坐下說話。
“少禦,事情辦好了?”
傅少禦點點頭,但見燕無計這副模樣,只怕聽了蘭芷的消息會更心煩,便簡而言之:“一切已安排妥當。”
“那就好,”沈仲清又看向施奕,道:“阿奕你和寒兒自小一起長大,如親生兄弟。現如今他走了,你以後要背起他那份,好好孝敬你姨丈姨母,知道嗎?”
施奕剛剛哭過,帶着濃重的鼻音:“沈伯伯說的是。”
沈仲清捋着胡須低嘆一聲:“哎,好孩子。”
書房內頓時陷入一片短暫的沉默。
施奕猶豫再三,還是把剛剛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沈仲清見沒人開口,便将這幾日發生的事挑重點告訴了他,“現在已派人去查那個異瞳殺手,若真有此人,那武林正道定要向踏仙閣讨個說法。”
施奕拱手道:“沈伯伯,還請讓我也盡一份心力!”
“這是自然,”沈仲清點點頭,道:“不過眼下還是先把星寒的身後事料理好,你要多幫扶下,知道嗎?”
“是。”施奕恭敬應了,剛想退出書房去看看聶娴,又被沈仲清叫住。
“你父親呢?他不是同你一起去了不至峰嗎?”
施奕面上閃現一絲猶豫之色,不知該不該把此事告訴給沈仲清。
沈仲清又問:“怎麽了?可是出了什麽事?”
燕無計這時才擡起頭來,也啞聲追問:“現下乃非常時期,赤月魔教和踏仙閣蠢蠢欲動,你父親只身在外,無人照應,若是出事可怎麽好?”
這話所言極是,施奕也是擔心這點,所以想了想,還是如實相告。
“我同父親在不至峰追尋唐筠蹤跡未果,又在附近蹲守兩日仍無所獲,便準備返程,另想他法。誰知路過臨泉小鎮時,卻偶遇那兩名異域女子。父親想探察一下她們所說的那名淩姓公子下落,便命我只身回府,他自己追着她們二人去了。”
聽到這裏,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甚至連不太關心此事的蕭絕,都察覺出了不對。
當時這兩名女子現身就令人生疑,自報家門後,衆人更是猜測她們口中所說的淩姓公子,極有可能是當年淩氏滅門慘案的唯一幸存者。大多數人都想順勢追查一下,唯獨施正平極力反對,篤定當年一個滿月嬰孩絕對不可能僥幸逃過死劫,追查淩淵後人實屬無用功。
可怎麽他又忽然改了主意,要去跟蹤這兩名女子呢?
他竭力避開衆人視線,暗自調查,又是藏了什麽私心?
想來,這個施正平也與當年的淩氏舊案脫不開幹系。
蕭絕往身側一掃,傅少禦低眉斂目、神色肅靜,不知在想些什麽。
上座,沈仲清和燕無計若有所思地交換一記眼神,并無表露出太多懷疑情緒,藹聲問:“那阿奕可知,他們往哪裏去了?”
回來的路上,施奕自然也曾想過他父親這般前後矛盾的言行舉止十分值得推敲,不由心沉了大半。
從小他就被教導要“行正事,走正道”,他實在不敢想象,若那個一直對他說教的人本質是個人面獸心之輩,他會怎麽樣。
“阿奕,那日在殿中你親眼所見,那兩名異域女子功法詭異,不是等閑之輩。”沈仲清以為他不願開口,循循善誘,“且不說你父親為何突然改了主意要去追查那淩氏遺孤,就說他們若是起了沖突,你父親只怕要吃大虧。”
施奕忙道:“沈伯伯言之有理。只是我也不知他們去了何處,但當時在酒肆無意中聽那兩人提起過要‘回塞北’。”
“塞北?”沈仲清捋着胡須斟酌再三,突然看向傅少禦,“若我沒記錯,少禦是北方人?”
傅少禦點頭稱是:“在下自小在塞北長大。”
沈仲清應了一聲,不再說話,看神情不知在想些什麽。
燕無計問:“那你可知,塞北有這等奇人功法?”
傅少禦再次點頭:“塞北同西域一樣,多奇人異士,那日紅衣女子搖的指鈴中養有極其細小的蠱蟲,聞鈴會發出極淺的氣味,擾人心智,再加上鈴音本身被灌注內力,雙重功效,頗為厲害。”
“哦?聽少禦的意思,似乎會這等功法的人,不在少數。”沈仲清又問。
“不少,但修習精妙的,不多。傅某也甚少見過。”
“既如此,倘若施兄當真跟蹤那兩人去了塞北,豈不是深入虎穴?若無人支援,只怕危險重重。”
燕無計打起幾分精神,叫來幾名得力手下,又囑咐施奕帶上幾名丹陽派的得力弟子,趕赴塞北。
傅少禦阻攔道:“前輩尋人之心急切,晚輩理解。只是在摸不清對方是敵是友的情況下,如此大張旗鼓,可能會打草驚蛇。況且,阿奕也只是聽到一句‘回塞北’,究竟是不是去了塞北,還需确認。”
沈仲清點點頭:“此話有理,”他轉頭看向燕無計,“還是先派幾個人悄悄查探一下吧,這幾日府中多事,施奕還是留下來幫忙料理為好。”
燕無計也自覺力不從心,一切便由沈仲清做主。
傅少禦這時起身請辭。
“下月外公壽誕,如今已五月二十,晚輩必須趕回塞北,”他拱手道,“此行少禦也定會沿途打探,一旦發現施前輩的蹤跡,定會第一時間飛鴿傳書禀報二位前輩。”
沈仲清和燕無計知他孝心甚重,也不便挽留。正好他熟悉塞北,是打探消息的第一人選,方才沈仲清也有心将此事交托于他。
“如此,那就請少禦多費心留意了。”
“少禦義不容辭。”
傅少禦辭別幾人,牽着蕭絕的手出了燕府,見他自始至終一言不發,不禁輕聲問:“想什麽呢?”
蕭絕搖搖頭,他剛才聽傅少禦要回塞北,心裏盤算着是不是該就此分別,他先行回一趟不至峰探探動靜。
唐筠的出現,總讓他覺得蹊跷,可能踏仙閣出了什麽變故,否則不可能一直安靜至今,縱容唐筠的種種行為。
“你可願意?”
他突然聽到傅少禦這樣問了一句。
“什麽?”
蕭絕眨眨眼,回過神來。
行至一個無人路過的小巷口,傅少禦回身将他拉入懷中,又低聲問了一遍:“我剛剛問你,願不願意同我一起回塞北,見見我外公?”
蕭絕又愣了。
“怎麽這幅表情?”傅少禦笑着捏了捏他的臉頰,笑道:“不願同我去見家人?”
蕭絕點點頭,又搖搖頭,顯然是沒想過此事。
傅少禦道:“我從小被外公養大,下個月是他的壽誕,我必須回去一趟。你不願陪我走這一趟嗎?”
蕭絕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帶我回去,你不怕被你外公掃地出門?”
“當然不會,他為人很是親厚和善,若是見了你,必定十分喜歡。”傅少禦抱着他輕輕晃了兩下,語氣又放軟了些,“跟我去吧,我不想同你分開哪怕半日。”
蕭絕在這個懷抱裏,體會到了深沉的孤獨和疲倦。
他擡起手臂回擁過去,抱着男人寬厚的背,應了一聲“好”。
踏仙閣的事,再放一放也好,燕家人現在肯定派人去查異瞳的消息,他去塞北也可以暫避風頭。
此去塞北,還要再次路過桐溪地界,渾厚蒼勁的斷龍山脈橫亘在夜幕之下,宛如一頭重傷後沉睡在此的野獸。
又路過那間小酒館,又是将近打烊時分,再次見到這兩位大爺,老板想死的心都有了。
真真是流年不利,他若是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陽,一定要去附近的寺廟好好拜一拜菩薩才行。
不過這次兩人的心情顯然不比上次那般愉悅,傅少禦要了兩壇酒後,就一直坐在桌邊喝酒吃菜,很少說話。
蕭絕看他情緒不高,便陪着他多飲兩杯,但看他一杯一杯悶酒下肚,心裏又有些不是滋味。
左不過是死了個愛慕他的女人,就值得他如此傷懷嗎?難不成他們之間,還當真有些不清不楚的關系?
明知不可能,但蕭絕還是忍不住這樣猜疑。
只因他無端想起封彥的那句話。
——男人愛惜美人,傅少禦也不能免俗。
他不想跟一個死人争風吃醋,但傅少禦眼下這般疲憊感傷,卻也讓他難過。
“死後方知情深?未免太遲了些。”蕭絕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奪過傅少禦手中的酒碗,一飲而盡,然後把碗摔在地上,站了起來。
傅少禦看着他,坐在那兒剛要開口,就見蕭絕一腳将瑟瑟發抖的老板踹出門外。
“滾。”
沒什麽溫度的一個字,吓得老板屁滾尿流,連還未上鎖的裝着銀錢的櫃臺也不顧得了,哀呼一聲便連滾帶爬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蕭絕把門栓插好,回身灼灼地盯着桌後的人。
“你這是做什麽?”傅少禦眸色微醺,眼波比桌上的燭火還要燙人。
“做該做的事。”蕭絕一個箭步沖過去,按着傅少禦的胸口将他推倒在長凳上,他騎跨在他身上,俯首狠狠地吻了上去。
一陣桌椅推拉、酒壇碎裂的聲響過後,蕭絕被傅少禦放倒在拼起來的長桌上。
“此去塞北不急趕路,我可不會再疼惜你了。”
傅少禦一把扯開蕭絕的衣襟,被酒精燒灼的滾燙的掌心,不甚溫柔地劃過他的胸口,沿着那些微微凸起的鞭痕,一路向下探去。
蕭絕身體僵了一下。
他歪頭看向那跳動的燭火,咬着唇,揮出一掌,将其扇熄了。
黑暗中,傅少禦帶着淡淡酒香的氣息壓頂而來,将他溫柔又霸道的包裹住。
“熄燈做什麽?這會兒方知害羞了?”
隐約帶着幾分笑意,輕搔過蕭絕的耳膜,他緊緊攬住傅少禦的脖子,朝他張開了雙腿,啞聲說:“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