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醋缸子
貓老大回到辦事處睡了一覺, 天才蒙蒙亮, 它睜開眼睛往窗外一望, 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刻映入他眼簾。
真好看。
這個想法躍入貓老大腦海中,它覺得似曾相識, 似乎上輩子、上上輩子就已經有過。它曾經是個人類嗎?貓老大沉思着。如果它不是曾經當過人類的話,又怎麽會想變成人形,人類這種生物比它們脆弱太多了, 瞧瞧那皮膚多白、多薄,手背好像隐隐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
真的太容易死了。
死這個字撞入貓老大心裏,令它更為失神。很快地, 它落入了一個有些冰涼的懷抱。這個人的血液好像是冷的,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不管是不是笑着、不管是不是在調侃, 都帶這種與所有人疏離又冷淡的感覺。
貓老大仰起頭, 看着沐浴在晨曦之中的池隊長。池意清, 池意清,這是他的名字。貓老大在心裏默念了幾遍, 目不轉睛地望向池隊長:“不是說要開三天會嗎?”
“有事他們自然會找我。我又不負責決策, 要我在一邊聽他們瞎叨叨做什麽?”池隊長滿不在乎地說完,伸手去撸貓老大的毛。貓老大身上很暖和, 和他涼冰冰的體溫完全不一樣。外面的天氣也很暖和, 和北方的冬天也完全不一樣。池隊長笑了起來, “我為什麽回來,你還不清楚嗎?你要是不知道我會在意,怎麽會故意把你和那小東西的合照發給我?”
“有什麽好在意的。”貓老大繃着一張臉, 看起來非常正經,絲毫沒有被當面戳穿的心虛。
“是沒什麽好在意的。”池隊長平靜地剖析自己的想法,“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在意。你是不是給我下了什麽蠱?”
“沒有。”貓老大認真否認。它看了池隊長一會兒,開口說,“我會對你負責的。”
池隊長被貓老大逗笑了。連他都沒辦法說對誰負責,一只貓居然鄭重其事地向他承諾,真是有趣極了。他邊給貓老大順毛邊說:“回頭我帶你回去見見我爸。雖然不是我親爸,但對我也挺好的,等他看到他兒媳婦是只貓,表情一定會很有趣。”
貓老大聽到“兒媳婦”這種說法,覺得不太對,但又想不出适合的詞。說女婿也不對,池隊長又不是女兒。人類真煩,稱呼多到數不清,偏偏又不夠全面。貓老大說:“還不行。”
“喲,你不會是害怕他打死你吧?早個幾年他真能打死你,不過現在他都退休了,打不過你的。”池隊長笑着說。
“還沒有弄到大房子。”貓老大很執着。它上網看過了,沒有大房子是會被岳父和丈母娘嫌棄的,它得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要不然到時候被嫌棄了多不好,還得來回折騰,不如一步到位。
池隊長:“……”
聽着還挺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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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隊長坐了一晚的飛機,有點困,但還是決定先去給自己和貓老大弄了點吃的。貓老大見池隊長一直打哈欠,從乾坤貓牌裏取出冰着的蝦餃和點心:“熱一熱就能吃!”
池隊長嗅見上面那屬于其他人的氣息,挺想把它給扔了。但他實在有點困了,也有點餓,只好接過那些點心拿去加熱。
貓老大蹲在椅子上看着池隊長轉身走進廚房的背影,想着池隊長剛才蹙起的眉頭。這個人好像醋勁挺大的,真是比母貓還小氣,連小紙人的醋都吃。
那麽小一丁點的家夥,難道還能插足到他們之間不成?
池隊長不知道貓老大把他評價為“比母貓還小氣”,他随意吃了點東西,抱着貓老大躺上床補眠。貓老大本來已經睡夠了,感覺池隊長的氣息變得平緩無比,居然也有點困。它想了想,在池隊長懷裏拱來拱去拱了一會兒,拱出個舒适的位置,舒舒服服地窩着和池隊長一起睡覺。
池隊長朦朦胧胧間感覺有熱乎乎的東西團在自己胸口。他伸手去摸了一下,确定那團熱乎乎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莫名松了口氣,再一次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他走在茫茫的夢境中。他一直走一直走,夢裏卻永遠霧蒙蒙一片,什麽都看不清楚。
“爹爹!”有個聲音在喊他。
“我不是你爹。”他愣了一下,冷着臉拒絕了。
“可是你就是爹爹。”那個聲音非常執着。
他一直拒絕,那個聲音一直喊。他看不清那小東西的模樣,只記得那小東西的聲音非常稚嫩,像是人類小孩一樣。那小東西一點都不像他,倒像——
倒像誰呢?他一直想不起來。他一次次扔下那小東西,那小東西卻一次次找了回來,非常倔強,就像是——
就像是什麽?他還是想不起來。不知過了多久,那小東西終于消失了,許多人都消失了,凡間遭受着巨大的浩劫。那和他沒什麽關系,哪怕天下人都死在劫難之中也與他沒關系,頂多只是覺得少了那小東西的聒噪,世間變得有點安靜而已。他坐在樹下,想起彈琴時總有人在身邊問“爹爹,你彈的是什麽曲子啊”“爹爹,二爹爹什麽時候回來啊”。
對啊,二爹爹。
他擡起頭,看見有人上山了,那家夥好像傷得很重,只憑着一口氣撐着回來見他。那家夥比任何時候都要膽大,伸出手用力抱住他,刺鼻的血腥味湧入他鼻端,溫熱的血液也滴到他身上。真髒,又髒又臭。他皺起眉頭,卻聽到那家夥啞聲說:“師兄,我會保護你的,不管怎麽樣我都會保護你。”
誰要被人保護?他覺得這種話由這種虛弱到別人一根指頭就能摁死的家夥說出來實在可笑。他說:“你不是要我去救天下蒼生嗎?我就說你是傻子,天下蒼生和我有什麽關系,和你又有什麽關系?”他伸手揉弄那家夥的頭發,“非要把責任把身上背,知道扛不住了吧?啧啧,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還說什麽保護我。”
那家夥把頭埋進他頸邊,溫熱的液體滴到了他脖頸上,也不知是血還是淚。他讓那家夥暫時昏迷過去,将人抱進了屋裏,忽然想起那小東西曾問過他一個問題——
“爹爹,你有沒有害怕的東西啊?”
“有啊。”他說。
“真的嗎?爹爹你害怕什麽?”
“我怕認真的傻子。”
“為什麽?”
“不為什麽,就是怕。”
那小東西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沒再多問。
很久以後那家夥被他定在那裏不能動,焦急地喊:“不是說天下蒼生和你沒有關系嗎?”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帶着人從那家夥眼前離開,踏上一條沒有歸程的絕路。天下蒼生确實和他沒關系,可是那個傻子是他帶出來的,那個傻子一直那麽傻是他的錯,是他教得還不夠——所以那個傻子既然想做傻事,那就由他幫他去做好了,反正天道早有指示,這樣也算順應天道。
池隊長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下午了。燦爛的陽光從窗外招進來。一只貓蹲在陽臺上,正一臉嚴肅地盯着他看。
池隊長坐了起來,問:“餓了嗎?”
貓老大跳下窗臺,颠兒颠兒地回到床上,蹲在池隊長面前說:“你做噩夢了。”
池隊長眉毛微挑:“你這都能看出來?”
貓老大說:“是不是關于很久以前的事。”它認真地看着池隊長,“裏面是不是有我,我那時候喊你師兄?”
池隊長微笑起來:“原來你喜歡喊我師兄,我不介意的。”他用指頭調戲貓老大,“把你那玩意亮出來,我給你撸撸,然後你可以喊‘師兄~不要~’,是不是很刺激?”
貓老大:“……”
池隊長惋惜地說:“聽說貓科動物的那玩意兒都很小,所以平時都藏起來不讓人看見。你放心,我不會嫌棄你的,反正你都用不着。”
貓老大:“……”
總有一天它會讓這家夥知道到底用不用得着!
豈有此理!
貓老大覺得自己作為老大的尊嚴被嚴重踐踏了。它一扭身,跳上窗臺,拉開準備往外跑,不理這個說話沒句正經的家夥。
池隊長立刻把貓老大抱了回來:“行了行了,不戳你痛處了,以後我絕對不提你那玩意兒很小的事,別生氣啊。”
貓老大低吼一聲,張嘴要咬池隊長一口,一對上池隊長含笑的眼睛卻又閉上了嘴巴。算了,他不和這種弱了吧唧的人類計較,這家夥看起來那麽不堪一擊,它一口咬下去這家夥的脖子準會變得血淋淋,一爪子撓下去也會出現幾道血痕,一點都不禁打不扛揍。
池隊長見貓老大不跑了,笑眯眯地閉了嘴沒再逗它。反正來日方長,他有的是時間逗弄這一臉嚴肅、永遠兇巴巴的貓兒,還是見好就收比較好。
單寧第一時間知道池隊長回來的事。
原因是池隊長特意發消息來通知:“我回來了,讓你兒子別再天天拐帶我的貓去你家吃飯。”
單寧:“……”
單寧覺得池隊長沒救了。
霍銘衍得知池隊長發來的消息,又和單寧說起首都那邊發生的事。聽說池隊長中途離場,得罪了不少人,不過這事也只在軍部高層內部流傳,底下的人都不知情。
單寧想了想,忍不住說:“池隊長不會是為了貓老大回來的吧?難道是因為兒子和貓老大拍了張合照發過去?”
“有可能。”霍銘衍稍微換位思考一下,覺得非常有可能。
單寧瞅了霍銘衍一眼,總覺得霍銘衍語氣太篤定了,感覺怪怪的。他說:“要是我給你發張和別人拍的合照,你也會扔下會議趕回來嗎?”
霍銘衍認真回答:“這要看什麽合照。如果你和合照的人維持安全社交距離,我當然不會瞎在意。”
單寧好奇了:“對你來說什麽叫安全社交距離?”
霍銘衍說:“至少沒有肢體接觸。”
單寧說:“勾肩搭背算不算?”
霍銘衍瞧見單寧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勉為其難地說:“不算。”
單寧哪會錯過霍銘衍那一臉不情願。他一樂,有點慶幸他服役的部隊因為保密需要沒有留下照片,要不然霍銘衍看了還不得炸。部隊嘛,一大群糙漢子,哪有那麽講究,光膀子勾肩搭背是常有的事。他跨坐到霍銘衍腿上,勾着霍銘衍親了上去,親到兩個人都起了火,單寧也不跑,摟緊霍銘衍說:“看來我讨了個醋缸回家,以後可要注意了。”
霍銘衍已經極力忍耐了,還是被單寧弄得有些受不了。他真想把單寧給綁在床上,讓單寧幾天幾夜都下不了床。
霍銘衍将單寧壓到身下,啞聲說:“別鬧我,現在還不行。”
單寧被壓着也不老實,伸手摸來摸去:“我瞧瞧是不是真不行,感覺還挺行的啊?就是還有點涼,我再給你捂一捂。”
霍銘衍狠狠吻住他。
單寧樂滋滋地配合着霍銘衍的吻。知道不是他一個人憋得慌他就平衡了!
另一邊,小紙人正在給人解決疑問。
小紙人為人熱心,有問必答,早就是群裏的小名人。這個群挺大的,有不少美食網站的小編潛伏在群裏,其中一個叫桃之夭夭,是“食行天下”的主編。
食行天下是聯邦最大的美食網,界面非常清新,沒有廣告,內容也豐富,除了菜譜之外還有許多試吃攻略、美食排行榜等等。小紙人進群的第一天,桃之夭夭正好在群裏問自己中午做的菜為什麽會失敗,當時小紙人就給她指出哪些步驟可能出了問題。
當時桃之夭夭就注意到小紙人了。小紙人的賬號名有點奇怪,叫“養爸爸”,平時不怎麽水群,只為人解答疑問和分享美食。桃之夭夭觀察了一段時間,終于下定決心私聊小紙人挖人:“養哥你好,我是食行天下的編輯,想邀請你到我們網站開個專欄,分享一些适合居家日常的菜譜,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意向?”
“我不叫養哥,我叫養爸爸。”小紙人認真看完對方發來的話,然後認真糾正對方的稱呼。
“……”
桃之夭夭不确定這是不是委婉的拒絕。她試探着改了稱呼:“養爸爸你好,我說的事你要考慮一下嗎?我們網站的菜譜是可以獲益的,只要有一個人使用了你的原創菜譜,你就可以獲得一定的收益。如果你覺得這樣的收益不夠穩定,網站也可以出錢買斷你在我們網站發布的菜譜。”想到小紙人剛才回複的話,桃之夭夭覺得小紙人年紀應該不會太大,又補了一句,“如果你想賺錢養爸爸的話,可以考慮一下哦~”
“這樣嗎?”小紙人對着屏幕考慮起來。它知道這種收費方式。就像他小叔叔在文學網上寫文章,看的人越多,賺的錢就越多!如果菜譜也可以賺錢的話,它平時研究起好吃的來就更有勁啦!
小紙人越想越高興,本來想去隔壁和單寧他們商量一下,又想到單寧和霍銘衍可能正在午休,就忍住了。它想了想,回複桃之夭夭:“我晚上和爸爸他們商量一下再回答你。”
桃之夭夭說:“好的,我等你的回複。如果你還沒成年,可以用監護人的身份號和我們簽約,完全沒有問題的!”
小紙人掰着指頭算了算,自己确實好像沒成年,回了過去:“嗯!”
桃之夭夭高興地結束了對話。
小紙人傍晚和單寧一起做晚飯,飯菜上桌後和單寧說起桃之夭夭的邀請。單寧馬上打開食行天下的網站看了看,發現這網站還挺靠譜,以前連他都上去找過菜譜。後來他把大夥喜歡吃的菜都學完了,也就沒再上去了。
這麽大的網站應該不會有問題的。單寧看向小紙人:“你想到這個網站開專欄嗎?”單寧不在意小紙人做什麽,但希望小紙人能過得開開心心的。
“想!”小紙人眼睛亮亮的,“我喜歡和別人分享好吃的!我做出好吃的菜給大家看!大家又學着做好放上來,很開心!”
單寧見小紙人那麽高興,點了點頭:“喜歡就去簽約,我幫你和她們談,談攏了用我的身份號和她們簽約。”
小紙人興奮地吃了晚飯,去答複桃之夭夭。
晚上不是桃之夭夭的上班時間,可桃之夭夭惦記着小紙人白天說的話,一直等着小紙人回話。聽到小紙人肯定的答複,桃之夭夭高興起來。
食行天下是聯邦最大的美食網站,小編也不少,她手上一個美食專欄的作者被人挖走了,其他的也收益慘淡,現在她每個月的獎金都掉到了剛入職的新人差不多了,怎一個慘字了得!
她觀察了“養爸爸”很久了,知道“養爸爸”廚藝了得、喜歡鑽研,态度認真無比,待人又有耐心,只要網站推廣給力,打出知名度絕對不難。
這就是雙贏!她的獎金會漲漲漲,“養爸爸”又會有一大筆收益。
桃之夭夭看了看小紙人的名字,本來想問問小紙人要不要換一個,後來想想又沒提了,白天小紙人還特意糾正她不是“養哥哥是養爸爸”,可見這名字對小紙人來說有挺重要的意義。以後要是挖出了背後的故事,指不定會是一個爆點!
桃之夭夭在腦袋裏腦補着以後的推廣方案,老半天才回過神來。等她看見小紙人發過來的聯絡號,馬上加了單寧好友,和單寧商談合約的事。
單寧已經把桃之夭夭發給小紙人的合同研究完了,和桃之夭夭扯皮了好一會兒,改了幾個條款,才表示會打印好合同簽了寄過去。
桃之夭夭看着終于靜止的對話框,舒了口氣。不愧是教出那麽個厲害兒子的人,果然厲害,再小的漏洞這人都能看出來,并且準确無誤地堵上,一點空子都不留給網站鑽。
桃之夭夭忍不住問:“您是司法專業的嗎?”
單寧說:“不是,我高中畢業的,就是現實裏見過的傻子太多,幫他們去修了修課程。如果司法專業承認網絡選修課證書的話,你當我是司法專業的也行。”
桃之夭夭:“……”
這或許就是大佬吧!
單寧結束了和桃之夭夭的對話,去霍銘衍書房給小紙人打印合同。霍銘衍見單寧刷刷刷地簽了幾條名字,拿過合同看了一遍,沒發現什麽問題,目光又落在單寧的字上面。
單寧的字還是那麽飛揚肆意,看得出勾畫的力度挺大,卻一點都不顯得刻意或者拘束,天生就帶着幾分灑脫。以前單寧曾經偷偷爬到某棵“姻緣樹”上,勾出他們兩個人的名字,見他不願意爬樹還特意拍下來給他看。
那時霍銘衍瞧見兩個人的名字并排在一起,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和諧。那天他忍不住把祖父給他的青繩鏈送給了單寧。他感覺單寧身上有用不完的精力和勇氣,哪怕有一天他退縮了,單寧也會拉着他繼續往前走。
他沒想到單寧也會有卻步不前的時候。
那個飛揚肆意的少年笑容背後也藏着別人發現不了的哀傷。
即使努力讓自己學會不在意、努力去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努力去争取自己想要追求的人,心裏還是有着放不下的東西、跨不過的坎。
那時他們都還太小了,都沒有真正了解彼此。
單寧見霍銘衍一直盯着合同看,不由問:“怎麽了?有問題?”
霍銘衍說:“沒問題。就是想起你以前抱怨過,說老師總讓你把字寫端正一點,別老超出格子。”
單寧樂了:“你還記得啊。”他回想了一下,“我那時怎麽回答老師的來着,我對他說‘男人大丈夫怎麽能縮手縮腳’!”
霍銘衍點頭。
單寧湊過去親霍銘衍,親來親去,親夠了才說:“那時候我總一個人說個不停,你是不是都在聽?”
霍銘衍抿了抿唇,“嗯”了一聲。
單寧說:“不錯,有進步,能回個‘嗯’字了。那會兒你連個嗯都不回我,我還以為你沒在聽!”
“那時我還不習慣和人交流。”霍銘衍說,“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