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又見天色

第六十五章,又見天色

他哪裏是聽勸的人,只顧着自己的心性,将渾身的真氣都往南鬥的體內灌注,形成一個單獨的周圈,毒素以肉眼可見的黑素往他體能彙聚而去,血管都暗暗浮現黑紋。

南宮昭雪并未想過餘亦的真氣已經可以自由控制至如此地步……

頗為驚愕。

南山爬起身妄想要重新灌注真氣,南宮昭雪攔着他凝聚真氣的手:“你重新加入會出事情。”

反手,南宮欲動手阻斷樂正餘亦的真氣,小侯爺輕笑道:“你想功虧一篑嗎?”

“你想死嗎?!”他咬牙切齒,還是收回了手掌:“先停下。你修為再高也不可能一個人救他。”

“這世上沒有回頭路的,他是我君,我是他的臣,救他,護他,是我的本分,今日我爹在此也必然會如此行動。再說了……”餘亦得意一笑:“你怎麽知道我不能?”

夏侯南鬥原本通着荒涼的面色漸漸恢複,像是從樂正餘亦的身上奪走了所有的色彩一般。帝皇再次獲得生機,而那人越漸蒼白透明起來,可眸色愈發的明亮,固執又堅定!

一直都是那乖戾的少年。

不知過了多久。

一口黑血從夏侯南鬥口中噴出,毒素被徹底逼了出來。

樂正餘亦緩緩的收了真氣,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一般往後倒去,南宮昭雪忙上前扶住他的身子,只見餘亦稍粗喘了幾口氣,便得意洋洋:“我厲害吧。”

南宮昭雪連連封住了他身上幾處大穴,面色嚴峻,毫無喜色。盯着樂正餘亦的眸色也多了幾分無可奈何,見他并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你這次不躺個十天半個月,我就是你孫子。”

他笑,那雙若黑夜般深邃的雙眸,閃過兩三點笑意,若星辰,若水光,男子攥緊南宮的衣角:“南鬥沒事吧。”

“先擔心你自己吧!”

他搖頭,滿是信任:“你在這裏我還能死了不成?”

那邊已經恢複正常的夏侯南鬥被南山扶住,緩了一會兒,急促轉頭怒瞪着他:“餘亦!你再這樣玩命誰都救不得你!”

小侯爺強打精神漾出一抹遠勝驕陽的笑:“我命大的很,算命的說我能長命百歲。”他壓抑不住的咳了兩聲加劇了面上的病态,似是呼吸困難,整個人更失了兩分力,只能靠在南宮昭雪的肩頭喘氣,緩了一會兒,小聲喃喃:“總之南鬥你沒事就好。”

夏侯南鬥滿目自責,見他呼吸不暢,便用手輕輕的順着他的心口,甚是不解:“為何要這麽做?!若是你真氣不夠,幹竭而死,你要朕如何自處?”

餘亦此刻的視線已經模糊,他費力看清了夏侯南鬥的雙眸。

就這樣看着,神思卻飄得很遠,他在想……其實南鬥最像當年的皇叔叔,一樣的威嚴莊重,不怒自威,生來便是君臨天下的傲氣和霸然。

從前父親就是這樣用生命用一切守護着夏侯家,因為夏侯皆是明君。

餘亦。餘亦,便是夏侯家的羽翼。

他不曾辜負父親的教導。

他說,字字句句帶着認真和頑固:“樂正一族世代效忠夏侯氏,夏侯為君,樂正為臣。”他眉眼彎若月牙:“爹娘自幼教導,樂正一族生存的由責是忠義二字。南鬥,你為陛下,便是我要效忠之人。忠義二字,遠勝生命。就如我爹娘一樣,即使是死,也應為了天下蒼生,也應為了護主忠義。”說完,他便強硬的半撐起身子,可惜還是失敗,只能靠在別人肩頭嬉笑:“陛下,我救了你,能不能找你要點好處?。”

眉眼彎彎狡猾的像是一只奸計得逞的狐貍。

衆人于他方才一番話,頗為驚然。

夏侯南山平複體內的真氣後,咬着牙根,憤憤的走上前來,伸手掐他的耳朵:“你先歇着吧,好處這種東西,皇兄自然不會少給你。”

“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嗎?”他半是昏沉的笑着,雙眸越漸模糊起來,眼前黑白交織,他下意識的揮手,蹙眉開口:“別擋着我的光,我要看你們。”

門外傳來夏常德的通報聲,說是暮皇後前來送蓮子粥,暮太師也前來送呈報。

夏侯南鬥瞧着餘亦雙眸失焦的模樣,陣陣的冷汗冒出額角,叫他驚慌,驚呼轉化成怒意,他猛地摔了一旁的茶碗:“這麽迫不及待的想要印證朕是否還活着嗎?!”

“暮太師也在。”夏侯南山蹙眉:“皇兄……”

稍稍平複了心中的怒意,夏侯南鬥對正在號脈的南宮道:“昭雪,你照顧好餘亦。”

待他二人離去,樂正餘亦徹底松下肩頭,渾身無力,似是身心俱疲的模樣,四肢綿軟的癱在那方,卻還是掙紮着不肯睡閉眼,南宮将他放下,細細照顧着,坐在塌邊望着他那雙本該桃花灼灼如今卻繁花落盡的暗色雙眸,柔聲問道:“想什麽呢?”

他此刻已經是一片混沌,卻還是清晰的說出那個名字:“花影妹妹。”

“叫她進宮來陪你?”

樂正餘亦彎了雙眸:“她查案呢。忙的很,最近才升了官,工錢也漲了不少。還給了我一文錢當做零花錢。”

“不睡嗎?”

“再想一會兒她,再睡。”他正是迷糊的時候,南宮昭雪笑着問:“為何要再想一會兒?醒來了不就能見到了嗎?餘亦乖,睡了。”

“真的?”他閉上雙眼:“醒來就能見到了嗎?你不要騙我。我記仇的。”

“不騙你。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那……好。”

終于不再抵抗困意和疲倦……

南宮昭雪靜候他徹底入眠,而後行到窗邊,窗戶大開,一道綠影若暝煙而入。

“南鬥沒事,餘亦救了他。”

澹臺綠水将手中的藥瓶放在一旁:“不能次次都要餘亦這般拼命去救,這是藥物的配方,我從暮家偷來的,還有這個是殘魂草,你拿去研究吧。”

“多謝。”

澹臺綠水走到塌邊,将懷中的一白瓷細瓶取了出來:“我這裏有顆回魂丹,他可能服用?”

“能,只是……我不希望他那麽快好起來。好起來了又不知道要怎麽折騰自己,還是讓他老老實實的躺上一段時間吧。也算是休息。我們也好省心。”

澹臺綠水淺笑開來,将白瓷瓶丢到南宮昭雪手裏:“那你拿去吧,覺得什麽時候能讓他好起來,再給他吃。”

綠影轉身要離去,南宮昭雪笑問:“來都來了,不見他一面嗎?你們……許久未見了吧。”

“見了,說什麽呢?相見不如懷念。”女子清冷脫俗,美豔若妖:“有情不如無情。”若青煙嬈嬈,消失于偌大的皇城之中。

暮家離去。

夏侯南鬥坐在後殿,望着閉眸昏睡過的樂正餘亦,似有責備之意在眉眼漾開,半晌才道:“朕本以為他已經好起來,至少……不會再輕易放棄活下去的念頭。”

此刻心口處綿綿密密的真氣依舊明顯,他伸手捂住心脈,這種感覺時時刻刻的提醒着他方才餘亦拼死救他的事實,南鬥咬牙道:“如今看來,是朕錯了。”

“好起來是必然,只是……”夏侯南山:“皇兄你也不可太過心急。”

“劉家已除,暮家也危在旦夕。他啊,事了拂衣去,從此天高皇帝遠,朕想要管他都管不住。怎麽會不急。”

南宮昭雪坐在一旁,思量了半晌道:“叫百裏花影進宮吧。”

清暑殿中,百裏花影聽着南宮昭雪将方才的事情一一訴盡。她白着面色靜靜的聽着。

終于訴完,女子手腕的鈴铛清脆一響,她擡起蒼白的面色,堅定的望着面前的陛下,王爺,神醫,終于冷了眸色,她問:“只要餘亦有了活下去的念頭便可,對嘛?”

夏侯南鬥,未曾料到女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禁蹙眉,随後啞着嗓子道:“是!這樣便可。”

“為了仇恨活下去也沒關系嗎?”她咬牙問出聲,雙眸已經赤紅,既然從前的霜鐘可以為了仇恨活下去……那……餘亦一定也可以。可她,始終都不願這麽好的餘亦,為了仇恨而活。

夏侯南鬥的手微顫了起來:“什麽仇恨?”

她抿唇,只覺得心肺都糾在一處,疼痛萬飛,最後還是壓住那份不忍,開口道:

“常陽侯和青鸾郡主根本就不是汝陽王所殺,當年殺他們的另有其人。”

叮的一聲,茶杯掉落地面,四分五裂。一向溫和雅然的夏侯南山不可置信的站起身,盛怒與不知所措無限交織着,他幾乎是失态的吼叫出聲:“你說什麽?!”

怒然之聲與衆人的責問聲,似潮水在耳邊轟鳴開來。

她抿唇:“從前餘亦說過,他在這個世上沒有可以手刃的仇人,他說自己沒有這麽好的福氣,若是有的話,他是不是就能有活下去的欲望了?”

夏侯南山走上前逼視着她的雙眸:“本王不是問你這個,什麽叫做叔父和嬸嬸不是被汝陽王殺死的?那是被誰殺死?你有什麽證據?”

“下官并不确定,只是大致猜測。”百裏花影心下顫抖着:“被誰所殺,這件事微臣要先告訴餘亦,等他醒了,要先告訴他。這畢竟是他心頭最深的傷,他應該最先知道!”

南宮昭雪似是想起什麽,猛地拍下手中的折扇,驚愕的看着百裏花影,并未将自己的想法說出口。

他已經明白。

脫力愕然的跌坐在一旁。

她将視線聚在陛下的面上:“如果陛下覺得可以,請讓微臣留在此處照拂餘亦。”

雲端之上高不可攀的陛下垂下雙眸,算是答應。

餘亦睡了整整三日,醒來時便瞧見了半倚着榻淺眠的百裏花影,他渾身無力,骨間都泛着痛疼,卻還是伸手去觸碰女子的手指。

口幹的厲害,磨蹭了許久才撐起半邊身子,豈料一個脫力又要倒下去,一雙手緊緊的握住他的雙臂,叫他靠在自己懷中,還遞來一杯水:“知道你醒了要找水喝。”

“你怎麽進宮了?”

她嬌羞一笑:“自然是陛下叫我進宮的。不然我天大的本事也進不來啊。”

“副閣大人那麽忙,怎麽舍得進宮來陪我一個閑人?”他靠在百裏花影的肩頭,頗為歡喜的道:“不是說拿了俸祿要給我加零用錢嗎?女子一言,驷馬難追哦。”

“記性真好。”

他歡笑:“我記性本來就好。”

“那……十年前的事情,你也記得嗎?”她決定将一切都說清楚,時間到了,她要抓到躲避了十年的樂正餘亦。

餘亦面上的笑意僵住,低下頭笑道:“嗯。全都記得。”

“我有一件事不解,想要請教侯爺。”她笑,卻紅了眼睛。

“但說無妨。”他那麽平靜。

“當年殺害常陽侯與青鸾郡主的人是暮太師,不是汝陽王。不知侯爺是否知曉?”

懷中人沒有意料之中的震驚和憤怒,答案已經明顯,她心中酸楚似血崩裂亡……

樂正餘亦吃力的撐起自己半廢的身子,笑意溫柔缱绻,揉着她的額角,眼若桃蕊嬌豔,語調平和緩慢:“嗯,知曉。”

他沒有這麽好的福氣,因為他不會為了私仇懸劍殺人。

她帶着他心中藏得至深的秘密而來,解開了他的虛假笑意。

她知道,為了這個秘密,他放棄了樂正餘亦的本性裝扮成常陽侯的模樣,怕的便是在京中遇上暮太師時露出馬腳,害怕樂正餘亦會崩潰在仇恨前,常陽侯并不只是演給世人,更多的是演給他自己。

他也知道,這個女子早晚會帶着這麽秘密來尋他,抓住那個被自己藏得極深的樂正餘亦。

餘亦眼眸始終都是繁華灼灼,明亮如陽,他笑的嬌豔欲滴似林間山鬼,卻又多了兩三分特有的乖戾溫順,那是餘亦真正的笑意,他道:“哎呀,麻煩了,被你抓住了。”

她心中那份不甘與怒然,有千言萬語想要訓他,怒他,怨他,最後卻被心中那份酸澀與憐惜掩蓋,淚兒潸然而落,女子哽咽的開口:“餘亦!”頗有嗔怪痛苦之意。

餘亦閉上雙眸,似是解脫:“我在這裏。”

“你都知道?!”

“嗯,我都知道。”完完整整全部都知道。

“那你……”

樂正餘亦将她抱緊懷裏,臉頰貼着她的額角,笑意溫和:“我為什麽不去報仇,對吧。”

百裏花影多為不解,既然有仇人在世上為何不去……既然……

她還未想完,還未問出口。

餘亦便靠回她的懷中緩緩解釋起來:“他們不應該死在我手裏,我殺了他們并不能抹平什麽,仇恨也好,我父母的死也好,都不能被抹平。我不想殺人,從前我就和你說過,我一點都不想殺人,也不喜歡殺人。”額下一雙彎月,他笑容缱绻:“就……交給南鬥吧,斬首也好,流放也好,淩遲也好。他們做過的惡,應該被天下人唾棄,不應該成為我的私仇。大忠大義這些道理,我爹要我牢記着。死也不會忘的。”

他松下一口氣,伸手将人抱得更緊了一些:“南鬥他們是不是告訴你,如果我有了仇恨就能活下去了?就能更愛惜自己的生命,不再輕視自己這條命了?”

她老實回答:“是。”

她也這樣認為。

“不是這樣的。”餘亦有些委屈的開口,像個愛計較的孩子,男子語調之中的傲然與溫和叫她心神漸漸平和起來:“我爹娘自幼就教導我,人不可以依靠仇恨而活,不能讓自己生存的意義成為仇恨,那樣的人生除了絕望沒有絲毫意義。父母之愛總是最有道理。”

“我并沒有不想活着,南鬥,南山,昭雪,綠水,還有師父,他們都希望我活下去,所以我明白。我始終都是被衆人記挂着的。我也沒有輕視自己的生命,不是一直都很歡樂的活着嗎?哪怕活成我爹的模樣,也都是拼了命的想要歡樂的活着。不過……在沒有遇上你之前,我對自己的未來沒期待也是真,畢竟我确實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活下去,我其實也有笨的地方。但是……我知道大家都待我很好,為了這份好,我願意用生命去守護你們。可惜……大家都不理解我。總覺得我是胡來,明明我只是想要保護大家而已。花影妹妹,他們都不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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