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枕頭底下傳來輕微的震動,千禦閉著眼睛胡亂摸索,把手機摸出來關上。這段時間他都起的很早,為了不把祈沙吵醒,他特意不再用鬧锺,改換成手機的震動提醒。
少年緊緊靠在旁邊,胳膊和大腿都纏著他。千禦習慣性的撫摸著祈沙纖瘦的背,沒有立刻起床。今天他感覺有些不對勁,莫名其妙心煩意亂,不願意去上班。
也許是這陣子工作太累了。
他深吸了幾口氣,讓過分激烈的心跳平靜下來,翻身準備下床。
手冷不防的被抓住,祈沙突然從被子裏鑽出腦袋來,滿臉的不情願。
「千禦,你怎麽又起這麽早?」
「我有很多工作,不早點起床的話,可能半夜都不能回家。」千禦低頭吻了吻他的小臉,随手幫他掖好被子,「你再睡一會兒。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上班,去幫你做雜事嗎?」祈沙又問。
千禦苦笑:「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你不能去公司。好了,別鬧了,快閉上眼睛睡覺。」
他拉開少年的小手,走到窗邊把窗簾拉緊,讓房間更加暗一些。祈沙被被子裹的緊緊,只露出小腦袋,雙眼盯著千禦經過床邊,又向門口走去。
「睡覺,別再胡思亂想了。」千禦故意板著臉,确認祈沙重新躺下去睡了,才離開房間。
今天的工作也和平時一樣多,千禦吃過了午飯,剛準備開始忙碌,就聽見門口有人叫他。
是經理。
「千禦,老師回來了,正在找你。」經理把千禦拉過去,在他耳邊低低地說。
千禦沒有說話,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一股寒氣慢慢從腳底湧上來,他終於明白了從今天一整天都惴惴不安的原因。
一個人對恐懼的東西總或多或少有些直覺。對他而言,正是如此。
在職員口中被稱為老師的人,正是「BLUE PANSY」的掌權者,魅寧的哥哥霍寧。
也是千禦最害怕的人。
他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随即大步跨上走廊去見霍寧。剛走出辦公室,就看見不遠處正有兩個人走過來。
走在前面的男人一襲黑色長風衣,風塵仆仆的樣子,而魅寧正跟在他的身後,抱著一只大箱子。她的臉上滿是拘謹的神情,以往的輕松活潑不知去了哪裏。
走廊裏安安靜靜的,喜歡四處聊天的同事全都乖乖縮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大家都很怕霍寧,盡量避免和他碰面。而千禦知道,只要他想見自己,就不會再對別人産生任何興趣。
霍寧看見了千禦,加快步子朝他走過來,停在他面前。
「老師好。」千禦低著頭和他打招呼,眼角瞥到辦公室裏的人正偷偷往這邊看,卻沒有人敢大聲說話。
黑色的高大身影伫立在面前,足足比他高上半個頭。
聽到千禦的招呼,對方并不回應他,只是伸出手捏住他的臉,好象在掂量什麽東西的質感。
他的手指很粗糙,如同一件陳舊的工具。
千禦一動也不敢動,任憑臉被捏的越來越疼。魅寧躲在後面想說話,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開口。千禦注意到她的臉頰上有紅紅的痕跡,像是挨打了。
「你怎麽瘦了,擡起頭來讓我看看。」霍寧這樣說著,卻還沒等千禦同意,就硬是把他的臉擡起來。
千禦被迫擡起頭,對上那雙冰冷的眼睛。盡管是兄妹,霍寧的臉上卻沒有任何如妹妹那樣溫和的痕跡,犀利的五官如同被雕刻出來一般,左眼眶邊有一個小小的白色傷疤。
千禦面無表情地直視著他。這個時候他只能服從,任何反抗的舉動,都會帶來不堪設想的後果。
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霍寧微微彎起嘴角,好象是很滿意的樣子,松開了手。千禦連忙低下頭,心裏暗暗松了一口氣,他的心髒已經跳的幾乎要蹦出喉嚨口。
「樣子倒是沒什麽變化,工作忙嗎?」霍寧重新邁開腳步,像和朋友聊天一般随口問。千禦卻不敢和他走在一起,只能跟在後面幾步的位置上。
「和以前一樣。」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以免男人問出奇怪的問題。
「聽魅寧說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住了?」霍寧随口的一句話,卻讓千禦緊張的差點摔倒。他怨恨地瞥了一眼魅寧,對方正滿臉委屈的回望著他。
「老師是從什麽地方聽說的?」千禦不知道霍寧知道多少,不敢随便說出祈沙的事,試著套他的話。
「也談不上聽說,和廉通電話的時候提過幾句。怎麽,你喜歡那個男孩?」霍寧說著,頗具玩味地瞥了千禦一眼。
激烈的寒意立刻又湧遍千禦全身。他确認霍寧已經知道了祈沙的事,迅速思考著要怎樣解釋蒙混過去。自己喜歡別人,是霍寧最痛恨而且最不能接受的事情。他過去所有的愛人,都是被霍寧用各種手段趕走的。
「哪裏稱得上是喜歡,只是廉先生抛棄的情人,湊巧被魅寧看中了送給我,」他胡亂編造謊言,「他很漂亮,可以成為我們下面的會所或者俱樂部的員工。在把他送過去之前,玩一下應該沒問題吧?」
霍寧笑起來:「當然沒問題,你喜歡做什麽就随便你吧。只要不影響工作就行,還有,」他說著轉過頭來冷冷地望著千禦,「不要做我不喜歡的事,你明白的。」
「那是當然,我對被抛棄的二手貨沒有多大興趣。」千禦盡力擠出一個笑容,口是心非地說著貶低祈沙的話。他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卻沒有辦法。
這都是為了保護他,要是被霍寧察覺出他有多愛那個少年,不知又會想出些什麽手段。
到時候,他們兩個都不會好過。
「晚上一起吃飯吧。好久沒跟你好好說話了,我很想你。」走進辦公室前,霍寧突然說。
千禦剛剛放下的心又立刻提了起來。
「有問題嗎?你晚上是不是有事?和那個少年約好了?」霍寧見他沒有馬上回答,立刻追問。
「沒有這回事,回去不回去都是我自己說了算,他無權幹涉。」千禦再次說出了違心的話。
「那下班以後來找我。」霍寧笑了笑,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魅寧急忙跟上去,把手裏的箱子放在牆角。
随著門輕輕地被關上,千禦終於大大松了口氣。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背後的衣服全都濕透了。掏出手帕抹抹額頭,他一個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他都恍恍惚惚,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發呆,手邊文件成堆,他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霍寧回來的太突然,他都來不及做準備,一下子亂了手腳,不知怎麽辦才好。
霍寧會不會覺察出他和祈沙之間的關系?他的心眼這麽小,要是發現自己喜歡那個少年,一定會嫉恨的。
到時自己能保護祈沙嗎?怎麽保護?
他心煩意亂地站起來,去大廳弄水喝。轉過拐角的時候發現魅寧正窩在大廳的沙發裏,眼角微微發紅。
「你怎麽了?一個人在這裏。」千禦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魅寧順勢靠過來,勾住他的肩膀。
「哥哥打我。」她小聲抱怨,話裏還帶著微弱的哭音。
「因為祈沙的事?」千禦摸摸她的頭,「都是我不好。」
「才不管你的事呢!都是那個死老廉,嘴這麽快。哥哥跟他随便聊了一會兒,就把你的事猜到了不少。他這麽鬼,一聽說我打聽過祈沙的下落,他又經過你的手,你最近還過生日,就全都明白了。我還想隐瞞的,剛剛狡辯了一句就挨了一巴掌。要是敢繼續撒謊,估計就要被他扔出窗外了。」魅寧說著噘起嘴,眼眶又紅了。
「他現在知道多少?」千禦警惕地問。
「他只知道你們住在一起,不過至於心裏是怎麽懷疑的,他可不會告訴我,」魅寧輕聲嘆了口氣,「都怪我考慮不周,找祈沙的時候也不知道要從別處打聽,只顧著問老廉那個大嘴。而且我沒想到哥哥在國外住的好好的,居然會突然回來。」
「只是運氣不好而已,你做的并沒有錯。我還要謝謝你呢,如果不是你,祈沙現在不知道會在哪裏。」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今天和哥哥去吃飯,他一定會問你祈沙的事。」
「看情況随機應變吧,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和他打交道。」千禦笑著安慰她,心裏卻空落落的,沒有底。
好不容易看似一切都平靜下來了,卻突然又起波瀾。他曾經預料到一切不會這麽順利,卻沒有想到暴風雨會來的這麽快。
「你倒是還記得我的喜好。」
聽到對面的人誇贊,千禦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霍寧雖然只說下班後等他一起吃飯,潛臺詞卻絕對不止這些。
千禦按照記憶裏霍寧的習慣,預先訂了他中意的西式餐館,安排好最佳交通路線,連菜式也做了安排,事先打點好一切。
總算沒有白花工夫。
「老師的習慣我怎麽會不知道,又不是第一次一起吃飯。」千禦小心翼翼地回應他。
霍寧笑了笑,伸過手來。
千禦背後一陣發冷,沒想到霍寧只是幫他掖了掖脖子裏的餐巾。
「散開了。」他簡短地解釋。
「這種小事老師跟我說一下就行了,哪裏用得著親自動手。」千禦一邊說,一邊切開盤子裏的肉排,感覺到自己的手在不停地發抖。
霍寧掖好餐巾後,不留痕跡地摸過他的臉,随即縮回手:「你還是這麽拘謹,我又不是外人。」
他說著微微一笑,千禦看到這種笑容只覺得胃一陣陣的抽痛,完全沒有了胃口。
「老師怎麽會突然回來?在國外住的不好嗎?」他扯開話題。
「哦,那個啊,」霍寧放下手中的餐具,撐起下颌,從餐桌對面看著他,「要是我說……是因為我想你了呢?」
千禦也料到他會說這樣的話,只是微微一笑:「老師日理萬機,我又算得了什麽?這樣說實在太擡舉我了。」
「可是我說的是實話。」
「老師就是喜歡捉弄人。」
「捉弄你很有趣。」
餐館裏安安靜靜的,誰都不知道這張桌子上正在進行什麽樣的對話。
「老師……你知道我不會開玩笑。」千禦暗暗皺起眉,每當霍寧以這種輕薄的口氣和他說話,他的心情都會很不好,感覺受了屈辱。
霍寧目不轉睛地盯了他一會兒,突然放聲笑起來。
「可是你這麽認真的樣子,開起玩笑來真的很有趣,」他攪動著盤子裏的湯,「否則我為什麽要和你一起吃飯呢?找魅寧不就可以了?」
千禦的胃越發疼了。
「最近經常做嗎?」這時霍寧突然問。
「做什麽?」千禦一時沒有聽明白。
「就是做『那種事』,」霍寧惡劣地笑笑,「和那個少年。」
「這不管你的事吧。」千禦終於明白他在說什麽下流話,忍不住臉色陰沈。
霍寧依然在笑,眼底的神色卻瞬間冰冷:「你再說一遍。」
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千禦連忙低頭:「對不起……」
「只是分開了幾個月,你好像有點變了?」霍寧皺眉,突然一把扯住千禦抵在餐桌上的手腕。千禦一陣吃痛,卻不敢掙脫:「……不,并沒有。」
凝視著千禦痛苦的神色,霍寧慢慢放松眉頭,過了一會兒,又終於冷冰冰地笑起來:「希望如此吧。」
他笑著,粗糙的手指慢慢摩擦千禦的手腕:「不要忘了,千禦。我是你的老師,也是你的監護人。你是屬於我的,就算走的再遠,和誰在一起,你都是──我的所有物!」
男人低沈而冷酷的聲音,冰涼入骨。
千禦顫抖著嘴唇,不敢有任何怨言。
***
祈沙聽到開門的聲音幾乎是跳起來的,撲到門口時還差點滑倒在地上。
「千禦!你怎麽現在才回來?!」他抱怨著撲到千禦身上,沒有注意到他臉色蒼白。
「有點事……忘了跟你打電話……不好意思……」千禦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拍了拍他的背。跟霍寧的一頓晚餐讓他元氣大傷,他現在連擁抱一下祈沙的力氣都沒有,只想躺下來好好休息。
「你怎麽了?」祈沙沒有享受到以往的擁抱親吻,奇怪地問他。
「沒什麽,我只是有點累。」千禦嘆息。
祈沙懷疑地眨了眨眼,知趣地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緊緊攥住他的衣角。
「吃過飯了嗎?」千禦一邊把外套挂好,一邊問。
「嗯。」祈沙說著努努嘴,千禦順著他的動作往廚房看去,桌子上擺著幾個盆子,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熱氣。
「我熱了好幾次,可是都冷掉了,要不要再熱一下?你還餓著肚子吧?」祈沙小心翼翼地問。
千禦回頭望著他認真的表情,俯身在他的小臉上親了一口:「對不起,我讓你費心了。」
祈沙看了他一眼,突然低下頭快速揉揉眼角,等擡起臉來的時候又是滿面的笑容了:「沒事,反正我做飯的本事也不行。」
千禦心裏的抱歉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原本他是想早早下班,自己回家做一頓可口的飯菜,彌補之前一直把祈沙一個人丢在家裏的歉意。可現在卻又讓祈沙滿腹委屈的一個人下廚,一個人孤獨地等他回來。
「啊,對了,我忘記你習慣回來先洗澡,我去放水。」祈沙說著慌慌張張地跑進浴室,把千禦一個人留在客廳裏。
千禦想叫住他,想了想還是算了,一個人慢慢走進廚房,盯著桌子上的飯菜。
祈沙做飯的本領還不算很優秀,只是用眼睛看,千禦就能發覺哪裏焦了,哪裏又還沒有熟。可是他卻無法看見祈沙做飯的時候,花了多少心血。
他看不見他一個人的時候到底是用什麽表情,在期待著自己回家,和他共進晚餐。
而他一個人的時候,自己卻在高級餐館裏,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
他伸出手指撚起一塊肉,放進嘴裏嚼了嚼,肉煮的有點老,可吃在嘴裏卻比餐館裏的東西要美味的多。
簡直沒有比它更美味的東西了。
千禦望著滿滿一桌子菜,只覺得心裏一陣陣的疼。
他不知道究竟該怎麽做,才能好好回報這個天真可愛的少年。
「千禦……」身後傳來祈沙怯怯的聲音。千禦轉過頭去,看見祈沙正站在門口,袖子挽的高高,衣服的下擺又被水沾濕了。
「水放好了……」祈沙發現千禦沒有像往常一樣笑,覺得有些緊張。
心中微微一動,千禦走過去,突然把他緊緊地抱在懷裏。
「千禦……你怎麽了?」祈沙困惑地皺眉。
「沒什麽,謝謝你。」千禦笑了笑,松開他往浴室走去。祈沙緊緊跟在後面,一直跟進狹小的空間裏,看著千禦脫了衣服跨進水裏。
「你站著幹什麽?我洗好以後會自己過來吃飯的。」千禦奇怪地望著他。
祈沙還是不走,站在原地扭捏半天。
「想一起洗?」千禦突然明白他在想什麽了。往常他都是這麽做的,今天居然忘記了。
祈沙這才開心地笑起來,點了點頭,飛快地扯下衣服往水裏跳,親昵地窩進千禦懷裏。細細的胳膊勾了上來,撒嬌地攀住千禦的肩膀。
感覺到身下被兩條腿不停地蹭著,千禦輕輕握住少年的腰,把他推開一點。
「今天不做了。」他拍拍祈沙的臉,他實在沒有力氣再滿足這個小家夥了。
剛才還興高采烈的小臉瞬間冷卻下來,祈沙露出失望的表情,直直地盯著他。
「太晚了,以後哪天我休息,再補回來。」千禦只能親親他的臉作為補償。
祈沙點點頭,把小腦袋縮進千禦的胸口:「你今天好象不高興,和人吵架了嗎?」
「沒有,我只是有點累。」千禦向後靠在池沿上閉起眼睛,順勢摟住祈沙,撫摸他柔軟的頭發。能和祈沙這樣抱在一起說話,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在臉上移動,千禦睜開眼,看見祈沙的小手正在自己的臉頰上摩挲著。
手掌軟軟的,很舒服。千禦眯起眼笑,握住他的手,輕輕地咬著他的手指。被牙齒咬的發癢,祈沙咯咯的笑起來,肩膀微微抖動。
「祈沙,我問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老實回答。」千禦把他的手挪開,認真道。
祈沙不知道他要問什麽,立刻緊張地點了點頭。
千禦伸手摸著他的臉,低聲問:「如果現在我們要從這裏搬走,去別的地方,你願意嗎?」
「為什麽不願意?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裏都可以。」祈沙眨了眨眼,不帶一絲猶豫。
「那要是搬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或者是很破的地方,甚至要露宿街頭呢?」
祈沙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勾住他的脖子:「千禦,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裏都願意。」
千禦親了親他的耳朵,回抱住他。其實問這些都是多餘的,祈沙是如此的真誠,沒有任何可以質疑的地方,讓他為之感動。
要和這個少年在一起,好好保護他,可能要付出不可想象的代價,但是千禦願意。
這麽多年沒有自由的生活,他已經很累了。他想逃離自己被霍寧控制的世界,和祈沙一起去一個陌生的地方。
徹底告別過去的自己。
以前并不是沒有過這種想法,千禦卻始終沒有勇氣将它變為現實,只敢在心裏稍稍幻想一下,跟快就忘記了。而這一次,脆弱的,毫無依靠的,需要他全心呵護的祈沙,讓這種想法始終無法消失,還越來越強烈。
看來,離開這個城市的時間真的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