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眼罩
任喻五官并不濃烈,是那種特別耐看的類型,清清淡淡的,每一個單拎出來都算不上十足驚豔,但組合在一起就很俊秀,最關鍵的是,有一種由內而外的真誠。
方應理輕笑一聲,顯然吃進了他這句奉承。
氣氛輕松不少,任喻話題一轉:“感覺方律師很懂經濟法這塊,像怡風那批爛尾樓,有可能被法拍嗎?”
這個問題對方應理來說有些無聊,在他乏味地打算例行公事般地開口回答時,看到任喻将剛剛桌上的黑色圓珠筆夾在指縫裏轉得飛起,另一道指縫裏夾着被折疊成方塊大小的報紙。這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幾處填3、9、5、8。”方應理忽然說。
“什麽?”任喻跟随他的視線,看向自己手中的報紙,填了一半的數獨游戲上還有不少空格。可他只是視線跟随圓珠筆在這張報紙上輕掃一眼就報出了答案。
任喻揚起被他折疊成方塊的報紙:“方先生對這個很擅長?”
“一般。”方應理回答,意識到自己的走神,他再次回去回答前一個問題,“可以被法拍,但可能有價無市,接盤的人需要承擔很多風險,比如無法辦理權屬過戶手續,相關的費用也需要競拍人承擔。”
任喻“啧”了一聲:“那還真是害人不淺,賣又賣不掉,賠又賠不起,施工又施不下去。歡顏地産的老板會坐牢嗎?”
“經營不善導致破産是不用負法律責任的。除非……”
“除非什麽?”任喻追問。
方應理接過任喻眸中一閃而過的急迫,淺淡地勾起唇角:“除非有非法經營、挪用資金或者詐騙等情形。”
這種無限接近真相的感受讓任喻腎上腺素飙升,而他的胸袋裏就有一根正在運作的錄音筆,他在思考再往下刨根究底的可能性,轉筆的手指倏地停下了。
“說起來,歡顏地産的老板張響,好像還是我校友。”任喻還是岔開話題,不想顯得刻意,太早暴露,“同是A大,比我高七屆。還是希望他好,別犯法,給母校丢臉。”
這話是任喻故意透的,他知道方應理也是A大畢業,比自己晚兩屆。他想攀一攀這層關系。
可方應理沒有接話,并未提及自己的學校,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Advertisement
任喻被看得有點悚然,摸了摸臉:“怎麽?我臉上有東西?”
方應理移開目光:“剛才沒有,現在有了。”
“?”
方應理指指自己的鼻梁右側用來示意:“你把報紙的油墨抹到臉上了。”
“……”
統共沒聊出幾句話就走到了大樓外,高樓玻璃的牆體将日光反射地刺眼,方應理打開了自己奧迪車的車門。
在告別之前,任喻手肘搭住他打開一半的車門門沿:“方先生,周日來我酒吧?請你喝酒。”
方應理視線停留在任喻的鼻梁上,他剛剛蹭去油墨時太過用力,現在那裏在泛紅。
“我對吃飯喝酒不感興趣。”
他直接拒絕,甚至吝啬多委婉一句。
“但我生日哎。”任喻将身份證舉到對方眼前,“看到了嗎?如假包換。”
身份證确實是真的,名字也是,但他畢業後、出國前改過一次名,現在幾乎很難通過任喻這個新名字了解到他出國之前的前塵往事。
被猛然放大的數字占據視線以至于瞳仁短暫失焦,方應理只敷衍地掠過一眼便毫不客氣地開口:“任老板很缺朋友嗎?我們并不熟。”
換誰都會覺得很難接的一句話,好在任喻在跟他短暫的相處中已經有些摸到了門道。
他壓近一步,眼底的日色熾亮,臉上露出諱莫如深的表情:“可是,有個問題只有方先生知道答案。”
方應理揚眉:“什麽?”
“我內褲是什麽顏色。”
方應理短暫愣怔,腦子裏驟然出現那天在搏擊俱樂部他看到的那抹灰色布沿,和皮筋勒出淡淡紅痕的白皙腰腹,眼神立刻變得暧昧不清。但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掏出煙盒,敲煙的時候任喻觀察到他指骨上的刀傷色澤變暗,呈現愈合的趨勢,只餘一道狹淺的暗紅色線段。
方應理低頭點煙,第一遍打火機沒有打燃,第二遍才擦出火焰将煙點着。
吐出一口稀薄的煙圈後,他垂着眼睑和任喻對視:“灰色。”
“這樣還不熟嗎?”任喻提起唇角,壓低聲音,好似在袅袅的煙霧中同他分享一個秘密,“可沒有幾個人知道我內褲的顏色。”
方應理的瞳仁顫了顫,距離足夠近的時候,可以嗅到任喻身上很清淡的椰子的味道,就在這時,任喻向後拉出一步距離,仿若剛剛只是好友間的說笑。
“來吧。”任喻揮了揮手,“晚上九點,千夜酒吧。”
千夜酒吧的老板其實并不是他。
而是他的好友,楚惟一。早期的時候他确實幫過點忙,取了個名字,搭了下臺。但他不是個心定的,要他兢兢業業地經營這份實業實在太難,等楚惟一開張的時候,人已經跑到美國唐人街給一個老中醫打下手去了。
好在朋友多好辦事,這次做人設之前,任喻就跟楚惟一打好了招呼,分他半個老板當當,拿到尾款他就完璧歸趙。
楚惟一擦着酒杯,看他支使小弟們挂生日快樂的彩色氣球,有點忍俊不禁。
“認識你八百年,頭一次看你拉排場過生日。”他說,“你就編吧。我估摸着人家就不會來。”
“不來就當我過生日呗,你自己都說難得一次了。”任喻在高腳凳上坐下,“我叫了一堆美女朋友,你就盡管上好酒招待着,不信方大律師清心寡欲、油鹽不進,但凡要是看上一款,事情就好辦。”
其實他并不過身份證上的生日,早些年管得不嚴,為了讓他早點上學,父母把他的出生日期往前報了半個月。不過他平常也不過生日,組這個局就是想摸一摸方應理的喜好罷了。
八點五十的時候,陳薪到了,帶着女朋友闵小玥一起來捧場。之前都見過面,場子熱起來很快,闵小玥也是多少有點社牛在身上,眨着眼對任喻說:“我聽陳薪說起這個方應理,感覺就是那種很裝的律政精英吧,面上說着不要,心裏不一定怎麽騷……”
陳薪用腳踢了一下她的腳側。
“……騷動呢。”闵小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回瞪了一眼陳薪。
任喻直樂,想象一下方應理那副皮囊下面,倘若藏着顆騷氣的心,那還真是挺有意思。
九點整,蛋糕掀開蓋子,酒水全啓開,燈光已就位,人沒來。
九點一刻,任喻說不等了,站起來開了一瓶香槟,特意搖過後開的,爆開的酒浪灑了一身,胸前濕一大片。氣氛一下嗨起來,喝酒的喝酒,搖骰子的搖骰子,舞池裏調高了音量,碟打得飛起,任喻面上看不出沮喪,悶頭幹了一杯,跳到舞池裏跟人比跳激光雨。
他逆着光源,過分熾亮的背光從後面穿透他淺色的衣料,透出他身體的輪廓,勾勒出隐約的腹肌線條。實在是很漂亮的身形,因此跳起來不顯得土,反而有點兒野,胳膊擡起時衣擺上扯,露出軟而靈動的腰肢,擺得讓人想掐一把。
跳累了往卡座上一癱,任喻喘着氣又喝一杯,問還在座位上的幾個人:“玩什麽呢?”
闵小玥答:“刺激的,來不來?”
任喻勾起唇角,這世上還有什麽刺激是他受不住的:“來啊。”
然後幾個人開始比點數,任喻擲了個2出來,就數他最小,必須要接受懲罰。
“怎麽罰?”任喻喝酒上臉,嘴唇是豔的,頰上像抛過光的粉色碧玺。
下一刻眼罩給他戴上了,唇間戳進來一根細長的手指餅幹。
“就叼半截。”闵小玥說,“然後有人吃外面的半截,你一會兒猜是誰。”
任喻抿着嘴唇笑,靠在椅背裏,頭向後仰,纖長的脖頸展露無遺。
巨大的音浪撞擊耳膜,在這宏大的背景音裏,他隐約聽到幾個人細細碎碎商量的聲音,但很快寂靜下去,除了鼓點,再沒有別的。
“再不來,我要吃完了,這餅幹都化嘴裏……”
話未說畢,忽然一只手兇猛地扣住他的下颌,将他的臉掰向一側。
伴随着很松軟的咔嚓聲,餅幹斷開,分割點就緊貼着他的唇肉。
他們挨上了。
作者有話說:
我跳躍,我旋轉,我陰暗地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