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即使有心理準備,但在聽到賀潋說不在乎的時候,郁和還是感到了嚴重的、難以消解的刺痛。

因為身世是郁和沒有辦法選擇的,是最讓郁和痛苦的、郁和所有苦難的來源,也是這麽多年以來郁和一直飽受折磨的根本緣由。

但是這些在賀潋看來,卻是微不足道和不值得在意的東西。

抓着車門的手收緊,郁和望着眼前的高樓,沒有回頭。他的臉隐沒在無盡而蕭瑟的黑色空氣之中,看不清楚表情。

過了很久,郁和才長而深地呼出一口酸澀的氣息,纖長的睫毛在夜風中微弱顫抖,聲音低而緩慢地對賀潋道歉,

“這樣。”

“我自作多情了,對不起。”

他的話音還沒來得及消失,郁和就用了很快的速度以及不太穩當的腳步,逃一般地遠離了車子,也逃離了賀潋。

郁和知道現在自己一定看上去既落魄又可憐。

但此時此刻,郁和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必須要躲避賀潋冷漠又傷人的回答。

他不想聽,不願意聽。

因為以前聽過一次,為此付出了很大而不必要的代價,現在郁和不想要再經歷一次了。

賀潋皺着眉看郁和逐漸消失的、有一些單薄的身形。他注視了很久,像是真的不明白郁和為什麽又生氣了。

他認為自己的解釋已經很清楚了,是不想聽郁和複述那些讓他覺得難堪和苦痛的事情。

因為自己并不在意同郁和有關的那些,而只在乎郁和這個人本身。

但郁和又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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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裝成隐形人的司機不安地抓着方向盤,在長和磨人的沉默裏惴惴地問賀潋是否要離開。

賀潋沒有回應。

司機從前視鏡偷偷觀察他,只見那個平時十分嚴肅、仿佛沒有任何人類情感的賀總,英俊的臉上露出了較為難過的表情,然後轉瞬即逝。

這讓司機十分驚詫,以為自己窺視到了什麽不該知道的秘密,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目光。

而賀潋則一直望着自己并沒有居住過幾次的,曾經以為是他同郁和的雖然不夠溫馨,但也存在一點點溫暖的家,沉默了許久。

等到那個地方亮起來,成為龐然的水泥建築中唯一光源的時候,賀潋才開了口,用司機覺得有一些怪異,但暫時無法弄清楚緣由的聲音說,

“走吧。”

因為不想要再同賀潋對上,郁和後幾天幾乎都選擇了在公司度過,并用大量的工作來麻痹自我。

時間雖然不一定能夠成為解決問題的最佳辦法,但至少對于郁和來說,還是比較可靠且有效的鎮定劑。

而唯一讓郁和有一點欣慰的是,是自生日宴結束以後,郁家的人沒有再找過自己。

他們像是徹底從郁和的生活裏消失了一般。

如同郁和不懂事的時候,丢進郁家莊園裏那一片人工湖,從而消失不見的十歲的生日禮物。

但郁和知道,這些不過都是短暫的假象。

郁芝前幾日給郁和發了消息,告訴他郁以誠最近在同賀家談生意。又講郁南苑不知道為什麽,某日早晨被郁以誠罵了一通,後來一直在家裏砸東西發脾氣,自己受不了,躲到公司裏待了幾天。

閱讀郁芝滿是抱怨的短信,郁和突然覺得有一些古怪的好笑——雖然起因不同,但他們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躲到公司。

真是不太必要的默契。

郁和于是回她訊息,發了一些沒有什麽實際效果的安慰,收到了郁芝傳來的一串奇奇怪怪的表情組合。

賀潋自那晚離開以後,并沒有同以往一樣不怎麽歸家,總是住在公司裏。

可能是因為放心不下郁和,他每晚都會回到在海市的家裏。

但是自從那個晚上,賀潋就從未再在家裏見過郁和的身影了。讓助理調查以後,賀潋才知道他這幾天都歇在郁家旗下的分公司。

賀潋覺得,郁和在大學上學時,就是很努力讀書,什麽工作都要盡力完成的那種人。既然公司業務比較繁忙,他加班晚了而睡在那裏也是很合理的。

可即使這樣想,合理化郁和的行為,賀潋還是感受到了一點不足以讓他生氣,但總歸會讓心情不太好的情緒。

賀潋把這種不尋常的、也不是很想要接受的情緒,看作了是受到自己的信息素影響的結果。

新婚當晚,賀潋告訴郁和他的信息素有問題是真的,但不太嚴重則是謊言。

他的身體患了一種無法徹底治愈的病,信息素的水平始終維持在超出常人多倍的濃度狀态。

為此,賀潋需要每個月注射一支對身體損傷較大且昂貴的藥物,才能保證自己不會無意識失去對身體和大腦的控制,也避免傷害他人。

而兩年前剛剛診斷出病情時,他的醫生曾經勸告過,要賀潋最好盡快找到與自己信息素契合度高的omega伴侶。

雖然不能徹底治愈,但一位omega伴侶可以很大程度地緩解他的身體狀況,甚至讓他恢複與常人較為相似的信息素水平。

賀潋的母親憂心忡忡,婚姻失敗後,她唯一的至親只剩下自己的獨子。

因此自從賀潋第一次因為信息素失控而差點造成不可挽救的錯誤以後,陳暮雲總是暗示和提醒賀潋盡快找個伴侶,甚至還給他發了許多相關的适齡omega的信息資料。

但賀潋不想要的,他覺得如果不是同郁和結婚的話,打一輩子的藥物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他每日都承受着信息素失控帶來的不良反應,心情低落時獨自一個人站在公司大樓頂層,從落地窗往外眺望。

看着日升帶來的明媚或暗沉天光,注視随着日落而來的沉沉暮色與晚霞,便總會在不經意間想起郁和,思念郁和。

其實賀潋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自己是這樣喜愛郁和的。

偶然一次,他被母親威脅翻看了她所發來的一打信息素匹配報告,從中意外看見了郁和的信息。

于是他告訴母親希望和照片上那個笑得很漂亮、皮膚白皙的青年結婚。

後來賀潋如願跟郁和結婚,以為此後所有事情都會回到相應的軌道。

但不知道為什麽,所有賀潋認為理所應當的事情,都不是按照他所設想的那樣進行的。

在這樣短短的幾個星期裏面,賀潋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不安。

而賀潋不是一個很會說話、表達情感的人。他沉默寡言,在外人看來冷酷無情。

但因為是郁和,所以賀潋還是會勉為其難地對郁和解釋,希望他不要思慮太多,擔憂太多。

可是賀潋逐漸發覺,好像他講的越多,解釋的越多,郁和就越生氣,越冷淡。

這種感覺很不好受,開始讓賀潋心髒泛起一陣一陣的脹痛。

為此,他甚至好像回憶起了第一次因為信息素失控而喪失理智時候的那種懸浮感,以及無法掌控的脫離感。

這讓他覺得威脅、焦躁和不安。

唯一可以解救賀潋的是郁和。

只有賀潋每晚回到海市的家裏,躺在郁和睡過的床上,擁着郁和曾經蓋過的被子,在有着郁和的十分淺淡的氣息的房間裏緩慢入睡時,這種症狀才能得到較為有效的緩解。

賀潋很想郁和,但郁和卻不在。

而賀潋貧瘠的感情與賀潋不善言辭的表達,都讓賀潋難以處理和找尋到橫亘在自己同郁和之間的究竟是什麽,以及如何能夠讓他們回到在頓市的那段很美好的和甜蜜的時光。

或許賀潋還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來找到問題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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