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連續住在公司幾日後,郁和久違地感受到了因為工作和低質量睡眠帶來的疲憊,甚至在某日于茶水間沖泡咖啡時,眼前短暫地出現映在大片黑色上繁雜的雪花點。

郁和很珍惜自己的身體,不想要自己生病。因為生病需要花錢,也耽誤事情。

他總是希望在有朝一日能夠離開郁家,擺脫糟糕和混亂的過去的時候,還能夠攢下一點錢,擁有一個比較健康的身體,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雖然他的渺茫希望還與現實有着很長很長的距離。而在同賀潋結婚以後,這個原本就不切實際的想法似乎離郁和更加遙遠了。

但郁和還總是會偶爾做着一些沒有根據的、較為美好的想象。

因為如果不把自己深深地埋到這樣的想象裏的話,郁和很難獲得正常生活與堅持下去的動力和勇氣。

再一次因為疲倦而感到眩暈的時候,郁和決定去常去的那家醫院複診。

由于是臨時起意,而且醫院位于海市最繁華的地段,郁和在詢問了自己相熟的主治醫師是否有空閑,并得到了肯定的回複以後,沒有駕駛自己的車前往,而是選擇了打車。

快要到達的時候,郁和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對方聲稱是賀潋的助理,因為賀潋需要出差幾日,期間不方便接電話與閱讀短信,如果郁和有什麽事情,可以通知他。

郁和莫名其妙,覺得賀潋這樣做實在是多此一舉。因為他不是一個會惹麻煩的人,即使真的遇到自己沒有辦法解決的事情,郁和也絕對不會向賀潋求助。

但雖然心裏這樣想,郁和回助理的話卻很客氣與耐心,并在助理的請求下保存好了他的手機號,以方便聯絡。

複診的流程郁和很清楚,他輕車熟路地在自動取號的機器裏拿到預約的號碼,走到候診室等待電子音的傳喚。

期間因為疲倦,郁和靠在鐵質的冷冰冰的椅背上小憩了一會兒,然後被護士溫柔推醒,向她道謝以後走進了診療室。

郁和的主治醫師姓何,是一位十分溫柔男性beta,同郁和因為治療病情的原因認識了許久。

見到郁和滿臉困頓走進來,何長州便溫和地與郁和打了招呼,詢問他最近身體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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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和沒有說自己結婚的事情,只告訴何長州自己最近總是頭暈,睡眠質量也不算太好。

何長州凝思了一會兒,但沒有說什麽不好的話,先帶郁和去專門檢驗腺體和生殖腔的超聲室進行檢查。

像過去做過的很多次一樣,郁和熟練地半褪下衣物,然後安靜地躺在操作椅床上。

何長州将耦合劑塗在郁和的小腹上,用金屬探頭按壓,檢測。

過了一會兒,郁和感受到冰涼的金屬探頭離開了自己的皮膚,何長州在他身邊,輕聲告訴他檢查結束了。

他坐起來,接過何長州遞過來的紙巾,把小腹上像果凍一樣的粘稠液體擦拭幹淨,整理好衣物,然後被帶着去另一個房間裏檢查腺體。

檢查腺體的流程比生殖腔的檢查要麻煩很多。郁和的後頸被貼上了一塊厚重的防水布料,趴在操作臺上,進入一個完全密封的狹小空間裏。

整個過程持續了十五分鐘,因為太過壓抑和困倦,郁和選擇閉上眼睛等待。

等到所有檢查結束以後,郁和跟着何長州回到了就診室。

因為一路上何長州比起以往而言顯得十分沉默,氣質也有些低沉。郁和坐在椅子上,平視他的時候,心裏産生了忐忑和不安,擔心自己的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何長州與郁和對視,覺得郁和擰着眉毛擔憂的樣子有些好笑——雖然郁和的身體确實有一些變化,但并非是不好的。

這讓何長州有一些欣慰和發自內心的喜悅。

他從醫多年,遇到的病人從來沒有一個是像郁和一樣的。他看上去似是很在乎自己的身體,但又總是在關鍵的部分與醫生的作對,不配合。

何長州看着郁和,緩緩說:“生殖腔和腺體的基礎指标都挺正常的,生殖腔有繼續發育的跡象,”他擡手推了一下眼鏡,頓了頓,然後叫了一聲郁和的名字,問,“你最近是有接觸什麽人嗎?”

何長州又怕問的問題太委婉,郁和聽不懂,于是清了清嗓子解釋,“有沒有接觸過......以前就認識的alpha?”

郁和聽見何長州的話,先是松了口氣,爾後又因為他的問題而呼吸停滞了一下。郁和低下頭,思索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告訴了何長州自己已經結婚的事實。

郁和看見何長州的臉上短暫顯現了驚訝的表情,然後因為職業素養很快恢複正常。

但即使如此,郁和還是等了好一會兒,才見何長州遲鈍地向他點了點頭。

何長州對郁和的私人情況不甚了解,但也知道一些因為治療而必須獲得的信息。

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郁和,最後想了半天才說:“有固定的alpha伴侶,對你的病情有好處,不用太擔心。”

“初步檢查的結果也很好,你的生殖腔比一般人脆弱很多,但現在看來,它更強壯了一點。”

“郁和,”何長州認真看着郁和,神情很誠懇地詢問,“你的alpha......”

郁和擡頭,只見他一臉糾結,似乎想問什麽但又怕讓郁和不高興,猶猶豫豫,話也只講了半句。

他知道何長州要問什麽,也知道他為什麽遲疑——不外乎是害怕觸及郁和的傷心往事,惹他難過。

但郁和本人其實已經對此沒有什麽特別的情緒了。所以他只是注視何長州,平靜地解答了他的疑惑:“是他。”

何長州得到答案以後,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說了好幾個無意義的語氣詞,過了好一會,他才終于回過神來。

郁和看他臉上還是糾結,幾分鐘以後,才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定,叫了郁和的名字。

“郁和,”何長州換了一種語氣,更加熟稔,像是郁和的朋友一樣,“雖然我說這些不大合适,但是......”

“既然已經結婚了,那你可以考慮一下我們讨論過的第一種治療方案。”

何長州像是不大習慣自己說這麽掏心掏肺的話,不自在地推了一下眼鏡,接着勸郁和,“剛剛接收你的時候,我就說過,這是對你來說最好的治療方案,你當時不肯接受。”

“既然現在有這個條件,你不妨換一換。”

這樣推心置腹的勸說,讓郁和想起了第一次來這裏,與何長州見面的時候。

他剛剛回國時,因為在頓市一直使用的藥物在國內卻是違禁品,所以不得不輾轉打探,終于找到了這家專治腺體疾病且保密性良好的醫院。

而何長州當初接待郁和的時候,也是戴着眼鏡,一副和善溫柔的樣子。經過細致的檢驗與分析後,他告訴郁和,最好的治療辦法需要去找賀潋配合,于是郁和拒絕了。

在頓市接受治療,和因為治療費用昂貴的時候,郁和都想過向賀潋求助,也真的這麽做了。

但最後的結果都不是太好,甚至讓郁和覺得自己或許又讓賀潋誤解了,認為郁和是個便宜又随便的人。

因此現在,即使同賀潋結了婚,郁和還是不想要因為這件事情找他幫忙。

所以他沒有說話,沉默地坐着,片刻以後,才回絕何長州的建議。他的語氣還是平平的,好像只是拒絕了十分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情一樣,

“還是不了。”

“何醫生,”郁和看着何長州,繼續講,“如果沒有什麽變化的話,我照常吃藥就可以了嗎?”

何長州嘆了口氣,見郁和一副很堅定又固執的樣子,便不再勸他。在電腦上敲敲打打,遞給了郁和一張單子,囑咐道,

“原先的藥減一點劑量。你說睡眠質量不好,我給你開了安神的藥物。還有,回去之後注意休息。”

“如果有空的話,找個時間來做個更全面的檢查。”

郁和接過單子,向何長州道謝,繳費拿藥以後,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進入醫院的時候,郁和記得天空還是明媚的、呈現出淡藍色的光澤,但等他再度出來時,天氣突然變差了,黑色的烏雲大片大片往下壓,把原本很溫暖的、明亮的日光嚴絲合縫地掩蓋,讓人無端覺得心情壓抑。

郁和坐在路旁的長椅上等車的時候,觀察着被風吹得格外淩亂的綠植,還有到處亂跑的,看上去很孤獨的,不知是被誰随意丢棄的白色塑料袋,發了一會兒呆。

他的心情沒有因為天氣的改變而變差,反而因為何醫生說他的身體好轉了一點而久違地感到了一些不太多的,但足夠暫時讓郁和喜悅的心情。

但是,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愉悅和欣喜,也在郁和看見張敘時,如同轉瞬即逝的明媚日光一般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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