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下)
福利院的活動持續了一個下午,處在這個年齡階段的孩子們精力旺盛。瘦小的身體頂着過大的腦袋,像是一顆顆發育不良的豆芽,在郁和的陪同下瘋跑玩耍。
好在郁和這日精神不錯,所以也還能夠應付過來。
但即便如此,等到孩子們都筋疲力盡,被院長催促着回到休息室以後,蜷縮在僅适合于兒童尺寸的椅子上,郁和還是感覺到了十分的困倦和疲憊。
因此在被郁芝要求用自己的車送他回去的時候,往常會拒絕的郁和也沒有拒絕。
回到家中以後,郁和覺得自己有一些熱和渴,還可能發了燒。
他懷疑是因為車內太悶,而他又被迫運動太久。
走到廚房裏接了水喝,郁和又在客廳翻找出了一板退燒藥,确認了保質期以後拿了一粒,就着涼水吞掉。
等待藥效起作用的過程裏,郁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休息。
可能是因為一天的公益活動耗盡了他原本就不太充沛的精力,沒過多久,郁和抱着手臂,倚靠在柔軟的沙發上,很快地睡了過去。
他的一旁是整面落地窗,透過它可以看見緩緩的落日餘晖,十分漂亮和靜谧。暖而溫柔的光線灑在郁和的身上、臉頰,讓他看上去像是睡得格外舒适和安逸。
但事實并非如此,郁和是被熱醒的。
客廳裏溫度适宜,沒有制造熱量的來源,将近夏末秋初的傍晚,室外氣溫也并不算太高。
但郁和還是睡得不安穩,因為高熱而不停出汗,很快就醒了過來。
服用的退燒藥毫無作用,郁和擡起手碰了碰自己的額頭。
即使不用溫度計測量,仍舊能夠判別出,溫度已經超過了人體的正常體溫。
郁和覺得口幹又舌燥,像是被關進了炎熱夏日時期,置于炙熱陽光之下許久的密不透風的銀灰色鐵桶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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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呼吸不暢,也因為溫度過高而不斷地分泌黏膩的汗水。
郁和撐着沙發站起來,走到衛生間的洗漱臺,用水浸濕自己的臉,企圖将太過不正常的熱降下來。
但是顯然,連退燒藥都未能使其下降的體溫,即使重複潑灑多少次,也仍舊是沒有什麽作用的。
郁和撐着洗手臺光滑的邊沿,弓着腰喘氣。
他的發絲與睫毛被不止歇的汗與水的混合浸得很濕,也顯得更加烏黑沉靜,皮膚雪白,泛出不正常的紅色。
郁和因為奇怪的高熱而渾身發軟,頭疼難止。
他擡起手用力按壓自己的太陽穴,想要緩和頭疼。但是因為沒有力氣,另一只手并不足以支撐身體,使他不小心失去了平衡,跪坐在了白瓷鋪滿的光滑地板。
膝蓋與地面接觸的瞬間發出砰的悶響,郁和不禁因為疼痛而叫出聲音。
可能是因為高溫,也可能是因為疼痛,郁和的腦子開始轉的很慢,在幾分鐘的迷茫和不知所措以後,才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他緩慢地站起來,從衛生間裏走出來,扶着牆艱難地回到卧室,又因為站不太穩而搖晃着躺倒在了床上。
卧室裏的燈光莫名的刺眼。雖然郁和穿着舒适的、把自己包裹的很好的棉質長袖,但不知為何在此刻,他的身體卻産生了一種似乎被完全剝離、裸露的感覺。
郁和覺得自己可能是完全失去了正常的感覺。
眼前的東西變得很不清晰,刺眼的光線逐漸散射,變成了很大的,一團一團的邊緣模糊的光團。
郁和摸索找到自己随意扔在被子裏的手機,以很不清醒的神志,幾乎是憑着記憶尋找到何長州的電話撥通。
然後在聲音傳出來的一瞬間,郁和因為脫力,将手機摔下來,筆直地砸到了自己臉上。
郁和被激出生理性淚水,很不舒服地捂住了自己的臉,然後用力将自己蜷縮成一個很小很小的,很容易就可以從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條裂縫中消失的小球。
賀潋接到來自郁和電話的時候,正在同安琳談論後續的合作事項。
他與安琳在畢業以後就沒再私下聯系過。但簽約結束以後,安琳意外地攔下了賀潋,說要跟他敘舊。
賀潋原本想要拒絕,在濱市待了三日,見不到郁和,賀潋又記挂着他的病,于是一心只想回海市。
只有郁和一直保持在自己的視線以內,他才能夠稍微不那麽擔憂。
但是因為安琳搬出合作的借口,說要跟他談一談細節上的事情,賀潋就不好再拒絕,最後答應了她。兩個人在離賀潋下榻的酒店很近的一家西式餐廳用餐。
安琳倒是沒有說謊話,真的講了很多關于合作的見解。賀潋聽了覺得有些部分确實是有可取之處,就跟安琳讨論了一會兒。
到了快要結束的時候,安琳突然問了賀潋一個與工作不相關的問題。
她問賀潋是不是結婚了。
然後見賀潋遲遲沒有回答,于是有點羞赧,向賀潋擺了擺手讓他就當自己沒問,不要放在心上。
她這個樣子真的是很容易就讓人看出來是喜歡賀潋的,賀潋也不是不知道。
但是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經意思明白地拒絕過了,所以也從來沒有再放在心上。
而對于安琳的問題,賀潋不是不願意回答。
只是因為當初結婚的時候,郁和曾經說過的,不想要太多人知道,也不想要把婚禮辦得太隆重。
雖然這讓賀潋覺得有些不開心,也很費解,但他還是尊重了郁和的心願,只通知和邀請了必須邀請一部分人,婚禮儀式辦得也很小。
因此并沒有太多的人知曉賀潋已經結婚了,而對象則是郁和。
安琳常年在外,很少回國,她的關系網同賀潋的重合并不算多,熟悉的只有一個張敘。
這次,她也是因為合作才特意回來,如果不是別人特意通知,安琳應該是不知道賀潋結婚的事實。
賀潋并不喜歡這種刻意透露的行為,但最終也沒有說什麽。
他只是看向安琳,頗為認真地承認了自己已經結婚。
安琳的臉上出現了難以察覺的失落,轉瞬即逝。她拿起手邊的酒杯抿了一口,掩飾自己的失态。
然後她想要再開口,問一問賀潋其他的事情,例如結婚對象是誰,是不是在南大時的那個長得有點高,眼睛很好看,皮膚雪白的,一直跟在賀潋身邊的青年。
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輸在了哪裏,又輸給了誰。
但她還沒能問出口,賀潋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安琳看見賀潋随意地瞥了一眼手機,但在看清楚屏幕的瞬間,他的表情就變了。
變成了安琳沒有辦法描述的,可能是類似與欣喜與驚訝的表情。
賀潋很快地接通了電話,匆匆地朝安琳講了一句抱歉,邁着腿三步并兩步,朝餐廳內置的洗手間裏走去。
洗手間裏空曠、安靜,郁和有些粗重的呼吸聲通過話筒傳進賀潋的耳裏,經過大而安靜的空間放大,回響。
賀潋的臉上出現了十分罕見的愕然,他愣了幾秒才出聲,急促地叫了一聲郁和的名字。
但郁和沒有回答他,甚至連明顯的、聽上去不那麽正常的呼吸聲都消失了。
賀潋很少見的有些不知所措,失去往日的冷靜自持。他的心髒跳動很快,既擔心郁和,又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麽,只能焦急又大聲地喊了幾次郁和的名字。
但是都沒有回應。
過了幾分鐘,賀潋突然聽見了什麽東西撞到地板的聲音,以及郁和痛苦的悶哼聲。
他陡然變了臉色,闖出了洗手間,沒有來得及,或者根本忘記了同安琳說明情況,自己一個人跑到餐廳外的停車場,駕車就往海市趕去。
海市與濱市相距近一個小時的車程,但賀潋卻縮短了将近半個小時,期間闖了七個紅燈,危險超車四次。
他一邊駕車,一邊分神聽郁和的電話,但除了那聲又輕又快的悶哼,聽筒裏再也沒有傳出過任何聲音。
賀潋眉頭緊縮,心裏擔憂焦急,從沒有覺得海市離自己是這樣遙遠過。
他的手緊抓着方向盤,像是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一樣,鼻子和額頭很快就産生了一層因為緊張和擔憂而形成的薄汗。
車子以較為危險的速度飛馳,終于在二十分鐘以後到達海市。
賀潋抓過手機,狼狽地下車。
他顧不上禮節與風度,沒什麽形象地跑進樓層,趕在電梯關上的最後一秒撞入,然後又急匆匆地沖出電梯,闖入位于二十一樓的、很大的,郁和所在的房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