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怄氣不舒服斯基

這過敏症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覺醒來梁予辰感覺良好,不再暗罵小王八蛋。

豈知他雖已不念仇,父母二人卻還懸着心呢。一大早剛過七點,胡艾華跟梁長磊便把兄弟二人從床上薅起來,一家人擠在客廳立規矩。

“咳。”梁長磊先清了清嗓。

依老婆胡艾華的意思,現在自己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按理這發言的事合該他來,推脫不掉。但這繼子比子多個“繼”字,那就是輕了不行、重了更不行,批評的話說來頗費一番思量。

沙發上,梁予辰醒是醒了卻沒醒透,棉質t恤皺得很。紀潼整個暑假還沒起這麽早過,歪着身子眯瞪着眼,人像枝柳條擺來又擺去。

兩兄弟這困乏勁兒,倒跟親的差不多。

“媽……梁叔叔……”紀潼綿綿打了個呵欠,“到底什麽事啊,不說我回屋睡覺了。”

“先等等。”胡艾華摁住他,朝老公一個勁遞眼色。

“潼潼,我跟你媽媽有幾句話想囑咐你們。”梁長磊猶豫着開場。

紀潼本來已經作勢要起身,一下又癱下去,後背跟梁予辰肩膀撞到一起,立時便轉頭剜了他一眼:“你過去點。”

倆家長一秒提心,矛盾重重哪。

梁予辰本來就寡言少語,此刻連臉都沒來得及洗形象欠佳,更是沉默着一言不發,只把位置往旁邊稍挪。

“潼潼……”梁長磊揪心,覺得自己這個爸當得不稱職,帶着親兒子入了這龍潭虎穴,“叔叔不是想說你。”

一聽這開場白,紀潼頓時清醒大半。真把自己當我爸了。昨天的話他是說得太過,但也不意味着誰都能來訓他兩句,除了他媽沒人有這資格。

他擡起眼眸朝梁予辰一瞥:你爸這是要跟我清算。

沒想到梁予辰也打量着他,兩手擱在腿間松塌塌倚着沙發,似乎在作壁上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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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潼心中冷哼,渾不在意地應了一聲:“您說吧。”

不就是批評麽?昨天自己親媽急赤白臉的懷疑他都受了,外人幾句批評他還不至于受不了。

梁長磊躊躇半晌:“你哥他——”

“我哪個哥?”被他一招制敵,“我有仨表哥倆堂哥,梁叔叔你指哪個哥?”

瞎話張口就來,你媽不是獨生子女麽。梁予辰到底沒忍住,悶着聲笑出來。

其餘三人唰一下齊齊聚焦:眼跟前嚴肅着呢,你丫什麽意思?

“爸,他給我道過歉了。”他理理表情,一語石破天驚。

胡艾華頭一個不相信。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為娘的最了解,想讓紀潼跟人道歉難如上青天,除非他打心眼裏覺得自己錯了。她狐疑地看看紀潼又看看梁予辰:“予辰你犯不着替潼潼遮着。”

“阿姨,”梁予辰笑笑,“潼潼真跟我說了對不起,挺誠懇的。”

雖然聲音小了點兒。

“真的?”

“真的。”

“他原話怎麽說的?你複述給我聽。”

梁予辰詢問般看過去,問:“我能說麽?”

紀潼兩手揣在睡衣口袋裏裝沒事人,耳尖卻悄悄粉了,想着一句對不起有什麽不能說的,君子坦蕩蕩:“想說就說呗。”

梁予辰這才轉過去面對雙親:“他說自己是小叫花子。”

“!”紀潼立時被人戳中脊梁骨一樣驚愕轉頭,倆家長也被唬得一愣:“小什麽?”

“小——”梁予辰被一拳砸熄了火。

紀潼一拳不夠再加一拳,擂在他肩上力道卻不大:“你胡說八道!”

瞧這面紅耳赤樣,也不知是誰胡說八道。

他算是看明白了,這人一肚子壞水,挖個坑給他跳!

梁予辰揉了揉肩,找回點當哥哥的自覺:“不說了。”

夫婦二人對看一眼,謂為奇觀。

“既然是這樣……”自己兒子揍了人家兒子兩拳,胡艾華把手擱在老公膝上心虛道,“那就算是我們多想了,你倆和睦就好,和睦就好……”

紀潼霍然起身,腳趾緊緊扒着拖鞋:“沒事了?沒事我睡覺去了。”

誰跟他和睦。

“去吧去吧。”胡艾華将孫猴子送走,親自掩上門,回頭越想越驚奇。

看這樣子兩兄弟其實應當相處得不錯,至少比自己估得好。鬧了這一早上該訓的話沒訓,顯得挺沒成果,但她又隐約覺得似乎倒不用再多說。

見她站在房門口,正要去洗漱的梁予辰頓住腳:“姨你怎麽了?”

胡艾華一下回過神,拉住他兩只手:“阿姨要謝謝你。”

為紀潼她操碎了心,偏偏打舍不得打罵舍不得罵。如今家裏來了個哥哥,兒子就有了懂事的跡象,怎麽能不高興?

保養精心的兩只手滑得像肥皂,一點也不糙。

梁予辰低頭望了一眼。他沒感受過母愛是什麽,徒然間被這樣的一雙手包住感激,心頭暖如驕陽,好像自己真有了媽。雖然他明白,後媽謝他是為自己的親兒子,但他不在乎。

有就是賺了,跟中了頭獎一樣,理當知足。

“姨,”他站在原地,半晌後保證般來了一句,“你放心。”

無論什麽事,為這份溫暖他甘之如饴。

夏日午後,胡女士為物業省了幾十塊錢,從表親的餐廳那兒弄了把傘撐在樓頂,為自帶小板凳的兩兄弟遮出一片陰涼。

紀潼到底跟他提了楊骁的事,讓他幫忙安排,沒想到卻被一口回絕:“不行。”

“為什麽不行?”紀潼推他膝蓋。

梁予辰轉了90度,耳中塞着耳機,手裏拿着支藍色水筆,說:“不行就是不行,晴楊交的是1對1的錢。”

他怕砸了自己的招牌。

“那你把錢退她一部分不就結了嗎?”紀潼不解。

就摳成這樣了,進了口袋的錢別想再拿出來?

“不行。”梁予辰仍用這兩個字應付他,“學習得心無旁骛,他不該去打擾晴楊。”

既然請了他當家教,他就有責任讓季晴楊學到相應的知識,否則這錢拿着燙手。因此他雖然想要楊骁那份兒,到底還是抵住了誘惑。

紀潼一把薅下他的耳機:“你怎麽知道是打擾?倆人在一塊兒沒準還能互相督促呢。”

“不可能。即便季晴楊不受影響,楊骁自己也學不進去。”

“為什麽?”

梁予辰放下筆,半晌方道:“你沒喜歡過誰,所以不知道,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很難學得進去。”

聽着像經驗之談。

屋頂有別家曬的兩床被子、三雙運動鞋,還有一個遺棄已久的貓籠子,頭上的傘布是大紅色,陽光透下來把臉上的皮膚也映成一片紅,看着像曬傷妝。

紀潼沒從剛才那句話裏回過味兒來,眼見着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從自己手中取回被揉成一團的耳機線,沉默理着,手背上血管交錯,青筋微凸。

他目光梭巡過去,梁予辰卻沒看他,全神貫注在手上動作。

“你又想起你以前的女朋友了?”紀潼輕踢他一腳。

“沒有。”梁予辰喉結滑動。

紀潼喉嚨發緊,說不上為什麽,朗朗青天照不亮他這麽個小年輕的心。

他不喜歡梁予辰這副不搭理他的模樣。

“不幫忙就算了,”他把兩個膝蓋并在一起,左手摳着右手的指甲,“就你喜歡過別人?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單相思麽。”

誰讓你單相思你找誰去,別在我這兒甩臉子。

耳機的疙瘩終于解開,梁予辰将兩個頭并排捏在右手,說:“替我跟楊骁說句抱歉。”

紀潼脫口而出:“是你不講義氣,要說你自己說,我不當傳話筒。”

這屬于胡攪蠻纏了。楊骁是他的朋友不是梁予辰的,沒必要講這個義氣。

但他心情莫名不好,恨不得梁予辰跟他吵幾句。沒曾想梁予辰心情也不好,聞言定定看着他,始終沒再開口。

樓下不知誰家開着窗看女排世錦賽重播,解說的聒噪聲音蕩着蕩着飄到上面來。紀潼聽着殺氣騰騰的解說詞,心裏想,好大的脾氣,這樣的一句話,又将人得罪了麽?

可他一向就是這樣說話的,沒人告訴過他不可以。

過了會兒他自覺無趣,起身拎起小板凳往樓道走。剛走兩步,又忍不住回頭看,見梁予辰仍然沒看他,耳機已經重新戴上。

他将左手握成拳:“這裏也不清靜,你回去學算了。”

這在他,已經是種極大的讓步。

大約是為了看字更清晰,梁予辰今天戴了眼鏡。跟氣溫形成鮮明對比的冷淡眸子從鏡片下看過來:“你先下去,不用管我。”

走就走。

大熱天的,巴巴的上來求他幾句話,倒招來臉色看,紀潼只覺得好沒意思。

下樓梯時他走兩步踹一腳臺階,再走兩步踹一腳鐵欄杆,想象自己踹的是梁予辰。

“人家不要你,朝我發什麽火?”他低罵,“虧我還給你帶飲料上來。”

冰箱裏的汽水兒,他從三樓拎了兩瓶上去,連吸管都沒忘。

就這麽着,兩人又怄了氣。

這段時間他們三天一小怄,五天一大怄,老兩口早就習慣了,誰也沒當一回事。沒想到這一次倒怄得挺久,從兩點一直別扭到晚飯時間,兩人還特意分開坐,跟做病原體隔離似的。

準确地說紀潼單方面隔離梁予辰。

梁予辰先落座,夫妻倆坐對面,哥哥身邊的位置自然是留給弟弟的。豈知紀潼一來便站到胡艾華身邊:“媽,我要跟你坐。”

梁長磊碗剛端起來,只得又放下:“……那華華……我坐對面去?”

胡艾華經驗豐富,一把掐住他的大腿:“老實坐這兒。”

無疑火上澆油。紀潼委屈極了,連自己親媽都幫着外人。他拉長臉:“我不吃了。”

五秒後,房門砰一聲響,熟悉的自閉流程。

梁長磊咣當擱碗:“予辰,怎麽回事!”

老一輩父親就這樣,出了事先責備自家孩子,況且自家孩子還是哥哥。

梁予辰沒解釋。他慢慢站起來,取了只大號的碗墊上米飯,又用一雙幹淨筷子夾了幾樣菜鋪在上頭,說:“我給潼潼送進去。”

老兩口目送他開門進小卧室,腳踢上門,随即慢慢收回目光。

胡艾華把心咽回肚子裏,望着丈夫敲敲碗:“吃飯吃飯。”

卧室裏。

紀潼戴一個碩大的粉色耳機,鍵盤敲得震天響。梁予辰走過去将碗擱在不影響他動作的地方,說:“先吃飯吧。”

耳機漏音,游戲音效分貝很高,他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怕對紀潼聽力有損。

“聲音關小點,潼潼。”

一切照舊。

他幹脆拿手指敲打耳機外殼:“別開這麽大聲。”

紀潼把頭一別,根本連看都不看他。

桌上有張巴掌大的淡黃色便簽紙,還有根食指長的鉛筆頭,梁予辰拿到手裏把玩。

紀潼跟他較勁,其實餓得要命。面前滿滿一碗香噴噴的飯菜擺在面前令人食指大動,卻是只能看不能吃,哪有不難受的道理。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就受不了這人因為一段單相思莫名其妙朝他發火。

梁予辰坐到床邊,手肘架在腿上,靜靜看他打游戲。紀潼視若無睹,照常跟隊友語音。

看完一場完整的比賽後梁予辰站起身,壓了個東西在碗下,随即走了出去。

聽見門響,紀潼立馬取下耳機擡起碗,摸出一個壓得溫熱的折紙。像座房子,三角形的屋頂,四方的牆,上面用鉛筆畫了面窗。

他不明所以。

折個房子是什麽意思?

翻來覆去地看,看不出名堂。靜觀半晌後他決定放棄,随手便要扔掉這破房子,手都伸到垃圾桶上面了卻又停住,到底拉開抽屜找了個地兒擱這破紙,繼而端起碗狼吞虎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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