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總辜負他人心意
晚上九點多回到宿舍,紀潼換了衣服就搶着去洗澡,去晚了水不熱。
自從得知梁予辰教訓過那個人,他心裏莫名松快很多,倒也不單純是覺得出了口氣,具體因為什麽自己也不大清楚,只隐隐約約覺得愉悅。挑了個水特大的蓮蓬頭舒舒服服洗完澡,他哼着歌端着盆往回走,一出電梯撞見另一位室友侯進。
“你在啊?”侯進挺詫異,“我還以為你自習去了。”
“沒啊,”紀潼問:“怎麽了?”
侯進在電梯關門前說:“你哥來了,在宿舍等你呢,我先下去了啊。”
紀潼愣了一下,點點頭,電梯門上映出牽起來的嘴角。他輕快轉身看了不遠處的淡綠宿舍門一眼,又特意将臉垮下去。
門虛掩着,他左手扶着盆右手一推,木門吱呀一聲往裏打開。梁予辰坐在他的位置上側對着門,聽見聲音轉過來,淡淡道:“洗澡去了?”
紀潼一怔。那副平時戴的眼鏡被取下來握在手裏,眼神像是看不清,多日來看熟了的人就此忽然變了個模樣。以往他似乎木讷沉默,偶爾被欺壓得狠了有所反彈也是反應平平,不像現在這一刻——
放松而從容的表情。紀潼不由得想象他重新戴上眼鏡的樣子,情緒隐在鏡片後,叫人很想借着那銀邊框爬上去,縱身一躍跳進他心裏。
意識到自己是如何的胡思亂想,紀潼急忙回神。
“不行啊。”他走進去拿腳勾上門,慌亂地把眼眸藏在劉海後,“澡堂子也歸你管?”
小小一個人,氣性這樣大。梁予辰跟他打趣:“是你室友說你自習去了,我就覺得不太可能。”
宿舍裏還有兩個人在,一個躺在床上玩手機,另一個背對梁予辰抖着腿打游戲,雙耳被大大的耳機罩起來。沒有人特別留心他們的行徑。
紀潼踢踏着拖鞋端個盆沖過去,企圖以兇狠的眼神自上而下展開壓制:“你什麽意思?”
可惜收效甚微。梁予辰意味深長地笑了:“沒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是什麽意思。”他兩道眉毛好看地擰着,剪水雙瞳裏的惱意只是個虛架子,一點兒也不唬人,不依不饒地問,“我怎麽就不可能去自習,我也是很用功的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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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說一邊把盆底留的一點水往梁予辰身上潑。
“ok,ok。”梁予辰噙着笑向後退,傾斜着椅背躲避,“完全ok。”
兩人鬧完這一陣,氣全消了。紀潼将盆放在桌上,頗為怨念地面對着梁予辰,身體将半窗月光擋得嚴密,像是清輝全收攏在背上。
梁予辰把盆拿過去擱到腳邊,一彎腰瞧見他腿上好幾個紅疙瘩,問:“你腿怎麽了,蚊子咬的?”
他不在意地嗯了一聲:“跑步的時候被咬了幾口,癢死了。”
外院的本科生無論專業,每學期都有出操時長要求,不夠不能畢業,操場大門口有打卡機。
“早上怎麽會有蚊子。”梁予辰跟身邊的同學向來是清晨練功,因此以為別人也是如此。
“我都是晚上跑,大清早的我哪起得來。”紀潼咕哝。
有時候他起晚了,八點的課都趕不上。十天裏有九天半都是急匆匆拎着早點進教室。
“這樣吧,以後早上你跟我一起練。”梁予辰又重新戴回眼鏡,目光銳利不少,“學語言的沒有你這麽懶的。”
“別別別!”紀潼匆忙擺手,顯得底氣不足,“我起不來,請放棄我。再說我們宿舍沒一個勤快的,他們比我還懶。”
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嘛。
一聽這話梁予辰擡起下颌看着他,朝他微微搖頭,無聲阻止他議論別人。
他立馬翻了個白眼。
在梁予辰心裏,這種感覺又是另一份親昵。這間屋子裏有別人,他們倆說話沒有刻意防着別人,但說的是他們倆自己的事,是一家人的事。
紀潼沒感覺親昵,只感覺腿酸。他輕踢椅腳:“起來,我要坐。”
梁予辰就站起身将椅子讓給他,不過并不顯得局促。他極自然地跟躺在上鋪的男生打商量:“我能不能坐會兒你的椅子?”
來的時候他給每個人發了罐冰飲料,人心早收買好了。上鋪的哥們兒熱絡答道:“可以啊!哥你坐你坐!我晚上除了撒尿不下去了。”
他就把椅子拖過來坐在紀潼旁邊,離得不遠不近,雙腿微分,兩手搭在腿間,手腕松松垂着。
挺有哥哥樣。
“中午的事還生不生氣?”他問。
很久沒發中午那麽大火了,連他自己都很意外。但平複下來,他反倒擔心紀潼這小王八蛋還沒消氣。
紀潼搶來梁予辰的眼鏡,煞有介事地戴上,一點不在意地答:“不氣啊,你不是修理那個人了麽?”
說着話,裝模作樣地湊近觀察梁予辰的五官。一片重影,單眼皮倒還依舊。
梁予辰伸手從他鼻梁上取下眼鏡,推開他的頭:“不知道亂帶眼鏡容易近視?不算修理,只是理論。”
君子動口不動手,他雖不算君子,也自認不是莽夫。
“哪那麽容易近視,給我試試,我也想配個鏡框。”他覺得戴着眼鏡實在好看。
見他又來搶,梁予辰幹脆拿大腿夾住他兩條腿,眼鏡妥當地收入褲子口袋。
“小氣。”他撇撇嘴。
這時忽然有人開門,兩人的腿極默契地分開。
是下去沒多久的侯進又風風火火地回來了,隔一米遠就能聞到身上的煙味。人倒是挺熱情,進來就沖梁予辰打招呼:“哥!”
可惜一揚手,露出手裏的紅南京。
梁予辰淡淡嗯了一聲,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
紀潼還惦記着他那鏡框,拿鞋尖頂他的鞋尖:“真不給試?”
梁予辰沒理他,反而站起身。
“我該回宿舍了,你跟我一起下去。”
“我?”紀潼不解,“我下去幹嘛,你二十多歲的人了還怕黑呀,自己走呗。”
剛洗完澡就出門,外面氣溫還不低,且得再出一身汗,他才不幹呢。
梁予辰卻湊近他耳畔威脅似的道:“我得替阿姨審審你。”說完拉遠距離,少有的嚴肅表情,“換個鞋,再晚我們宿舍就鎖門了。”
侯進在一旁納悶,這剛十點多,現在的研究生管這麽嚴?
近來沒幹什麽壞事,紀潼不怕他審,換了運動鞋跟在他後面像個小尾巴,走出宿舍樓發現梁予辰還騎了輛車,詫異道:“喲,發財啦?自行車都買得起了。”
梁予辰瞟他一眼:“你眼饞?”
“太眼饞了。”紀潼啧啧,“瞧這海綿減震,瞧這全金屬離合,瞧這……哦對不起沒有儀表,走眼了。”
梁予辰失笑:“我改天弄支舊手表綁上滿足你。”
貧了幾句之後紀潼非要兜風,讓梁予辰騎車載他。
月圓如銀盤,風輕如發絲。五百二買來的自行車上一前一後兩個年輕人,紀潼岔開腿坐着,手裏攥着他哥的上衣,腳微微擡起來,擡累了就在地上一蹬,劃船一樣。
車繞到沒什麽人的林蔭道,月光從樹葉間篩下來,映在梁予辰背上像銀河做的棋。紀潼吸了口草木清香,心情上佳。
“不說要審我嗎?審呗。”
梁予辰覺得腰間癢,右手探到後面捉住他的手往下移了一段,讓他揪着自己的褲邊。
“你們宿舍那小子煙好像抽得挺兇。”
第一次聽見他用“那小子”稱呼一個人,紀潼覺得新鮮,說:“好像是吧,跟你有關嗎?”
車騎得慢,身邊偶爾經過一兩個背着雙肩包的男女。
梁予辰思忖後委婉開口:“你覺得十歲就這樣,合适嗎?”
紀潼懂了,他還沒忘了上回自己身上有煙味的事。這人,疑心病真夠重的。
“你管人家呢,都成年人了,抽兩包煙礙着誰了?”他故意頂嘴。
“我不管別人,只管你。”沉穩的聲音從前面傳到後面,份量卻分毫不減,“他可以那樣,但要讓我知道你像他那樣,我就得告訴你媽。”
紀潼嘁了一聲:“我媽到底賄賂你什麽了,你就這麽願意管着我。”
梁予辰沒說話,心裏想,我倒願意不管你,就怕你這顆小苗長成歪脖樹。
“行了,”紀潼兩條腿擡起來蕩了蕩,“告訴你吧,我壓根兒不抽煙,那次在ktv是包廂裏留下的煙味兒沾身上了。”
“當時為什麽不解釋?”
“你朝我橫我幹嘛還跟你解釋。”那天梁予辰态度不好。
“那你今天怎麽又肯說了?”
風從下面鑽進去,把白t吹得鼓起來,貼在紀潼臉上。紀潼沒回他,反而問:“你之後還去那兒擺攤嗎?”
“不去了,”梁予辰答,“今天鬧得挺不愉快,影響不好。”
一想起他為自己出氣的事來,紀潼又生出熱烘烘甜津津的感覺,嘴裏裝作不在乎:“本來就不該賣,掙幾十塊錢還不夠費勁的。”
梁予辰笑了笑:“你是覺得丢人吧。”
心裏有個無形的氣泡被戳破,紀潼憋着沒說話,也就沒人再說話。
在學校賣東西大概率遇上熟人,要說丢人的确有點兒,不過他在乎的不是這個,但又說不清楚為什麽一想到梁予辰被人瞧不起他會覺得臊得慌。
繞了校園一小圈,二十分鐘就這麽在車輪下溜走。梁予辰把他送回宿舍門口,對他說:“下周一起早上七點半準時去操場,八點有課的日子另說。”
紀潼一撇嘴:“都跟你說了起不來。”
“我打電話叫你,騎車來接你。”梁予辰不容置喙,“你不能再偷懶了,胡姨再三囑咐讓我把你看緊點兒,大一正是打基礎的時候,語言這東西在乎的是日積月累。”
說了這麽一大車話,紀潼就“哦”了一聲,不高興地轉身就走,看都沒再回頭看一眼。
回到宿舍,另外三個人正在吃零食,每人嘴裏都塞着點兒什麽。
“吃什麽呢?”他問。
侯進嘴裏嚼得嘎嘣脆響:“你哥買給你的薯片跟百奇,有好幾種,哥幾個分了兩盒。”
拿他的東西向來比較随便,何況梁予辰來的時候已經說過買來就是要分給大家的。
紀潼走到桌前見着個塑料袋。透明的袋上印着校內小超市的名字,裏面貌似有薯片跟牛奶,其餘的看不清。他把袋口往外一拉,瞥了一眼後就懶得再細看。
“你們全分了吧,”他說,“這些我不愛吃。”
他不吃這個牌子的薯片,也不喝調味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