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沾賭必悔

周末倆人頭一回相約一起回家,出發前搜羅不少髒衣服帶回去洗。

走到院門口,意外碰上同樣回家來的鄭北北。她還是那麽一身假小子打扮,脖子上戴着細項圈,頭上戴着鴨舌帽,身後背了個雙肩包,包上吊着長長的打孔黑色鏈條皮帶,顯得挺不羁。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之後,她跟紀潼挺久沒說過話。當然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單純是因為沒人先低頭。而且花花世界迷人眼,每個人轉移到新環境裏都會遇見新的朋友、開始新的友誼,誰還會再在那一丁點兒矛盾上打轉?

說白了,不夠在乎,又不夠緊迫,因此沒人願意先邁出那一步。世界之大,反襯出情感之小。其實有時想想,很多段感情就是這樣失去的,不論友情還是愛情。

看到她,紀潼沒什麽好話可講,扯着梁予辰的袖子讓他快點兒。梁予辰問:“你們還在鬧別扭?這麽長時間了還沒夠。”

鄭北北也發現了他們,表情緊繃地看了他們一眼,腳下步子放慢了,像在猶豫該不該跟他們走近一點。

“你廢話怎麽那麽多?”紀潼大約是真不想見她,甩下梁予辰自己先走了。

梁予辰就跟鄭北北點頭打了個招呼,肩并肩往5號樓走。

“你們也從學校回來?”鄭北北壓了壓帽檐,神情不算愉快。

“嗯,”梁予辰手裏提着大包,“回來洗衣服。”

在這之前他們很少說話,見到了也不過點頭問聲好。

見他态度溫和,鄭北北少了許多戒備,順着攀談幾句:“我包裏也全是衣服,學校的洗衣機有人洗鞋,我嫌髒。”

“研究生那邊的還好,”梁予辰笑笑,“我提的全是紀潼的衣服,他毛病多。”

鄭北北樂了:“對,他毛病多,不過我看你接受挺良好。”

梁予辰跟她開玩笑:“有時候也揍他一頓出出氣。”

鄭北北神情驟變:“你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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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沒把這話當笑話聽。

“沒有,我開玩笑的。”梁予辰擡手按電梯,“他打我還差不多。”

她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句:“他也是開玩笑的,我們以前經常鬧着玩兒,我撓他是常事。”

電梯裏沒別人,梁予辰問:“以後你們不在一起玩兒了?”

成年人用“來往”,小孩兒就用“玩”。

鄭北北背着背包靠在後面,熱褲下的大長腿前後交疊着,臉上有種超越年紀的成熟:“順其自然吧,他有時候讓人挺心累。”

到家以後梁予辰只字未提他跟鄭北北聊了什麽,紀潼也沒問。

兩人回來胡艾華起初挺高興,又是讓他們點菜又是讓他們陪着逛商場。然而這倆人都是來休養生息的,梁予辰還能幫着幹點兒家務,紀潼卻是徹頭徹尾的甩手掌櫃,早上睡到日上三竿,飯點兒起來直接用膳,24小時全天候游手好閑。

慈母孝兒的關系維持了一天半,到周日下午已經全面崩盤。把他們送出門時胡艾華差點兒放串鞭炮,關門以後攬着梁長磊的胳膊感嘆:“我覺得兒子們還是不在家好,希望高等學府多收容他們幾年。”

返校路上兩人在地鐵上找到并排的座,前面站着的人擋了眼前的光。

紀潼杵了杵梁予辰的胳膊:“我怎麽感覺我媽挺不待見咱倆的,我們真這麽招人煩?”

他本來想只說自己,但不願意承認就自己一個煩人精,因此強行帶上另一位。

梁予辰轉過頭去看着陰影下他的秀氣五官,莫名覺得這種問題問出來本身就挺有趣,決定暫不反駁“我們”這個詞。

“你自己感覺呢?”

紀潼懷裏抱着個裝衣服的包,腳下夾着塞滿零食的袋子,垂眸想了片刻,搖搖頭:“不煩人吧,頂多有點兒好吃懶做?”

梁予辰笑問:“只是有點兒?”

“這不是關鍵。”紀潼又杵他。

“咳咳,”梁予辰笑咳了,“無非是距離産生美。不在家的時候招人想,胡姨把記憶自我美化了,覺得我們什麽地方都好,等真正見面了自然會有落差——”

“所以加倍煩我們!”紀潼搶答。

“嗯,”梁予辰把他腳下的袋子移到自己這邊,“回答正确。不過這都是暫時的,你在家再多待幾天她對你的期待就又會調回正常值。”

紀潼随口就問:“你又沒媽你怎麽懂這些的?”

說完才驚覺說錯話了。

車廂搖晃中停下,站在他們身前的人下了車,光線重新回到他們臉上。梁予辰表情淡淡的,擡頭看車廂上方的路線圖。

“對不起啊。”紀潼低聲說。

“沒事。”梁予辰沒看他,“再有兩站就到了。”

像沒話找話,又像是不願意再跟他待在一起。

一站過後,紀潼按捺不住,拉扯梁予辰懷中垂着的包帶。

“明天還一起去操場麽?”

梁予辰先是低頭看了眼他的動作,随後才看他的臉,嗯了一聲:“我騎車去接你。”

紀潼臉上像投了顆石子,蕩開漣漪,頭一回覺得早起沒那麽糟心。

到目的地時兩人一同站起來,梁予辰手往他面前一伸:“包給我。”

一共兩個包,可以背一個拿一個。

紀潼卻将自己懷裏的包潇灑一挎:“拒絕好吃懶做從小事做起、從今天做起!”

學法語重語感,學語言重練習。

紀潼占前者,梁予辰占後者。

同樣一句話梁予辰聽十遍才能念得像那麽回事,紀潼聽兩遍就能跟得像模像樣。用專業課老師的話說:紀潼說法語,“挺有法語味”。

不過天賦只能保證你要是真跑起來也許比別人快,關鍵還是在于你肯不肯跑。兩人第一回 練口語梁予辰就給了紀潼這個入門級玩家一個下馬威——

拿吞音這種教材上不會寫的經典坑讓他跳。

紀潼不負所望成功讀錯,暴露了自己不好好聽講的事實。梁予辰當即翻臉,細細抽查他的習題,發現此人實在是個劃水好手,凡是需要當堂完成的幾乎都保質保量,凡是需要課後靠自覺的幾乎都沒做。

問他為什麽,他蹲在樹下像個被審問的小犯人,支吾道:“枯燥。”

學語言當然枯燥,學法語更是在枯燥的基礎上再來次烘幹脫水,這一點梁予辰深有體會。撇開名詞陰陽性不談,比奧特曼形态變換還多的動詞變位、比樂高零件體系更龐雜的代詞,學法語的人沒有不悚的。

但世界上真有學來不枯燥的語言麽?

恐怕難找。一件事一旦從興趣變成糊口的工具、向上爬的階梯,它就必然是枯燥的,因為功利心永遠與趣味性背道而馳。

操場外圈有幾排座椅,清晨風是涼的,鳥也剛醒,在樹間叽叽喳喳擾着學子們的神經。

兩人踱過去,紀潼因為不肯做作業的事情敗露,蔫着頭坐在那兒吸豆漿,吸半天才想起遞給身邊的梁予辰:“你喝不喝?”

眼睫怯怯地眨,裝可憐,知道自己做得不對。

梁予辰無奈嘆氣,就着他的手低頭嘗了一口,太甜。

“糖放太多了,你喝吧。”

“……哦。”淡粉色的唇又重新湊上吸管。

兩個人似乎誰也不記得上回喝椰青的事了。

梁予辰拿出姿态來深刻教育:“學語言就像蓋房子,圖紙設計好了得打地基,有了地基還要添磚加瓦。沒有日複一日地賣力氣,圖紙畫得再漂亮也不可能變成真房子。”

簡言之,光靠天賦走不長。

紀潼咽了一口甜豆漿,咕哝:“可我真的背不下來啊,那麽多的單詞跟時态,簡直變态。”

“玩游戲你能記住那麽多英雄技能,到學語言這兒就記憶力驟降?”梁予辰一語致勝,“背不下來說明你偷懶。這學期要是專業課低于70,往後別說認識我。”

“又來了又來了,”他咬着吸管頓了頓,“你是誰啊你個大路人甲,幹嘛跟我搭話,我現在就不認識你。”

沒人叫他起床他樂得清靜。

梁予辰目光如炬:“心虛,做不到,怕丢人。”

紮心三連擊。

剛說完紀潼就撲過來捂他的嘴,結果他一個不慎還真給撲倒了,仰面倒在膠椅上後腦勺磕出砰通一聲,聽着就疼。

“嘶。”他倒抽口氣,“謀財可以,害命不至于。”

紀潼慌亂中兩手按在梁予辰胸前以防跌下地,剛“我沒”了半句就被連人帶豆漿給推起來。

“沒摔傻吧,”見梁予辰身體微晃,他心虛觀察,“記得自己是誰嗎?”

梁予辰故作沉思:“我是不是姓路。”

紀潼吓懵:“姓陸?”

“路人甲。”

他怔了一秒,随即才反應過來梁予辰又在耍他,氣得拳頭砸過去:“你不姓路你姓甲!甲魚的甲,烏龜大王八!”

梁予辰笑着按住他的手:“能不能少給我取幾個外號,記不住。”

兩人打鬧半天,豆漿灑了一手,只得湊合拿出張紙巾擦指縫。

紀潼用完了紙塞他手裏,沒羞沒臊地湊過去:“诶,期末我要是沒考砸怎麽說。”

“什麽怎麽說。”

“獎勵啊。”此人極其理直氣壯,“沒獎勵沒動力。”

“你是為我學的?”

“我是太子你是太傅,我學好了你雞犬升天!”

梁予辰真想揍回去:“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到底有沒有獎勵嘛。”

“想要什麽獎勵。”

“這個……”紀潼腦筋飛轉,“我現在還沒想到,等想到了再告訴你,到時候你得聽我差遣當我的奴隸。”

梁予辰蹙眉:“你能不能換個詞。”

怎麽聽怎麽別扭。

“呃……仆役?”紀潼詞彙量有限。

“打住。”他決定放棄,“還不如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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