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乖一點兒
楊骁一夜沒睡,第二天發了狠,在網上查到點蛛絲馬跡就要趕去郊區找季晴楊,臨出發前才告訴紀潼,吓得他襪子都來不及穿就跑去7號樓攔人。
“你瘋了?”他在樓道口截住,“你去能幹嘛?”
那是另一個世界,陌生、隐在黑暗裏,見不得光也沒有光。
楊骁雙眼熬得通紅,身上穿着一件禦寒的沖鋒衣,背上背着一個大行囊,竟是一副要做持久戰的打算。
他被吼得沒敢說話,只怯怯看着紀潼,兩只手緊緊揪着包帶。
紀潼松了口氣。幸好,眼前還是那個慫慣了的胖子,跟人表白連信都不敢自己送。
“不能幹嘛。”楊骁圓滾滾的身體縮在沖鋒衣裏躲着冷風,“但是我在家裏待不住。我舅說人進去就得連審24個小時,拿臺燈照着你,不讓人睡覺。”
他舔了舔幹澀的唇,絞盡腦汁描述,表情焦躁,眼神飄乎着,像已經看到那場景了。
“所以呢?”紀潼質問,“在家待不住你去了就能見着?你當郊區是咱們小區?而且你出去一整天要是讓叔叔阿姨知道了就完了。”
楊骁他爸素來教子嚴厲,他媽更是7號樓出了名的母老虎,所以才教出他唯唯諾諾的性格。
“你別說了行麽?”楊骁懇求地看他,眼眸不安地動着,“我鼓了一晚上勇氣才決定要去找她,身份證、錢包、手電筒,所有東西我通通都帶了,萬一要是下午六點還找不到我就回來,真的,我查過了最後一班火車是七點半。”
雖然那地方就在本市,但去那兒最方便的辦法是坐火車。平城是讓人想象不出得大,大到有的人可以一輩子不見面,有的人可能一輩子不出現。
這個人慫志短的胖子,一夜之間突然變得有主意起來,不管紀潼怎麽勸總是反反複複一句話:“去看看,我就去看看。”
梁予辰一走出5號樓就見到紀潼半蹲着拉住楊骁的背包死活不撒手,快步奔過去問怎麽回事。
紀潼欲哭無淚:“哥你快攔着他,他非要去找季晴楊!”
他一聽,趁亂直接将楊骁的背包卸了下來,二話不說翻出錢包丢給紀潼,“藏到咱們家去別讓任何人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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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潼急忙答應,一溜煙跑回了5號樓。
“予辰哥你幹嘛……”楊骁脾氣好,被人拿走錢跟證件也不懂得發脾氣,一張臉皺得像包子。
“既然你叫我哥,我就不能眼看着讓你犯傻。”
梁予辰總有做大哥哥的自覺,願意盡自己所能照看這群小的。
“怎麽犯傻?”楊骁不肯聽。
“逞英雄就是犯傻。”他字字擲地有聲,“現在你做什麽都是無用功,見到她的概率比奇跡發生還小。哪怕奇跡發生,真讓你見到她,難道沒想過她可能不想見你?”
楊骁搖頭:“不會的,她需要別人關心。”
“你的關心很虛無。”他平靜道,“你幫不了她什麽,只會讓她更亂,況且人在狼狽的時候誰也不想見,等她自己調整好了你再關心不遲。”
楊骁沉默下來,挪到花壇邊坐着。
“有這份勇氣已經很難得了。”梁予辰單手按住他的肩,“不過現在首要任務是別添亂。先等消息吧,警察比咱們明白。如果她不知情,很快就會恢複自由。”
楊骁擡頭看着他,半晌後緩緩點頭,答應不再沖動。
把人送回家後,梁予辰回到自己家,紀潼一下把他拉進屋裏:“怎麽樣?胖子沒真去吧?!”
“沒有。”他側坐在桌前,嘴唇被風吹幹,“我把他勸回去了。”
紀潼乖順地坐到他身邊,手扒着桌沿,眼神裏有意外、有畏懼、有迷茫。
“哥,我沒想到胖子真敢去。換成我……”
換成他,他不敢去。
他以為身邊人跟他想的一樣,沒想到每個人都給他沖擊,鄭北北是,楊骁也是。
梁予辰心知他少不經事,公檢法的事說出來就自帶恐懼感、嚴肅性,吓着了也是難免的,便伸手揉他的頭,半開玩笑:“看來他比你有勇氣。”
少說了半句:“你是外強中幹。”怕他聽了生氣。
紀潼卻沒聽出弦外之音,忽然将秀氣的下巴一點點湊過去,認真又忐忑地問:“我必須有勇氣麽?”
目光切切,問得很傻。
必須麽?
有勇氣當然是好事,但也許并不必須。
梁予辰微微怔忡,右手滑下去安撫似的摸他柔軟的耳垂,想了一會兒才說:“沒有也沒關系,有哥哥在。”
這回答也傻,以為自己能保護紀潼一輩子。
—
後來的确如梁予辰所說,兩天後季晴楊就回了家,楊骁是第一個沖去她家找她的人,也是唯一一個。
兩人在只有一個姑娘家在的房子裏聊了什麽、哭了沒有,這些外人一概不知,楊骁連紀潼也沒告訴。
雖然如此,紀潼卻可以肯定,楊骁與季晴楊建立了某種特殊的聯系。說友情不像友情,說愛情不是愛情。
季晴楊父母缺席,親戚也避之不及,楊骁堅決支持她接着念書,每天不怕麻煩地坐十多站地鐵去季晴楊複讀的高中等她下晚自習,手裏還必定提着吃的。另外楊骁找他跟北北借了錢,給誰了不用問也知道。
複讀班的人見到他們在一起無非議論紛紛,季晴楊顯出了女孩的韌性。她不在乎,因為更大的議論壓着這樁小議論,“緋聞”已經顯得微不足道。楊骁更不在乎,他說議論他們的人跟那些稱呼他胖子的人是同一波,這些人的話應該被當成一個屁,而屁是沒有重量的。
紀潼聽見就笑了,回家說給梁予辰聽:“楊骁變成哲學家了,粗俗的哲學家!”
梁予辰不以為意,愛情本來就使人混亂,而哲學家都是混亂的,這一點往往相通。
寒假臨近,學校裏的功課自然繁重,畢竟大部分大學生的知識增長都是在考前一個月完成的。
紀潼又是其中的佼佼者,近兩周他一直在泡圖書館跟通宵自習室,連走廊都能待到淩晨兩點,跟梁予辰見面的機會自然就少了。
後來考完必修兩人回家,在院門口碰上面,一見就覺得好笑。紀潼自己的黑眼圈掉到下巴确實狼狽,沒想到梁予辰也一副胡子沒刮幹淨的模樣,整個一流浪漢現形記。
“嘻嘻。”但紀潼心情似乎不錯。
梁予辰抱臂觀察他:“樂什麽呢,考得不錯?”
“那必須的。”紀潼将包直接甩到椅子上,整個人大喇喇躺倒在下鋪,美滋滋拿出手機來,“兩門專業課都是全班第一好嗎?就你整天還懷疑我會挂科,沒眼光。”
他贏了賭約。一邊哼着歌一邊滑動屏幕,眼珠子跟着手指動作上下移動。
“在看什麽?”梁予辰坐在桌前将書拿出來一本本擺到架上,轉頭見他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樣,嫌棄蹙眉,“擦擦你的口水。”
紀潼将屏幕轉給他看:“新年限量款,好看吧?”
那小模樣就像在說:我的妞,漂亮吧?
梁予辰失笑。其實不過是一雙運動鞋,藍白配色,一串英文名稱下面緊跟着四位數的官方售價。
他問:“喜歡?”
“肯定啊。”紀潼将幾張官網圖翻來覆去地看,眼睛簡直粘在上面下不來,“不過沒戲,這都是超級難搶的款,人品爆發都不一定能中!”
梁予辰聽不懂:“什麽叫不一定能中?”
“就是中簽啊,”紀潼一副都市偶遇老農民的表情,“現在炒鞋的人多,這些熱門鞋都得抽簽,不是你想買就能買。”
想想也是,到現在他這位哥哥還穿着那雙山寨運動鞋呢,哪兒懂這些。
梁予辰聽聽果然就沒了興趣:“鞋是用來穿的,你已經一櫃子運動鞋了,沒必要再浪費錢。”
紀潼心說山寨鬼懂個屁,咱這叫弄潮兒。
吃晚飯的時候趁着胡艾華心情好,他又把照片翻出來給母親大人看,臉頰在他媽胳膊上挨挨蹭蹭。
“媽……我親愛的媽咪……”
胡艾華推又推不開,手又拿不了筷子,簡直哭笑不得:“有屁快放!”
“你看這雙鞋,有沒有覺得特适合你兒子?”
“哎喲是麽,我看看。”她故意裝傻,拿過來端詳片刻,“嗯,是挺适合我們予辰的。”
梁予辰端着碗置身事外,卻又忍不住低頭悶笑。
“媽媽媽,”紀潼招她回魂,“你要麽再看看?不是你一肚子壞水的大兒子,是你玉樹臨風的小兒子!”
“玉樹臨風?”她艱難夾一筷子西紅柿炒蛋送到嘴裏,“哎喲那我可沒這福,我只有臉皮很厚的小兒子。”
“媽媽……”紀潼兩個字能拐十八道彎,手臂猛得打開抱住胡艾華,直接杵掉了旁邊梁予辰的筷子,“喔媽媽,燭光裏的媽媽。”
唱起來了。
梁予辰彎腰撿筷子,見紀潼整個人撲在他媽身上撒嬌,腰上漏了一大截,頓時又蹙眉去拽。
紀潼頭也不回地扒開他的手,心思還在他媽身上:“媽,我今年還沒要生日禮物呢,要不就這雙鞋吧。”
他是臘八生日,過陰歷的。
梁予辰是第一次聽說。
胡艾華卻不肯依他,經他軟磨硬泡也不松口:“潼潼,這東西不值那個錢。你都那麽多鞋了,能不能換樣要?”
往年她給兒子買過合作款,一雙鞋好幾千,從黃牛手裏高價收的,所以行情門清兒。
說來說去反正就是不給買。
沒多久紀潼就賭了氣:“不買算了,我找我爸去,哪怕我一個配色要一雙他都不猶豫!”
啪——!
胡艾華摔了筷子:“你敢?!”
她對這個無情無義的前夫恨之入骨,況且梁長磊也在桌上,只是一直沒說話,叫他聽見了怎麽想?
“華華,消消氣。”梁長磊适時出來打圓場,“孩子想要就買給他吧,多少錢我來出。”
“有你什麽事?”胡艾華不讓,“他要去找他爸就讓他找去,不過就是有幾個臭錢,天天到處顯擺,養出來的兒子也跟他爸一個揍性,沒良心的白眼狼!”
說着說着倒又傷了心,紅着眼圈拍了她兒子臉頰一下,不重。
紀潼無端挨了這麽一掌,氣得聳然站起:“去就去!我不光去我還打車去坐飛機去!他是我爸我見他天經地義,他給我買東西我憑什麽不能要?又不是沒買過!”
胡艾華胸膛劇烈起伏,怒極反笑:“你爸給你買過什麽?”
紀潼也憋着大喘氣,頭卻扭過去不肯再講。
梁家父子一邊護着一個,不讓他們母子再吵。
胡艾華卻腦筋活絡,一下想起前段時間兒子來得莫名其妙的蘋果手機,咄咄逼問:“你這新手機是不是也是你爸買的?”
紀潼不說話了,直接默認。
“好啊你!翅膀跟我撒謊!還說是發獎學金自己買的!我讓你騙我我讓你騙我!”
說着就去擰他耳朵。
“胡姨有話好好說——”梁予辰急忙伸手攔着。
紀潼疼得哎喲兩聲,躲到他身後不敢伸頭,手機死死藏在兜裏生怕他媽生起氣來将它摔個稀爛。
“沒良心的!”
“小白眼狼!”
胡艾華氣得頭暈下手沒輕重,翻來覆去就罵這麽兩句,發洩一通後由梁長磊攙進主卧。
紀潼也被罵得發昏,紅着眼躲回他們兄弟倆的房間,伏在桌上嗚嗚哭了起來。
安靜的小屋裏響起小動物的哭聲,抽抽噎噎,肩膀還一聳一聳,隔一會兒腳就踢蹬一下。
“別哭了。”梁予辰站身後出于人道主義精神安慰,“胡姨只是一時生氣,明早起來就忘了。”
他從小盼着有娘教有娘管,這樣的教訓在他看來只是母愛,是他所羨慕的。
“打得又不是你你當然無所謂!”
紀潼聞言開始又哭又吼,可聲音全憋在袖子裏,死活不肯擡頭。
噼裏啪啦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梁予辰這才想起來,這小王八蛋算是挨了頓打。
“剛才阿姨擰疼你了?”他輕輕撥弄露在外面的一只紅耳朵,覺得好笑卻不敢笑,壓着聲音道,“看着像疼,都擰紅了。”
紀潼終于轉過頭怒瞪,眼淚鼻涕糊在臉上到處都是:“你還說你還說!”又嗚咽哭嚎呼天搶地,“疼死我了……我媽、我媽狠毒女人!”
狠毒女人專治混蛋兒子。
梁予辰忍笑忍得十分辛苦,一手托住後頸另一手拿衣袖替他擦臉:“阿姨下手是狠了點兒,不過你也有不對,畢竟是你先撒謊的。”
紀潼原本臉上還是挺依賴的表情,聞言臉色遽變,甩開他的手就站了起來。
“連你也說我,你們全都說我,我要去找我爸!”
接着将椅子一退就轉身要走,誰知又被人從腰間抱住,瞬間動彈不得。
“好了。”梁予辰從背後緊緊環住他,下巴擱在肩頭,低聲噙着笑:“你爸人在國外,你要去哪兒找他?乖一點兒,踏踏實實在家待着,生日我給你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