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好夢難醒
回到研究生宿舍時已經是淩晨一點。
紀潼嫌身上髒,一進屋就嚷着要洗澡,還說自己腿疼要梁予辰扶他進浴室。
“自己進去。”梁予辰脫下夾克扔在椅子上,“裏面有水管可以扶着。”
紀潼歪他身上裝站不穩:“有你這樣的哥哥麽?最親愛的弟弟摔得路都走不了了,你居然不肯扶他兩步!”
梁予辰背對他微笑:“快去。”
“好吧。”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脫衣服聲,梁予辰始終沒回頭。
“毛巾在哪兒?”
“你先進去,我幫你拿。”
直到浴室的門關上,他才慢慢轉過身來,看着自己的書桌被紀潼脫下來的衣服占滿。毛衣、牛仔褲、貼身的t恤,就這麽随手亂扔着。
他走過去一件件收拾,衣料上似乎還殘留呵手體溫,有屬于紀潼的獨特氣味,像烤過的。梁予辰沒有真烤過,他是猜的,猜來猜去,手裏的衣物握緊又放下,他不敢久拿。
“哥!哪瓶洗發水是你的?”紀潼又在浴室裏大聲喊。
他從櫃中取出全新的毛巾,站到浴室門外:“黑色那瓶,開一下門,把毛巾給你。”
過了三秒,磨砂玻璃門咔噔打開一條縫,水蒸氣先逃出來,接着是香氣,随後才是一條沾滿泡沫的細白胳膊伸出來。
“給我吧。”
他把毛巾遞到弟弟手裏:“洗的時候扶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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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啦。”紀潼關了水嘟囔,“假好心。”
還在計較他不肯把人扶進浴室的事。
半個多小時後,兩人都洗完了澡。紀潼穿着梁予辰的幹淨短袖躺在床上玩手機,時不時笑出咯咯聲。
“睡吧,快兩點了。”梁予辰去關燈。
宿舍頓時暗下來,黑暗裏只有手機屏幕亮着瑩瑩的光。
另一邊的梯子傳來聲響,紀潼詫異地看過去:“哥,你不跟我睡?”
他原本還在擔心會太擠,想着是兩人睡同一頭還是分睡兩頭。
“不了,”梁予辰爬上了床,抖開被子,“我跟室友說過了,今晚睡他的床。”
席嘉程自然也是回老家去了。
紀潼撇撇嘴:“嫌棄我。”
梁予辰聲磁嗓沉:“是怕你嫌棄我。”
房間就此安靜,只有暖氣片偶爾發出一兩聲輕響,細聽像小河淌水。
好一會兒後,紀潼怏怏然:“哥,我一直是開玩笑的,從來沒真嫌棄你。”
他是小孩心性,看不上梁予辰窮酸、愛財,有時好損幾句,但從沒真的往心裏去,只是嘴上不饒人。
梁予辰呢,有沒有往心裏去,也許有。
所以紀潼覺得後悔。認識梁予辰以後紀潼發覺自己常常後悔,或許是他以前真的行為不端,需要改的地方太多,而哥哥又像面鏡子,照出他所有不足。
梁予辰說:“睡吧。”
第二天醒來,一切重新步入正軌。紀潼找楊骁要回了那雙鞋,送到店裏清洗幹淨後放進鞋櫃珍藏。
距離開學還有一周時間,他抓緊所有空閑想方設法玩兒。最近又迷上另一款游戲,天天在家一打就是七八個小時,連飯都在電腦屏幕前面吃。後來胡艾華受不了了,結結實實擰了他一頓耳朵,這才算稍稍收斂一些。從那天起紀家約法三章,每天玩游戲的時間不能超過一小時,超過罰款。
這一下算把紀潼給拿住了,誰叫他是個沒有經濟來源的學生?
不過不能在家玩不代表真不玩了,他還有別的轍——去網吧。
挺多男生即使家裏有電腦也會選擇去網吧聯機,一來有氣氛,二來機子配置好。就這麽着,開學後紀潼夥同侯進、王騰幾個哥們兒,一有時間就跑去網吧打游戲,功課落下不少,圖書館就此絕緣。
梁予辰最近也挺忙,沒時間管他,閑下來以後查他作業發現半本都空着,氣不打一處來,直接去宿舍問責,沒想到撲了個空。
周六下午兩點紀潼在網吧戰得正酣,周圍一圈朋友,面前又是泡面又是餅幹,用胡艾華罵他的話說:簡直頹廢至極。
一把打完又輸了,衆人紛紛罵娘,侯進起身去衛生間撒尿。
紀潼戴着耳機,鍵盤敲得猶如電競貝多芬,邊輸出邊噴人,全副精神都在想下一句話怎麽回時肩膀忽然被人猛拍。
“紀潼紀潼!”
他取下耳機不耐煩地扭頭:“侯進你幹嘛,沒見我忙着呢?”
侯進指指外邊:“你哥!我剛去廁所在外面見着了,正一間間找你呢。”
“卧槽。”
經過一學期的相處後無人不知他有個嚴厲的學霸哥哥,雖然平時好說話,真生起氣來卻不是鬧着玩的。
紀潼頓時跟熱鍋上的螞蟻沒兩樣:“他找我準沒好事,我要挨揍了我要挨揍了,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說完就要撒開腿溜,又被王騰一把拉住:“你現在出去就撞槍口上了,出口就一個!”
“那怎麽辦?”
“藏桌子底下。”
“藏哪兒?!”
“桌子底下!”
敲門聲突然響起,王騰當機立斷一腳将紀潼踹進桌底。
—
梁予辰找到最靠裏的一個包間,禮貌敲門,等了挺久,聽着裏面的吵吵嚷嚷,晃了晃腕子。
門一開,是侯進。
“喲,予辰哥?你怎麽來這兒了。”小子裝得挺像。
“我來找紀潼。”
“紀潼?紀潼沒來啊,在學校學習呢。”侯進堵着門,不自然地笑。
平常都不學習的人,周末會特意留在學校學習?
梁予辰拍拍他的肩:“我進去找。”
侯進搔搔頭,只得退開一步。
能容納四個人的包間一邊兩臺電腦背靠背,軟沙發、果汁飲料、零食應有盡有。還挺會享受,這小子。
“予辰哥。”
“予辰哥!”
剩下倆小夥子紛紛向他問好。
梁予辰目光打量一圈,很快在靠牆的位置發現了熟悉的三條杠背包,還有桌下露出來的運動鞋後跟,不禁心中失笑。
為了打游戲連桌子都肯鑽,以前怎麽沒發現紀潼這麽能屈能伸。
他走過去,站在桌前,回頭看着三個坐立不安的小菜頭:“這個包廂能坐四個人,你們就來三個,豈不是虧了?”
王騰舌頭打結:“還還還好,周末湊不齊人。”
梁予辰點點頭,不緊不慢地坐下:“這樣吧,正好我有篇說明書沒譯完,跟你們拼兩個小時。”
“……”
王騰跟侯進對視一眼,心中死灰一片。
蹲在桌下的紀潼險些哭出來。他怎麽攤上這麽個不走尋常路的哥,在學校搞商務在網吧搞學術。
端坐在沙發的梁予辰沒聽見他的心聲,将他用過的耳機擱到邊上,平靜地關上沒來得及退出的游戲畫面,點開了自己的郵件,下載文檔。
剩餘三人如坐針氈,一時間靜如禪室。
“你們玩兒你們的,”他又用點餐系統叫了杯咖啡,完全一副要打持久戰的作派,“不用考慮我,多吵我都不受影響。”
沒等喝的送來,桌子下的人就腿麻得蹲不住了,忍不住活動了一下雙腳。
梁予辰聽見細微的動靜,噙着笑将兩條腿往裏伸,感覺自己踢到了什麽才停下來。
“這桌子挺局促的。”他說。
“對對對。”其餘三人立馬搭腔,“哥要不你回去工作吧,我們真怕打擾你。”
梁予辰在他們的注視下站起來,眼見他們眼中升起希望,又徐徐坐下去:“我活動一下腿。”
三人崩潰,紀潼欲哭無淚。
“怎麽了?”他把着鼠标有意無意地敲着,“不歡迎我?”
“歡迎……”侯進咬牙,“特別歡迎。”
捉弄夠了。梁予辰擡了擡眼鏡,腳踢桌板:“出來吧。”
蹲的時間長了怕人難受。
幾秒後兩只暖乎乎的手抱住他的小腿,一只小刺猬從桌下爬了出來。
紀潼扶着腰跺着腳,無限怨念地被他夾在大腿與沙發間,沖他發脾氣:“幹嘛幹嘛,非要抓我出來……”
看破不說破都不懂。
梁予辰用兩條腿禁锢着他,背靠沙發仰角看他:“偷跑來網吧還有理?”
“周末放松一下。”紀潼咕哝,拿膝蓋頂他的腿,“放我出去。”
還知道在室友面前害臊。
梁予辰淡淡瞥他一眼,收回腿站起來:“收拾好包跟我回去。”
紀潼氣得在嘴裏叽叽咕咕,卻也聽話地收拾起來。
等他們走了餘下三人面面相觑:這紀家的家教未免也太嚴了。
兩人坐地鐵回到家,一推門胡艾華親親熱熱迎出來:“倆兒子回來啦,去哪兒玩啦?”
本該昨天就回家的兩人,一個坐高鐵去臨市幹兼職,一個偷溜去網吧打游戲,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紀潼躲在梁予辰身後,兩只手緊緊握着他的胳膊。
怕挨打,耳朵要緊。
梁予辰鎮定自若地朝後媽笑了笑:“早上有場國際博覽會,帶潼潼去我打工的攤位長長見識。”
“喲那是好事。”胡艾華笑成一朵花,将倆兒子的背包左右手各拿着,“潼潼還真就缺乏這種社會經驗,要不他老以為錢能從天下掉下來。”
紀潼心虛,乖巧待着沒回嘴,換了雙毛拖鞋就逃到客廳偷水果吃,像只囤糧的小松鼠。
梁予辰倒了杯水一飲而盡,渴了一路的感覺終于緩解。把這小崽子弄回家太費勁。
他回房,紀潼也跟着他回房,悄然關上房門,拉住他衣角:“謝謝哥。”
反正犯了錯就是嘴乖。
梁予辰揚了嘴角,向後包住他的手,自己坐到床邊,拉到身前站着審問。
“這周我不在學校你就玩瘋了?”
紀潼手腕在他掌心攥着,像被一副最牢的手铐铐嚴,一動也不亂動。
“沒玩瘋……”小聲辯解,“就去了這麽一次。”
“還想騙我?”他挑眉,“你們宿舍最小的那個今天被我逮個正着,說你們上周吧通宵。”
紀潼抿着唇搖他的手,身體也跟着左搖右晃:“就那一次。”
梁予辰氣歸氣,重話卻一句也沒有。
“以後再這樣我就代阿姨揍你。”
紀潼撲到他身上,兩只手左右抻他的臉:“你還揍我呢,就會說大話。”
梁予辰臉上的肉被扯得微疼卻不躲不避:“我怎麽就不會揍你?”
“你舍不得。”紀潼拉他的臉像拉皮筋,“你才舍不得揍我。”
梁予辰把他推到床上趴着,掌揚起來作勢要拍:“你要是敢挂科沒準兒我真會揍你。”
紀潼咯咯笑着,泥鳅一樣在床上扭來扭去,衛衣将床單帶得皺皴。
“想得美,我這麽聰明絕頂怎麽可能挂科。”
梁予辰忍不住拽住紀潼細嫩的兩頰肉:“誰都沒你臉大。”
動作間手背青筋微顯,山脈一樣從指根向血肉深處綿延。他看着,忽然間有一刻恍惚,恍惚完又頓悟。
原來所謂的十指連心,是這樣一個連法。明明手上捏的是紀潼的臉,胸腔裏這顆心卻像被人捏在指間把玩,一時酸一時疼,難受卻又享受。
這種感覺陌生又不真實,像是夢裏得了場大病,偏偏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