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聽哥哥的
蔥綠的嫩葉長滿枝頭,夏日的腳步又臨近。
在學校裏關着,時間好像不再是時間,每一天周而複始,從宿舍到教學樓再回到宿舍,腦袋裏熟背幾句外文的風花雪月,耳廓聽出兩個繭,心上多了道年輪。
紀潼離二十歲已不到半年,人也抽高了兩厘米,但還是比梁予辰矮上一截。他不服氣,踮着腳跟他哥比個頭,揚着下巴抱怨:“你到底吃的什麽飼料,為什麽就我長得這麽慢?”
“你不會再長了。”梁予辰擦着眼鏡,閑極無聊吓唬他。
“你放——”
屁字還沒說出來,已經被眼神兇得收了回去,吸了口牛奶改口道:“你放心好了,我還會長的。”
“再長也不會比我高。”梁予辰讓他趁早死了這條心,“喝再多牛奶也沒用。”
“有什麽了不起,”紀潼嘀咕,“大個子,沒腦子,長大給人當兒子。”
說完沖他聳鼻。
梁予辰提着領子将人扔出去:“回自己宿舍去,別煩我,你不看書我還要學習。”
他最近在準備高口,紀潼嫌他顯擺,什麽證都要考,還想去長三角地區稱王稱霸是怎麽着,因此見天兒的趕過來騷擾他,弄得他不勝其煩,就差在門口貼張“紀潼免入,面斥不雅”。
好不容易周末回了家,這個弟弟也只會給他添亂,幹活從不幫忙。
現在幾乎每頓飯吃完,胡艾華都會支使她大兒子去洗碗。“予辰,去把碗洗了”,“我的兒,該刷碗了”,如此這般一點兒不客氣。梁予辰從來不表達意見,不管手頭在做什麽,是在看書還是跟紀潼連着電視機打游戲,總會第一時間站起來,撸起袖子将所有碗洗得幹幹淨淨,連帶着那張岩板餐桌也擦得不沾一點油漬。
紀潼自己不幫忙就算了,看見他幹還像被人戳了肺管子,在他又一次進了廚房的時候找親媽理論。
“你這後媽真夠惡毒的,光支使我哥一個人洗碗。”
胡艾華正拿雞毛撣子掃琉璃擺件上的灰,聞言扭頭瞪他一眼:“我支使你你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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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潼一噎:“買一洗碗機行不行?”
他哥的手是拿筆的,不是洗碗的。
“你出錢?”胡艾華又堵他。
“我——”他頓了一下,跑回屋去拿手機翻銀行賬戶,見到四個零之後喜笑顏開,慶幸自己有個富爹,出手真叫一個大方。
接着又折回廚房實地勘察。
“哥你讓讓。”
梁予辰兩只手戴着橡膠手套,手裏的碟子險些摔了。
“搗什麽亂?”
“我看看洗碗機放哪兒。”他看看臺面上又看看廚櫃,總覺得放哪兒都不合适。
“哪來的洗碗機。”梁予辰沖洗最後一遍,示意他過來幫忙,“用抹布擦幹。”
紀潼只得暫時停下來完成這道工序:“買呀,買臺洗碗機,這樣你跟我媽就都不用洗碗了。”
梁予辰關上水:“胡姨讓買的?”
“那倒不是,”他往前一邁,邀功似的,“我提議的,用我的錢買,怎麽樣?快說謝謝潼潼。”
“不怎麽樣。”梁予辰笑了笑,“那也不是你的錢,是你爸的錢,我謝你爸可以,謝你做什麽。”
花了錢沒讨着好,紀潼心中忿忿不平,甩開手不幹了,直接将碗塞了回去:“拿走拿走自己擦!好心好意讓你少洗幾次碗你連聲謝謝都不說,忘恩負義。”
梁予辰有條不紊洗完最後一個勺,擦幹後收進了消毒櫃,眼中藏着捉弄人時的笑意。
“我怎麽知道你是為了胡姨還是為了我。”
一句話将紀潼嘴氣歪,本想直接上手打又怕真把碗摔了老媽要罵,跳着嚷着,手指假意掐他的脖子:“我媽洗了這麽多年碗,你去問問她,我過問過一句麽!你剛洗一年不到我就自掏腰包要買洗碗機,我不為了你我為了碗行麽!”
整個炸了毛。
誰知肩膀卻被人扳過來,嘴裏猝不及防塞進一顆草莓。
“謝謝潼潼。”梁予辰眸色深深地望着他,眼尾蘊笑。
紀潼銜着草莓耳尖紅得莫名,咀嚼幾下後喉嚨一咽,別開眼低喃:“讓你謝你才謝,虛情假意。”
梁予辰逗他:“又忘恩負義又虛情假意,我怎麽覺得我在你心裏特別差勁?”
“你剛知道啊,”他背過身去,右手從盆裏揪了顆草莓湊到嘴邊,還沒吃就先偷着微笑,“別人家的哥哥都給弟弟買好吃的好玩的,就你整天給我布置作業,比導師還嚴厲。”
話音剛落,肩便被人攬住。
梁予辰袖口還有洗碗殘留的水漬,頭歪在他臉側開玩笑一樣湊近,鼻息噴在他下颌:“草莓不是我買的?”
“你爸買的,你謝謝我爸那我就謝謝你爸,別想讓我謝你。”
梁予辰佯怒去奪他嘴邊的半粒紅果。
他急忙一口咽下,困在鐵臂跟竈臺間朗朗笑着,含含糊糊地喊“放開我,小氣勁兒”,想從下面鑽出去又被另一只手鉗住腰,癢得渾身發酸。
“笑什麽呢這麽高興。”
胡艾華問着話走過來洗抹布。臂彎即刻松開,紀潼忽然自由。
“胡姨。”梁予辰伸出手去接抹布,“我來吧。”
她逗趣地将抹布往身後藏:“別別別,我這兒子有了哥哥忘了娘,讓你洗個碗他就沖我嚷,再讓你洗抹布還不得跟我動手?”
又伸指戳向紀潼額頭:“以前還說讨厭哥哥,想讓哥哥搬出去,現在知道有哥哥的好了、知道你媽英明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梁予辰不再搭腔,走到最遠處,将廚房的紗窗緊緊合上。
紀潼渾然不覺有什麽不對,抱着草莓連吃好幾粒,末了又揀出一顆塞到他媽嘴裏,眯眯眼笑着。
這是他剛學來的,讓人閉嘴的好辦法。
—
清明假期時老兩口飛泰國旅游,留下兩兄弟看家。
昨天出去野了一整天,今天紀潼也累了,大晴天的在家宅着,早起吸了個地以後便開始看藍光電影。梁予辰出門去見了季晴楊,幫她補習英語。現在正是高考前最關鍵的一段時間,連楊骁都不再見她,确保她所有時間都能用來複習。
回來時客廳的窗簾拉嚴避着光,就連頂燈也沒有開,沙發上橫躺着只懶刺猬,手裏一袋山藥薯片吃得正香,吃一口咯咯笑兩聲。
“地吸過了?”他換着鞋問。
“早吸過了。”紀潼眼睛粘在電視上離不開。
“花呢,澆了嗎?”
“澆了澆了。”紀潼不耐煩,“我媽走了你又來了,天天的監督我幹活。”
他走到陽臺上一看,幾盆盆栽底下滲出一灘水,顯然是澆過了頭。
“這就算完成任務了?”
“啊?”紀潼詫異,“那還要怎麽樣啊。”
天地良心,他可是認認真真幹的,擡了一大桶水到陽臺,一瓢一瓢澆得透透,這還不算完成任務?
“讓你澆花不是讓你淹花,”梁予辰回身拿過茶幾上的遙控器,按下暫停,“地板上漏的全是水,幹的什麽活?去拿抹布過來擦幹淨。”
他脾氣好又疼弟弟,對紀潼卻從來是說一不二,不像胡艾華那樣縱容。
紀潼不情不願起來穿好鞋,踢踢踏踏走到他面前斜了一眼,又張着脖子往地上看,然後才返身去廚房拿來了抹布,蹲在陽臺将水一點點吸幹淨。
“黃世仁梁予辰,小白菜紀潼潼,資本主義的天是昏暗的天!”他大聲伸冤。
梁予辰淡笑不語,回到房間去換了身衛衣,坐到沙發看起了電影。
“擦幹淨,別留痕。”
紀潼轉身怒瞪,擦完洗了手就跳到沙發上将兩只冰涼的手往他衣領伸,冷得他一個激靈。
“坐好別動,爪子涼得像冰。”
他反手去抓,紀潼還笑着往深處伸,無奈便捆住兩只腕子将人帶倒在沙發上。
“別鬧。”
身體交疊,一擡眼,紀潼對上梁予辰的目光,只覺得那對瞳仁晦暗不明,裏頭多了許多他看不懂的東西,微笑也漸漸收起。
“不鬧了。”他推開哥哥坐起來,動作有幾分慌亂。半晌後仍覺呼吸不暢,血液湧到頭上又沖回胸腔裏,亂奔亂竄毫無章法,幹脆拿起茶幾上的薯片吃起來。
客廳就此安靜,只餘一點咀嚼聲。法國電影特有的悠揚配樂輕輕回蕩,男女主也去了電影院,在一片昏暗中悄然牽手,交換一個無聲的吻,唇舌交纏呼吸急喘。
紀潼喉嚨發緊,只能将手中的薯片吃得更急,一不留神便噎得打起了嗝,并且一開始就停不下來。
“嗝——”
“嗝——!”
人像個小鴨子一樣一聳一聳。
背後多了只手,梁予辰開始幫他順氣,拿走他手中的半袋薯片。
“馬上二十了還看不了別人接吻?”哥哥語出驚人,似笑非笑看着他。
紀潼嘴硬:“誰說我看不了,我就是餓了,學校小樹林裏好多情侶親親摸摸。”
別說小樹林,就連宿舍門口都有好多纏綿的分別場面,想不看見都難。
梁予辰挑眉:“你也往小樹林裏鑽了?”
紀潼急忙否認:“路過。”
梁予辰又說:“交女朋友也沒什麽,注意安全就行。”
心裏卻不是這樣想的。
紀潼回味半晌才明白“注意安全”四個字的意思,臉唰一下紅到脖根,整個人像煮熟的蝦一樣冒着熱氣,支吾問:“那你呢,你注意安全了麽?”
心跳砰通砰通一刻也停不下來。
“沒女朋友不用注意。”他答得平淡。
“我不相信。”紀潼顯得刻意。
“信不信随你,”梁予辰說,“我天天跟你在一起哪來的女朋友。”
一句話幾層意思,随你怎麽理解。
紀潼沒去理解,只知道高興,血裏像是忽然被人撒了把糖,又甜又熱,側目看了梁予辰一眼,閉上嘴裝文靜。
沒過多久,他看得昏昏欲睡,又想吃薯片提神。梁予辰怕他積食,将薯片袋收起不許他碰,兩人又厮鬧起來,紀潼手肘無意間杵向梁予辰胯下要害,立馬被用力推開。
“別胡鬧!”承受了男人至痛的梁予辰情急之下拍上他屁股。
紀潼抓住把柄大叫大嚷:“你打我?!”
梁予辰無奈,誰打誰,誰差點兒斷子絕孫?
紀潼搶過手機當即撥通胡艾華電話:“媽!媽媽媽!哥哥打人,哥哥打——”
一個“我”字還沒說出來,嘴已經被人捂住。
“唔、唔!”
“沒事,胡姨,你們好好玩兒,潼潼零食吃多了我讓他少吃點,他不高興了。”
胡艾華在那邊罵起來:“要死了你紀潼潼!說了少吃垃圾食品又聽不懂人話了是不是!在家好好聽你哥的話,否則小心你的耳朵!”
紀潼嘴巴被人捂着,兩只委屈的大眼睛憤怒盯着他哥。梁予辰笑笑,口型無聲訓話:“聽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