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喝一壺醋

有喜歡的人?

紀潼一顆心跳崖似的下墜。恍惚後又以為自己聽錯,急問:“你是說喜歡嗎?”

梁予辰薄唇剛啓,一個頭發亂如雞窩的男生走過來拍了下他的肩。

“梁予辰你可以啊,人小學妹追到這兒來表白,高翻院都傳遍了。怎麽樣,脫單了?”

就此将剛才的話題岔開。

閑話幾句,那男生朝紀潼擡下巴:“你弟弟又來找你,那十點的課題讨論你還去麽?”

“去,”他這才想起十點有約,“我跟你一起。”

接着對紀潼下逐客令:“你回宿舍去,我有事得走了。”

紀潼不動,在他轉身之前猛的拉住他胳膊,唯恐就此分開:“哥,剛才的問題你還沒回我呢。”

有喜歡的人這麽大的事,三言兩語不到,難道就算說完了?

手掌捂着手臂的溫熱令人眷戀,但梁予辰不欲再耽擱,更不想草率表露心跡,便簡簡單單一句話打發了他。

“就是你聽到的那樣。”

說完便同那男生一同進樓去了。

三三兩兩行人經過,紀潼呆呆立在原地,望着他哥的背影披着一身月光,漸漸消失在黃漆灰縫的宿舍樓入口。

回法語院不到三百米,他用去以往兩倍的時間,滿腹心事全贅在腳上,一路上反複回憶他哥最後的那句話,回憶梁予辰說話時的語氣、表情,忐忑推測着真假。

哥哥是認真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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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為了搪塞不喜歡的姑娘還是确有其事。如果只為搪塞,不見得會這樣鄭重告訴他一遍。可如果是确有其事,為什麽自己之前毫不知情?

他與哥哥周末常厮混在一起,平時在校時也總找間隙見面。哥哥從什麽時候起喜歡上了一個人,還從沒在自己面前透露過只字片詞。

是覺得自己年紀小不懂感情的事還是怕自己亂來破壞他的好事?

心裏有一千個一萬個問題,打結的毛線團一般糾纏在一起,無論如何也理不出頭緒。

鳥歇樹梢,蟬藏葉底,夏天還沒來已令他煩躁。

回到宿舍,王騰已經在床上安安穩穩躺着,從他一進門就開始八卦:“剛才你哥怎麽說,那姑娘他真不喜歡啊?”

聽着還挺可惜,就跟他能撿着似的。

紀潼将背包卸下扔到一邊,人坐在椅子上背對着他:“不喜歡。”

“那樣的都不喜歡哪樣的喜歡。”王騰兩邊手肘撐在床上将上半身支起來,“他要求真夠高的,那妹子我看就挺不錯,你覺得呢?”

其他兩位聽見了,紛紛問什麽妹子,整個宿舍都被這個話題引起興趣來。

他們以前也常常卧談彼此的各路明戀暗戀對象,往往深更半夜還能聊得唾沫橫飛。紀潼今晚卻提不起興致,口不對心:“沒看出哪兒不錯。”

“你們倆不會是親兄弟吧,要求都這麽高。”王騰調侃,“人家模樣長得好、身材也不賴,對你哥又一片癡心,怎麽就不行?”

一向伶牙俐齒的紀潼忽然嘴笨,無論如何也答不出來,對着一臺沒開機的電腦怔忡半天後喃喃一句:“性格不搭,年齡也不搭。”

侯進搭腔:“性格還有個說頭,年齡怎麽不搭?那姑娘本科的,比你哥小個三四歲那不正好?”

紀潼開始胡說八道:“可能我哥喜歡比他大的。”

“不會吧,”王騰反對,“你哥明顯喜歡比他小的。”

“你怎麽知道?”他扭過頭望着上鋪。

王騰神神秘秘地答:“一種感覺。你哥可能喜歡十七八歲的。”

衆人嘁了一聲:“哪個男人不喜歡十七八歲的?”

紀潼腦中混亂一片,再聽不下去他們的議論。

熄燈後他跑到走廊給他哥打電話,電話響了五聲後才接起來,他一直數着。

“哥。”

“嗯。”梁予辰聲音裏有濃濃的倦意。

“你睡了?”

“剛躺下,”聲音很低,可能是怕吵醒室友,“有什麽事?”

紀潼右手拿着手機,左手籠在衛衣袖子裏,起先扒着窗戶,眼神往研究生宿舍樓的方向看,那麽遠,哪裏看得見?後來就情緒低落地轉過身,背倚在木頭窗沿。

“哥,你是不是要有女朋友了?”

頭一句一定是問最要緊的,他最想知道的,忍也忍不住。他任性慣了,非要問個清楚明白。

電話靜了一會兒。

“怎麽這麽問。”梁予辰沒有直接回答。

“你晚上說的,”紀潼心扯着肺,肺揪着胃,渾身髒器沒一處舒服,“有了喜歡的人,那意思不就是你要追?”

梁予辰終于明白他這通電話的用意,或許自己的弟弟不願意自己跟別人在一起。

或許他們之間的可能性并不像他之前所設想的那樣小。

他沉心靜氣,令自己盡量平靜地問出一句:“你為什麽這麽關心這個問題。”

在宿舍樓下就纏着他問個沒完,現在深夜還特意打電話過來糾纏,不可能只為好奇。

可惜到底為什麽紀潼自己也沒想明白,想來想去,只能含糊回答:“我怕你交了女朋友就顧不上我了。”

這句話倒是真的。想到以後梁予辰可能會圍着另一個人打轉,而自己慢慢淡出他的生活,紀潼就覺得失落。但他不知道,剛才自己的話同樣讓梁予辰失落。

“就為這個?”梁予辰強壓紊亂心神。

“那還能因為什麽。”紀潼手指從袖子裏探出來,無所适從地摳窗棱。

剛燃起的希望又熄滅,梁予辰不知自己該信還是不該信。平複片刻,紀潼又問:“哥,你會見色忘弟麽?”

跟去年冬天那一晚一模一樣的用詞,只不過那時是玩笑此時卻認真。

他只能說不會:“不管跟誰在一起我都是你哥。”

說完嘴間泛苦,跟誰在一起?拿話糊弄自己的心。

這話聽到紀潼耳朵裏,卻等于間接承認打算找女朋友的事了。非但不覺得感動,反而前所未有的失望。

一時間他呼吸驟停,雙腿被抽空了力氣,扒着牆坐到冰涼的水泥臺階上:“對方是什麽樣的人,是不是很好看?”

什麽樣的人值得他哥把一顆心交出去。

梁予辰說:“好看。”

他的弟弟當然好看。

“那性格呢,”紀潼管不住嘴,不依不饒非要問個明白,“性格怎麽樣?”

“一句兩句說不清,別打聽了。”這個問題他不肯回,怕答案聽着可疑。

紀潼急得像自己找女朋友:“我想知道她夠不夠格做我嫂子,能不能對我媽好。”

變着法地胡說八道。

梁予辰說:“沒影的事,也許我追不上。”

紀潼聽出敷衍,揪住褲管的手發軟,嘴卻硬:“那是,你這麽窮,人家姑娘不一定肯跟你。”

梁予辰平靜道:“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

紀潼好話壞說:“要不你幹脆別追了,省得丢人現眼。”

可半晌等不來回應。

他忍不住變本加厲:“真的,哥,要不算了。”

本想等一句肯定的回答,再不濟罵一句他不懂事也行,沒想到許久後卻等來一句:“我想試試。”

樓道裏沒燈,萬籁俱寂。

紀潼靜靜坐着,目光始終停在下面幾節臺階上,數着有幾粒塵。想阻止,卻再也編不出理由,就只能抿着唇,任由心裏亂哄哄吵鬧着,連他自己也聽不清。

或許剛剛又說到了他哥不愛聽的,否則梁予辰怎麽也不說話?

好一會兒,那邊隐隐約約傳來一句壓低的“吵醒你了?”

應該是席嘉程醒了。

梁予辰讓紀潼挂電話:“不早了,睡吧,我室友也要睡了。”卻不提他自己睡與不睡。

紀潼無計可施,不知他哥有沒有生他的氣,惴惴道:“哥,你跟我說句晚安。”

梁予辰微怔。又像在醫院時執拗抱他一樣,要他。

他說:“晚安。”随之将電話挂斷。

紀潼聽着忙音,月光下活動着發麻的雙腿,心裏像是後怕又像是預支未來的傷感,反複回味着這兩個字,擔心以後再也聽不到了。

這一晚分秒都難捱,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幾次吵醒隔壁床的侯進,只能壓低聲音反複說對不起。到第二天清晨,比眼珠子還寬的黑眼圈挂在眼下,他整個人像被一邊揍過一拳,疲憊得特別對稱。

之後幾天無論他怎麽問,梁予辰都不肯告訴他那個姑娘叫什麽、幾年級、哪個專業。

紀潼問:“是北北麽?”

梁予辰無奈:“她是妹妹。”

紀潼又冒着兩兄弟雙雙被楊骁暗殺的風險問:“是季晴楊?”

簡直窮途末路。

“你是打算把平城的女生全問一遍?”梁予辰皺眉,“有這時間就去背篇課文。”

紀潼不問了,他知道這是不肯說的意思。但他還有別的轍。

他想,梁予辰雖然不肯說,但總要跟人見面的吧。

周末他約梁予辰回家,梁予辰說晚上有事,讓他先回去。

楊骁現在有家有室的不再與他胡鬧,他就去求鄭北北,讓她陪自己一同打探打探未來嫂子究竟是為何人。

換了別人鄭北北絕計不理這閑事,但對方是梁予辰,她就有了興趣,當即答應跟紀潼走一趟。

她也想知道什麽樣的人能獲得梁予辰的青睐。

兩人天一擦黑就埋伏在研究生宿舍樓側面,等梁予辰一出現便跟上去,打着出租跟蹤公交車,弄得司機一度以為他們是什麽犯罪分子,差點兒當場扭送公安局。

計費表蹦到五十塊時,公交車到站了,兩人也跟着喊停車,蹑手蹑腳下了車,一路尾随手提紙袋的梁予辰左拐右拐拐進了一條胡同裏。

鄭北北貓着腰杵他:“予辰哥提的是給你嫂子買的禮物?”

紀潼心裏油鹽醬醋茶頃刻間被嫂子二字推倒,沒好氣地道:“我哪知道,別說話了,免得他聽見。”

鄭北北被他怼完也不惱,閑閑看着他:“有火別沖我發。”

紀潼低着聲:“我沒火。”

“随你認不認。”她一副洞察一切的表情,“不過我覺得這事挺蹊跷。”

“哪兒蹊跷?”

“你不是說他還沒追上麽?”她說,“哪有沒追上就帶禮物上門的道理?又不是慰問困難戶。”

紀潼緊繃神經不再回話,眼見梁予辰在一家四合院門口駐足,敲了門,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叔披着外套出來迎。

夜色濃,離得又遠,兩人誰也沒看清那人的臉,對視一眼:都見家長了?

就此呆立在隔壁戶的石獅子後良久。等鄭北北再次轉頭,頓時吓了一跳。

紀潼整個人像霜打的茄子,一張臉似要落淚。

其實還有一處她見不着,否則也該再吓一跳,那就是紀潼的心。

她推推紀潼:“怎麽了?就這麽不想讓你哥交女朋友?”

紀潼點頭,複又用力搖頭:“不是,怎麽可能。”

“那你這副表情做什麽?”

“我替他高興。”又一次口不對心。

鄭北北話裏有話:“不知道幾年之後我媽嫁女兒有沒有你這麽高興。”

他将難受強壓回去,轉頭看牆,北遙胡同33號。那再往前,一定是35號。

鄭北北瞧他神情,問:“你是不是在記門牌號?”

紀潼沒說話。

她忽得嚴肅:“紀潼我認真勸你,予辰哥過得不容易,能戀愛更不容易,你最好別因為什麽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在這裏頭橫插一杠子,沒意義。”

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紀潼詫異至極,本就糟爛的心更是受不住,再顧不上夜深人靜,躲在石獅後同她嚷起來。

“他是我哥,我當然知道他不容易,需要你告訴?”

“還有,什麽叫莫名其妙,哪兒來的占有欲?”

他記門牌號只是想事後打聽打聽這裏住的是誰,頂多算是好奇,僅此而已。

鄭北北卻不還嘴,只看着他,莫名想到一個詞:色厲內荏。

就這麽賭氣對視,他眼圈慢慢全紅。

半晌後鄭北北淡淡收回目光:“行了,不跟你吵,今晚這醋也夠你喝一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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