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破曉
11月整整一個月,紀潼再也不敢跟梁予辰睡在一起。
那晚過後他睜眼是手,閉眼是手,那只沖他耍流氓的手,日日夜夜在眼前揮之不去。他以為自己這是多年沒被人摸過反應過激,隔天便将電腦裏的影片删了個幹淨,以為删了片子就能忘了那晚荒唐的一分鐘,可沒想到記憶壓根兒不聽他命令,多次删除又多次從回收站自動恢複。
他不知自己是出了什麽問題,二十年少近女色落下了毛病?
惶惶不可終日間他只能成天與楊骁厮混。人家一對小情侶吃西餐他跟着,看電影他跟着,吃甜品他還跟着。一天過去楊骁忍無可忍,問他:“你知不知道自己特別費電?”
紀潼坐在高腳凳上,咬着楊枝甘露的吸管,心不在焉地搖頭:“不知道,為什麽。”
“因為你丫是一瓦數特別高的燈泡!”
他無辜且臉皮厚,吸溜一大口西米:“節能燈而已。”
楊骁氣絕,想到晚上還得送季晴楊回學校,兩個人的小樹林第三者不能有姓名,當即拿出手機翻通訊錄。
紀潼警覺:“你打給誰?”
“打給你哥。”楊骁忿忿,“讓他來把你弄回去。”
話音剛落手機已經被握緊:“誰讓你打給他的!”
他引着脖子無論如何不許。
“祖宗,”楊骁無語,“你們這又是鬧的哪門子別扭,能不能別老這麽上鋪打架下鋪和?這麽大的人了你不嫌煩我還替你臊。”
季晴楊合上粉底鏡笑出了聲:“楊骁你這張嘴有譜沒譜到底,上鋪打架下鋪和像話嗎?”
素來只聽說床頭打架床尾和的,頭一回聽見這種改編。
這麽句無傷大雅的玩笑,紀潼卻當場像被人戳了心:“就是!像話嗎?誰跟他打架誰跟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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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打架你怎麽不讓他來接你?”楊骁邊拆臺邊撥號,“喂予辰哥,快來把你弟領回去,算我求你。”
簡直是苦苦哀求,弄得紀潼只能默默不語。
梁予辰挂了電話,騎車三十分鐘到了商場門口,見到神情跟動作都極不自然的紀潼,白衛衣外穿了件淡藍色牛仔外套,兩手空空什麽也沒拿。
他已經察覺到紀潼對他的生疏,也或多或少猜到是為什麽,因此這段時間他刻意沒有逼得太緊。紀潼不想見面那就不見,不想說話那就不說,想紀潼的時候他就看看他們在城堡前拍的那張合照,還有紀潼坐他肩上的那張背影。
多少夜都是這麽過來的,不在乎再多等上一段日子。陰曹地府紀潼都肯跟他去,他不相信紀潼對他不鐘情。
“楊骁呢?”
“跟季晴楊先走了。”紀潼站在臺階自上而下答。
梁予辰傾斜車身:“上來吧。”
朱紅方磚上黃葉滿地,中午掃完下午又是一層,比巴掌還大的楓葉交錯層疊。紀潼走過去,先望見他哥踏在落葉上的右腳,忽然發現梁予辰居然還穿着兩年多前那雙鞋。
來來往往的人行色匆匆,他不再像以前一樣往後座跳,已經有了許多顧慮。
“哥,你把背包給我吧,我抱着。”
抱着包就不能抱着腰。
梁予辰以為他是好意,淡淡一笑:“不用,不沉,兩三本書而已。”
紀潼卻抿唇堅持,伸出手自行拿住了包的一角:“給我吧。”
梁予辰只好将包取下。
抱着包,紀潼坐上了車,姿勢有防禦的意思,不過梁予辰看不見。
“坐穩了?”
“嗯。”
“怎麽不抓着我?”
“手裏有包不方便。”
梁予辰靜了一下,回頭凝視他片刻,眼神中似有受傷,但終于什麽也沒說,蹬上車往前騎去。
十來分鐘路程,兩人罕見地沒有聊天。
到了家,胡艾華在做飯,梁長磊打下手。兄弟倆換了衣服洗手吃飯,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客廳新聞聯播的聲音遠遠飄來。
梁長磊閑聊:“潼潼找沒找實習?”
紀潼端着碗搖頭:“還沒。”
“不急,”後爸體諒,“下學期還有機會,實在不行讓你哥也幫你留意,現在法語熱,慢慢挑慢慢選,争取畢業能直接留在單位。”
胡艾華反對:“不能像予辰一樣考研?”
“能是能,”梁長磊喝了口湯,“我是怕潼潼不願意,還是看孩子意願。”
外院的研不好考,兩個當父母知道紀潼素來怕辛苦,能考當然好,要真不願意考他們也不勉強。
一家人除了梁予辰齊齊看向紀潼,紀潼含了一粒米:“我還在考慮。”
他也想過畢業後的去處,考研也行。要依他自己,多在學校待上三年沒什麽不好。
胡艾華一聽,頓時高興地給兒子夾了一筷子牛肉:“趕緊好好考慮。你要能跟予辰一樣考研讀博,留校當個老師,一輩子穩穩當當的,我沒準兒能延壽十年。”
他停筷側目:“哥要讀博?”
梁予辰神态平常,依舊沉默地吃着飯。
“沒影的事兒,別聽你媽的。”梁長磊謙虛,“考不考得上還是兩說。”
“予辰能有什麽問題?”胡艾華喜笑顏開,又給大兒子夾了片肉,“我的兒子我了解。以後兩兄弟還能在同一個學校互相照應,潼潼有予辰看着我萬事放心。”
梁予辰說了句謝謝姨,紀潼垂眸盯着碗裏的肉,忽然有了猶豫。
再在一起待上三年,三年又三年。
“快吃啊,發什麽呆。”胡艾華催促。
紀潼這才回神,轉頭卻發現梁予辰凝視着自己,不知已經盯了多久。
晚飯後葉秀蘭帶着尺子毛線下來,說要給他們兩兄弟量尺寸,一人打一件毛衣,冬天說話間就來了,萬事得提前備着。胡艾華連聲說讓她別操這份心,最後拗不過又笑着把他們倆領來客廳,肩寬身長量下來像擺弄大玩偶。
“秀蘭你知道,我以前特別想有個姑娘。”忙完胡艾華拉着姐妹坐到沙發上聊天,“可惜來一個是兒子,來一個又是兒子。”
紀潼跟梁予辰也陪着三個長輩坐下來,沙發上挺擠,兩人手臂挨着手臂。
客廳上擺着瓜子水果,紀潼抓了一把握在手中,心不在焉地聊着磕着,梁予辰替長輩削梨。
葉秀蘭收起尺子說她貪心:“兒子有什麽不好?将來找了媳婦你就等于有閨女了。”
胡艾華聞言嘆了口氣:“予辰我不擔心,人又穩重又知道疼人,不用說我也能猜到學校裏一定大把女生喜歡。剩下潼潼這麽個不大不小的渾不吝,腦子跟沒開竅一樣,平時除了北北也不見他跟女孩兒來往,真不知道以後哪家姑娘能瞧上他。”
“兒孫自有兒孫福。”梁長磊不以為然。
“話也不能這麽說,”葉秀蘭推推胡艾華,開起她倆這種幾十年的關系才能開的玩笑,“做家長的不着急怎麽可能?北北光那一頭板寸我就罵了她無數回,你看她聽麽?這樣下去能找着對象就怪了,過兩年別給我領個女的回來我就謝天謝地。”
胡艾華掩嘴笑得不行:“你這張嘴也是愈發得過了!說得都是些什麽話。”
紀潼手裏的瓜子險些戳上舌頭,全然嘗不出是焦糖味還是核桃味。
“要我說,該操心還得操心。”胡艾華笑完刻意壓低聲音,“我們互相留意着,遇着好小夥兒我就介紹給你們北北,要有好姑娘,”她頓了頓,眼神往紀潼那兒遞,“你也記着留給我們潼潼。”
“潼潼,怎麽樣,信不信任阿姨的眼光?”葉秀蘭順着開玩笑。
紀潼身體一僵,半晌低頭不語,心頭亂作一團。
兩個女人又笑個不停,直說他這是害羞了。
“我……”他唇齒輕啓,還只說出一個音節,忽然聽見剛才還高高興興的葉秀蘭有些慌地喊了聲:“呀,予辰你手怎麽流血了?怎麽搞的這麽不小心?!”
她這一嗓子唬得衆人不輕,紀潼反應最大,幾乎是瞬間轉頭,見梁予辰面色不改,左手食指卻多出一條斜長的傷口,殷紅鮮血從指尖一路蜿蜒至手腕。
“沒事,削皮的時候不小心。”他平靜地放下刀跟梨,抽出一張紙擦了擦手掌的血,神色平常如擦水漬。
沒等長輩反應過來,紀潼已經沖進房裏抱出一整個醫藥箱,擱到沙發上,自己則蹲在他哥腳邊,一邊翻一邊急道:“我記得上次還有酒精棉片。”
梁長磊拿筷子抽梁予辰那次,他曾找出來幾片過。
這個月在他夢裏出現過不知幾次的那只手忽然握住他的手:“不用找了,拿水沖沖就行。”
紀潼霎時一個激靈,想也不想便掙開。
空氣凝結,靜了幾秒,梁予辰起身不發一語,自行去沖洗了一番。
這一晚紀潼一直坐在沙發上陪胡艾華看電視,看到連胡艾華都開始打呵欠才回房。
梁予辰坐在桌前看書,像在等他,又像無意。
“去洗澡?”
聲音背對着他傳過來,紀潼“嗯”了一聲,打開衣櫃拿衣服,心神卻說不出的忐忑。
前一條浴巾剛被胡艾華拿來裹了盆景,他想從衣櫃頂端拿條新的,踮起腳仍然夠不着。
頭頂忽然多了條手臂。
嶄新白浴巾被梁予辰輕松取下,遞到他手裏:“夠不着不會叫我?”
紀潼低頭看着浴巾,餘光帶到梁予辰的左手,瞬間忘了先前的別扭,擡頭詢問:“你怎麽連創可貼都不貼?”
彼此近在咫尺,梁予辰解釋:“一個太小了,貼兩個又不方便。”
“那也不能——”
話還沒說完,那只受過傷的左手忽然溫柔攬住他的頸。
只一瞬,紀潼背靠櫃門,渾身僵硬。
頸間發着熱,有拇指輕蹭皮膚,他聽見梁予辰說:“這麽小的傷,貼不貼都沒什麽要緊。”
以往做慣了的動作今日卻顯得格外暧昧不明。他想推開,又怕碰疼那道傷口,兩廂為難之下只覺得周圍空氣都徒然稀薄,最後幾乎是狼狽地從他哥懷裏逃出去。
紀潼不敢回頭看梁予辰的表情,倉皇關上門,握緊門把手倚着門急促呼吸數下,随後才躲進衛生間洗了長長的一個澡。
等他再回到房間,意外地發現燈已經關上了。
梁予辰很體貼,不管有沒有睡着,此刻都裝作已經沉睡。
紀潼沒吹頭發,徑直爬上了床。濕發貼着枕頭,手掌貼着胸膛,心髒一下下往掌心撞。他長這麽大頭一回覺得這麽無措,隐約覺得有什麽東西移了位,變了模樣,又不敢往深處想,不敢真正弄明白究竟是什麽,只能緊緊攥着戒指不發一語。
恍惚間閉上眼,半夢半醒一整夜,夢裏零零碎碎飄得全是爛銀繁星,有他在屋頂時見過的那一片,有房中窗簾上那幾串,還有更模糊的光暈,紅繩勾纏牽連浮光漾影,像指尖的一道傷。
肌膚相親,绮夢纏吟,天剛破曉他便轉醒,睜眼那一刻身下忽覺有異。用手一摸,霎時沾了滿手情欲黏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