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想要什麽

在屋頂待了整整半小時梁予辰才下樓,手腳都凍得冰涼。

昨天梁長磊找他談過話,說戒指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他爸沒問他為什麽要把戒指送給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只是強調最好要回來。他不肯,替紀潼擔保,戒指會被好好保管,梁長磊只好作罷。

家裏的筵席已經散去,鄭北北也回了四樓。客廳裏胡艾華正坐着看電視,看見他便朝他招手:“兒子,過來過來。”

俗套的相親節目還在播,梁予辰如常陪她坐在沙發上。

“潼潼買的那個洗碗機是真方便,吃完飯一點兒也不用操心,放進去就行。”

一邊跟大兒子扯閑篇,她手裏一邊戳着針線。

這臺洗碗機最後的确是紀潼出的錢,當然梁予辰也對他表達過謝意——睡在一起時給他唱過一小段歌,是紀潼要求的。

大約算是情歌。

不過流行歌曲裏十首有八首都是情歌,這也作不得準。

“潼潼呢?”梁予辰問。

“回學校去了,說是明天有什麽什麽事,要早起,我也沒聽清。”

他默然片刻,注意到母親手裏的活計。

“這條圍巾看您織了挺久,給潼潼的?”

駝色,松軟毛,認真織了近兩個月。胡艾華笑着将二郎腿一颠,手裏的毛衣針輕輕戳了他胳膊一下:“你可別嫌媽偏心啊,媽是想着你秀蘭姨給你織了一條,那我就給潼潼織一條,這樣兩兄弟就都有了。”

“沒覺得您偏心,”梁予辰兩只手揣在口袋裏把玩打火機,體溫漸漸回暖,“您盡管對潼潼好,別擔心我不高興。”

到了換針的時候,胡艾華勾得稍顯笨拙但仔細:“知道你對潼潼好,媽特別謝謝你。也不知道我是幾世修來的福氣,臨了臨了得了你這麽個好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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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慢慢松開打火機,梁予辰滿腔愧意重新回到心頭,靜靜聽着電視裏的家長裏短。

“對了,”胡艾華頓住手,“過兩周潼潼生日,你先別給他買東西。”

去年兒子滿二十歲,是整數,她帶着回娘家大操大辦了一場,沒有梁家父子什麽事。今年是二十一,不必大張旗鼓,那就一家人在一起慶祝,得讓他過得窩心又高興。

“我跟他說了,想要什麽直接寫下來,咱們仨抓阄。”她扶了扶為打毛衣特意戴上的眼鏡,低頭專注戳着圍巾,“抓着貴的就買貴的,抓着便宜的就買便宜的,反正攏共三樣東西,随他去寫。”

梁予辰微微颔首,知道了。

紀潼性格挑剔,人又有主意,與其去猜他喜歡什麽倒不如直接讓他自己說來得穩妥。

這一夜他孤獨地睡在兩人的卧室裏,下一次再見又是周末。

紀潼跟梁予辰一前一後回到家裏,飯菜已經端上桌。一家人圍坐桌邊安安穩穩吃完一頓飯,兩個小的負責收拾殘局。

弟弟端盤子倒廚餘,哥哥便擦桌子。

“哥,這個骨頭能不能倒進去?”水池邊突然傳來輕聲詢問。

家裏裝了垃圾處理器,太硬的東西紀潼擔心會卡住,想來想去還是先問一句。梁予辰回頭第一眼見到的是他脖子上的戒指,正好落在毛衣領上面,白燈下熠熠發光。他心中莫名安定,壓抑的心情也少了許多,目光深切:“不是大腔骨就行。”

還能說話就算不錯,他所求不多。

紀潼被他一盯,忽然又覺得心悸,匆忙別過眼:“知道了。”

半晌無話,收拾完畢紀潼打算照原計劃溜回學校,因此先行走出去。梁予辰留在廚房沒動身,心裏有所期待,給近在咫尺的人發了條短信。誰知等他走出廚房時,紀潼卻仍在客廳站着。

他一走過去紀潼便不跟他擠,搬過小板凳坐在父母對面。

“媽,叫我來這兒幹嘛?”紀潼問。

梁長磊吃完飯後習慣喝點枸杞茶,吹着杯子不言語。胡艾華笑道:“你要的生日禮物呢,寫完了嗎?”

“還沒呢。”答得漫不經心。

“有這麽難寫?”胡艾華跟梁長磊對視一眼,“你可別給我們兩口子出什麽難題。”

紀潼說:“沒有,我只是沒時間。”

他完全忘了這件事。

“那你就現在寫,寫完拿給我們,離你生日也沒幾天了總得留點時間讓我們掏錢吧。”

無奈之下他只好依從他媽的意思回屋去,梁予辰留下來陪父母說話。

最近一直都留宿在學校,小卧房紀潼有好幾周沒睡了,推開門的那瞬間光是聞到屋裏的空氣就有種久違的親切跟想念。

在這裏他曾有過無數個悠長而放松的夜。

定了定神,他坐到桌前拿下書架上的便利貼跟筆,剛一低頭,卻瞧見桌上的手機呼吸燈正閃爍。

有未讀的消息。

解鎖以後,屏幕徒然亮起,上面是“梁予辰”三個字。為了顯示自己不拿他當回事,從一開始他就存的是哥哥的全名,之後一直沒有改過,想想未免幼稚。

消息是十分鐘前收到的。

梁予辰問:“今晚想不想在家睡,我走也可以。”

單方面的妥協與求全在這一個月裏幾乎已經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他們之間有一層微妙的窗戶紙,彼此無限接近心知肚明,卻又執拗保留着最後的糊塗。

紀潼的心也無限接近失序。

今天他可以躲,或者讓梁予辰走,那明天呢,以後呢?

人生漫漫,總該有人徹底決斷。

半晌他拿着疊起的三張紙回到客廳,引得三人齊齊擡起頭。

“寫好了。”他将手遞過去,掌心三個小方塊。

胡艾華坐着伸過手去:“看看你娘我運氣如何。”

梁家父子在她細看時也各領走一個,還沒等打開,剛才還笑容滿面的胡艾華忽然僵着臉站了起來,父子倆動作默契停住:“怎麽了?”

她眼神忽地銳利,看着始終垂眸不語的紀潼頓了兩秒,旋風般麻利搶走梁家父子手中的紙,死死攥在手心。

“怎麽了華華?”梁長磊蹙眉仰頭。

客廳有一瞬間的安靜,接着胡艾華突然開始批頭蓋臉地吼紀潼:“過個生日寫這麽貴重的禮物幹什麽?說了多少次了咱們家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家庭,別天天淨想着把我們跟你那個遠在天邊的爸相比!”

紀潼像被吼懵了,木着身子。

梁予辰猜不透紀潼到底要了什麽值錢的東西,但覺得最厲害不過是幾萬塊的模型或是限量款的潮牌,站起來勸。

“媽,有話好好說。”

胡艾華卻像是氣極了,嘴裏喊着“不懂事,真的不懂事!”,手也高高揚起,還沒來得及拍下去梁予辰就已經将紀潼拉到身後護得嚴密。

可他越是這樣,胡艾華卻似乎越是生氣,指着紀潼道:“我看這生日你什麽也別想要了,給你個蛋糕了事。你們都聽見了嗎,誰也別給他買東西,買了東西就別進這個家門!”

那三張紙疊成的方塊被牢牢攥在左手掌心,背在身後并不擡起。

紀潼躲在哥哥身後縮了一下脖子,顯然并非完全不怕,可目光卻偏向一邊,由始至終不為自己辯解。

“好了,”梁長磊摟住老婆的肩,“孩子不懂事教育他就行了,自己生這麽大的氣做什麽?”強行将她按回沙發。

她卻仍胸膛起伏,目光複雜地看着自己的親生兒子。

客廳許久寂靜,紀潼從梁予辰身後走出來,嗫嚅:“媽,我不要了,你別生氣。”

他這一次退縮得比以往都要快,認錯也是。

胡艾華不再說話,揮揮右手叫他快走,眼不見為淨。

他就回到房中收拾好帶來的包,順理成章地離開了這個家。梁予辰将他一直送到小區門口,期間兩人一句話也沒有說,直到在門外駐足。

“太晚了,”梁予辰說,“我陪你打車回學校。”

紀潼立刻搖了搖頭:“不用了。哥,我今天惹我媽生氣,你在家好好勸勸她。”

頓了頓,又說:“算是幫我。”

近來他說話似乎少了許多孩子氣,梁予辰覺得有些陌生,又覺得悵然,想跟往常一樣揉揉他的頭,手卻在半空停住:“可以麽?”

紀潼轉過身去,走開兩步攔出租,回頭道:“哥,那我就先走了。”

梁予辰也不生氣,見車還沒來便又走過去,目光專注聲音卻放得很低:“你想要的是什麽,哥哥買不買得起?”

他打從心底希望自己能給得起。

又說:“我卡裏還有點積蓄。”

紀潼卻兩眼向下看着地:“別問了,跟你沒關系。”

語氣有些生硬。

梁予辰就此沉默,直到将弟弟送上出租車後還在想,真希望紀潼的生日願望跟自己有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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