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惡劣的人

距離遠,能有多遠?

紀潼不甘心。他從研究生院離開後徑直回了家,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也想回家屬院碰碰運氣,看看梁予辰是不是回他們的家去了。

可惜打車趕到家,等待他的沒有驚喜,只有下午沒課的胡艾華一個人在。

“怎麽這時候回來了?”他媽穿着圍裙從廚房出來。

胡艾華閑來無事,正在跟着別人的方子學做鹽漬青梅,手上還拿着顆彈珠一樣的光滑梅子。

紀潼連鞋也來不及換便走過去,第一件事是去推小卧室的門。

“我哥回來過沒有?”

“沒有,”胡艾華顯得不太高興,“先去換鞋。”

紀潼沒聽到想要的答案心中失落,關好門後怏怏往玄關走,可餘光帶到他媽的表情時卻隐約覺得不對勁。

他停下問:“媽,你怎麽好像一點兒也不吃驚,你知道我哥回來了?”

胡艾華回身去放下梅子,一勺勺舀起鹽再一勺勺擱進密封罐裏,密密實實地鋪在青梅果上。

“知道,你梁叔叔昨天就告訴我了。”

“昨天知道了為什麽不告訴我?”

“事兒太多,忙忘了。再說你還在期末考試期,我們不想打擾你,你梁叔叔也是這個意思。”

紀潼着急:“早就都考完了,我哥回來了這麽重要的事怎麽能叫打擾?我當然應該第一時間知道。”

胡艾華的平靜與他的激動形成鮮明對比:“為什麽要第一時間知道,他回都回來了,早見晚見都一樣,急什麽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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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紀潼愣在原地。他覺得很奇怪,以往胡艾華是頂疼梁予辰的,總是兒子長兒子短,誇他懂事誇他争氣,恨不得比親媽還要親。怎麽才分開半年,她的态度就全變了?提到梁予辰時語氣少了親昵,多了生疏,就像是提到什麽不相幹的人一樣,連鄭北北跟楊骁都不如。

可細想下來,這些變化似乎又不是如今才有的。早在半年前梁予辰離開的時候,媽媽的态度就很奇怪。好像不是舍不得,而是……而是走了反倒輕松。

他問:“我哥回來了,你不高興嗎?”

胡艾華反駁:“你這是什麽話。予辰回來了我怎麽可能不高興?只是叫你不要急。你想想,他回來肯定有一大堆學校的事要處理,又是論文又是答辯的你攪到裏頭不是添亂嗎?等忙過了這一兩天自然就回家了,媽才是體諒他又體諒你。”

的确,畢業比不得期末,那是實打實的事情多,一時不得空也十分說得通。剛剛升起的一點疑問又消下去,紀潼被說服了。

他想,至少有一句話他媽說得對。哥哥既然已經回來了,那早晚是要踏進這個家門的,回避不過。

這個家裏有他的親生父親,有一向視他如子的後媽,還有自己這個弟弟。

哥哥外表疏闊,其實內裏最純孝重情。父母對他來說是一輩子的責任,至于自己……

紀潼打開鞋櫃,見到兩雙細心收好的鞋。一雙是梁予辰買給他的,一雙是他買給梁予辰的,并排放在一起。

看着它們,他不由自主又想起從前,想到梁予辰情急之下說的那句——

“聖賢書只教我俯仰無愧于天地,沒教我不能愛你。”

忽覺一陣甜蜜。

明明當時是害怕的,不知為什麽,這句話在心裏發酵了半年時間,慢慢釀成了蜜,滋潤着兩人分開這段時間他幹涸的心。

他想哥哥是舍不下他們的。

雖然梁予辰不讓紀潼去找他,可紀潼思來想去卻是按捺不住,很想早一步見到他朝思暮想的人。何況梁予辰不讓自己去找他是因為一時之氣,紀潼想,只要自己去見了他,解釋清楚了,道過了歉,他們總能和好如初。

晚上梁長磊很晚才收了攤回來,對胡艾華說明天可以晚點去店裏,正好陪她去一趟超市。

紀潼聽見了,不好意思直接問,但心裏已經有了懷疑和推測。他走到廚房邊裝作不經意地問:“梁叔叔,新店開了這麽久了我都不知道地方,還是在學校附近?”

“離得不遠,”梁長磊正在擦抽油煙機,“就東邊那條長春街,還跟包子鋪在一起。”

紀潼唔了一聲,點點頭,暗自記在心裏。

他很快去洗了個澡,回房間換上一身簇新的淡色t和牛仔褲,揣了點錢在口袋裏。

走到玄關他拿出那雙對兩人意義非凡的運動鞋穿上,引頸對他媽喊:“媽,我到楊骁家去一趟。”

胡艾華應了一聲。

一出家門他就飛奔下樓,可剛跑出5號樓卻又慢了下來。不能跑,跑了會出汗,出了汗不好看。

打車趕到梁長磊描述的地點後他在包子鋪下了車,見到利民水果店的招牌心又開始不争氣地亂跳。可惜兩道卷閘門關得極嚴,裏面什麽情形根本瞧不見。

他就蹲下去往縫裏瞧。燈似乎沒亮,他心裏湧起一陣失望但仍不敢輕易放棄,又起身繞到街後頭。依稀記得舊水果店的結構,店裏應當有一間可以睡人的小房間,小房間也應當有窗。

希望新店也一樣布置。

果不其然,一到後街眼前就出現了一扇半開的木窗,漆刷成棗紅色,窗內透着橙黃的光。

屋裏有人。

紀潼心跳登時過速,強壓下激動走過去,還沒來得及擡手叩窗,鼻間卻先聞到一陣冷冽清淡的煙草味。

有人在小屋裏抽煙,所以才會開窗。

直覺告訴他梁予辰就在裏面,也許就坐在窗邊透氣,也許就靠着桌子抽煙,只要他喊一聲“哥”,他們就能夠相見。

可事到臨頭,他卻反而近鄉情怯。

下午的電話裏梁予辰剛說過不想見他,現在他就找上門,豈不是故意讓哥哥反感?見了面又該說什麽,會不會又是一場不愉快。

這些問題總需要許多勇氣才能相抵。

就這樣,他隐身于窗後連影子都好好藏着,蚊子叮上小腿也不敢撓,猶豫糾結,一直沒有出聲,心裏總想着還有一晚上的時間。

沒過多久,屋裏的人站起來,身影輪廓清晰地映在窗上。小臂似乎是架在窗棱上,青筋微凸的雙手伸出窗外,指間夾着根燃了一半的煙。

彼此間距離近得觸手可及,紀潼的心差點兒跳出嗓子,眼睜睜看着那支煙慢慢燃,眼睜睜看着旁邊的左手又縮了回去,有講電話的聲音。

“這麽早,幹什麽?”

是梁予辰,紀潼險些喊出聲。

他說話低沉有磁性,還帶着一點笑意。紀潼不是故意偷聽,但此時打斷更不合時宜,就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後,心中怦怦,不由自主地屏着息。

“我?我在休息。”

“抽煙。”

“今天第一支。”

聽他語氣,對方似乎是在國外,否則他不會說“這麽早”。兩人之間的關系應當很親密,否則對方不會問他抽到第幾支。

“明天去買,今天沒空,回學校辦了點兒事。”

“除了窗花還要什麽,中文書要不要,我一次全買齊。”

“那我就看着買。”

“又讓我聽,我不懂欣賞。”

說完笑了笑。

空氣有了一時的安靜,紀潼怔忡站着,大夏天的也渾身冒寒氣。

梁予辰在跟誰打電話,朋友還是愛人?

他沒膽子猜下去。

可不一會兒,上天像是有心為他答疑解惑。梁予辰忽然用極包容的語氣說了聲“好吧”,将手機擱在了窗邊。

很快,咫尺間傳來吉他的聲音。

他開了外放,大概是舉着久了覺得累,沒想到窗後能有人陪他一起聽。

皎皎明月如泉,曾經就栖在愛人的眼,現如今沒有愛人,因此高高挂在天上。木吉他的和弦比月光還輕,電話的那一頭是個男孩子,舒緩唱着對另一個人的愛意。

hoouldyoufeel

ifitoldyouilovedyou

it’sjtsothgthatiwanttodo

i’takgyti,sendgylife

fallgdeeerlovewithyou

sotellthatyoulovetoo

thesur,asthelicsblew

bloodflowsdeeerthanariver

everyontthatisendwithyou

eresatuonourbestfriendsroof

ihadbothofyarsaroundyou

oon

hoouldyoufeel

ifitoldyouilovedyou

it’sjtsothgthatiwanttodo

i’takgyti,sendgylife

fallgdeeerlovewithyou

sotellthatyoulovetoo

一首歌唱了近三分鐘,紀潼聽完,心已經沒有一寸完好之處。

“告訴我你會是什麽感覺,若我對你說我愛你。這是我一直都想去做的事,我會交給時間,盡我餘生去證明,也會越來越深愛着你。”

“就對我說你也有同樣的心情。”

這首歌不像是別人唱給梁予辰的,倒像是梁予辰唱給紀潼的,講的分明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故事。

梁予辰靜靜聽完,說了一句:“唱得很好。”手裏的香煙也恰好燃盡。

一句滿含欣喜的“really”從電話裏傳來。

他人退回去,順手将木窗合緊,後面的對話紀潼聽不到了。

或許梁予辰會說“真的”,或許梁予辰會說“沒騙你”。

紀潼不甘心,同時也不願相信。不過才分開半年而已,曾經給過他的體溫就去溫暖別人了。梁予辰沒有在原地苦等,是因為真的對他失望至極還是因為新的愛人令他放下了以往那份感情?

曾經棄之如敝履,他人拾之若珠玉。

窗上仍有人影,但紀潼再也沒有敲開窗戶的勇氣。回家路上他雙腿沉重如灌鉛,腦中思緒紛雜,想着今晚親耳聽見的一切時如螞蟻噬心。

梁予辰的身邊有人陪,有人不讓他孤單,這當然不是壞事。紀潼明白自己該替哥哥高興,他過得幸福最重要,盡管這幸福與自己無關。

但紀潼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一想到別人陪在梁予辰身邊,時時見面,日日親密,他的心就如油煎火烤,沒有一刻真正釋懷。

幸福?梁予辰跟其他人在一起過得幸福,紀潼真不知該如何開口祝福。

由此可見自己是個秉性多麽惡劣的人,他走在路上,慘淡一笑。

惡劣的人對夜晚坦誠,他不希望梁予辰擁有除他以外任何人給予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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