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酒壯慫人膽

不多一會兒,吳憂就一臉不情願地趕到了。

“我在看電視劇,troubleman。”他瞪着梁予辰,中譯英自創“煩人精”。

梁予辰不以為意:“少看電視多練琴。”

他嘁了一聲,又走到紀潼跟前,矮着頭戳人下巴:“你喝醉了?”

“沒有,”紀潼搖了搖頭,“就是有點兒頭暈。”

“你哥哥真壞,跟別人喝酒還帶上你。”

“是我自己要一起來的。”忙為哥哥辯解。

兩個小男生湊在一起嘀嘀咕咕。

“聊夠了沒有,”梁予辰擡手敲車窗,“聊夠了就走。”

“知道啦知道啦,”吳憂不勝其擾,“走走走。”

安保替他們拉門,紀潼禮貌地說了聲“謝謝”,知情識趣地坐到後排,沒曾想梁予辰卻又一次坐在了他旁邊。他心裏高興,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還有意挨着車門,手裏緊攥着圍巾。

晚上的特納市區不算繁華,往郊區開的車更少,一路上他們這輛二手福特少有同伴。梁予辰閉目養神,紀潼自然懂得安靜。吳憂怕自己犯困,幹脆打開了車載電臺,放着抒情歌聽,聽着聽着還跟着哼唱兩句。

紀潼靜靜地聽,耳邊是吳憂的歌聲,心裏是梁予辰那句“丢不了”。

能再看到哥哥對自己笑,這一趟很值得。他側轉身體倚靠在車窗上,左邊臉頰被暖氣烘着,右邊臉頰被玻璃冰着。

聖誕節過去不久,許多商店犯懶,還沒有撤下紅綠裝飾,連鈴铛也挂在檐下。婚紗店櫥窗裏,紮領結的銀灰色西裝配白色籠紗曳地長裙,模特挽着臂,假人也比他們親密。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喉嚨發癢,沒忍住咳嗽了一聲,咳完立刻便向左邊看去,擔心将哥哥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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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直直撞上梁予辰的目光。

既非一時起意,也非無意掠過,這道深邃眼神像是已在原地等候多時。倘若不是紀潼出人意料的回頭,恐怕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梁予辰曾這樣注視過自己,那就太可惜了。

兩人誰也沒有先移開眼,就好像這一星半點時光是從別處偷來的,稍縱即逝,因此能多看一秒是一秒。

半醉半醒的紀潼心緒跌宕,身體不自覺地向梁予辰靠近,剛要開口,卻聽前面的人發問:“潼潼你的病是不是還沒好?”

吳憂也聽到了剛才那聲咳嗽,很關心他。

他神思一凜,方覺剛才差點兒失了分寸,忙斂了斂表情:“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還有點兒咳嗽。”

再回頭,梁予辰已經悄然收回目光。

“你要保重身體。”吳憂從後視鏡嚴肅囑咐。

“我知道,謝謝。”

“保重身體用在這裏不合适。”梁予辰開了金口。

“怎麽不合适?”

“病得嚴重才這麽說。”

“喔。”吳憂打了個轉彎燈,對紀潼卻毫無抱歉,“不能怪我,怪你哥哥,他這個老師當得不好。”

紀潼勉強一笑:“我哥平常會教你中文嗎?”

“會啊,不過他沒什麽耐心,總是教幾句就說我笨。”

梁予辰并非對誰都有對紀潼的那份耐心和偏愛,至少對吳憂沒有,教不會難免稍嫌他不夠機靈。吳憂記仇,總拿來說嘴。

“不教就不教,”他朝鏡中的梁予辰聳鼻,“孔子學院的老師教得比你認真。”

梁予辰說:“正好我也沒有空。”

他們二人又開始看似不和實則親密的鬥嘴,吳憂說三句,梁予辰回一句,偶爾擡一擡眼。紀潼安靜聽了一會兒,轉過頭,在玻璃上呵了一口氣,他的世界就此變得朦胧不清。

視野盡頭有山有月,近處有煙囪有帶窗的房屋,透過這一口霧氣去看,一切虛如海市蜃樓,随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漸漸消退,最後只剩下一眼望不到頭的柏油路。

去機場大約也走同一條路。

正有無盡不舍時,忽然又聽吳憂抱怨:“好煩人,我的中文什麽時候才能學得跟你們一樣好。”

“不如結交個中國女朋友。”

聲音從左邊傳來。

紀潼愣了一下,繼而猛然轉頭,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女朋友?

他張着嘴看向穩穩當當開着車的吳憂,像是聽見了什麽天方夜譚,發覺只有自己一個人驚訝後又往左邊看,脖子一格格扭過去像卡了殼。

吳憂自顧自反駁:“我現在不想找女朋友。”

梁予辰不給他面子:“大概是找不到。”

“你放屁。”

“這句話倒是記得牢。”

“放狗屁。”

“沒完了?”

吳憂傻傻一笑:“說髒話好有趣。”

梁予辰作出無奈的表情,頭無意間右轉,終于發現紀潼不對勁。

“怎麽這副表情。”

“你們……”紀潼嘴唇上下動着,你們了半天也沒你們出個所以然。

吳憂拿餘光瞥他:“我們怎麽啦?我們沒吵架。”

他們常這樣鬧着玩兒,算是鍛煉口語。

紀潼身體是對着吳憂,目光卻是看着梁予辰:“你還是單身?”

這問題實在尖銳,刺痛少男心。吳憂把車子向右一轉,故作潇灑:“目前确實是單身,不過我有過三個女朋友。”

學音樂的浪子都很重視面子。

梁予辰目光直視前方,始終沒說話。紀潼心中反複回蕩着女朋友三個字,忍了又忍,臉上的笑卻像滾水溢出,既活潑又熱烈。起初還只是翹嘴角,後來越笑越開,幹脆把臉埋進手掌心肆意笑起來,連身體也微微發抖。

吳憂從後視鏡看見了,大為不滿:“你開心什麽?你嘲笑我?”

浪子在這方面還很玻璃心。

紀潼埋在掌心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有沒有”,卻半晌擡不起來,仿佛開心得直不起腰。

“那你開心什麽。”

“我替中國的女同胞開心,你這麽善良優秀以後一定要找個中國女朋友。”

重音穩穩落在“女朋友”三個字上。

“真的?”吳憂半信半疑。

“真的。”他心中長草,人又想笑,話音剛落就馬上嗆咳起來,但就連咳嗽聲也帶着笑意,帶着捉弄人時的壞心眼,響亮清透。

梁予辰忍不住開口:“買給你的藥吃了還是沒吃。”

紀潼在傻笑裏剎住車:“吃了。”

“那為什麽還是咳得這麽厲害。”

“我也不知道……”他緩了緩,這才慢悠悠擡起頭,一雙剪水秋瞳脈脈含情,“可能是想在這兒多住一段時間。”

鬼使神差地說出這麽一句暧昧不清的話。

梁予辰顯然沒料到他這麽說,頓了片刻,竟轉開了頭,俊逸側臉有罕見的不自然。

小小一方空間從這一刻起不再是車廂,更像禮物盒,裏面裝着一份專屬于紀潼的禮物,名字叫梁予辰,是個大帥哥。

不聲不響地,紀潼往哥哥身邊坐得近了些:“哥,我從國內給你帶了吃的,都是你最喜歡的。”

雖然仍然讨好,卻不再小心翼翼,顯然是在等表揚。

梁予辰還沒說話,吳憂倒先聽見了:“什麽什麽?什麽吃的?”

紀潼撲哧一笑,梁予辰皺眉:“有你什麽事。”

吳憂眼巴巴地看了他倆片刻,嘴抿成一條線,“可不可以分給我一些,我特別想吃中國的零食。”

辣條鍋巴老幹媽全都是國際馳名。

“都是買給我哥的,他說可以就可以。”現在輪到紀潼句句不離他哥。

他是酒壯慫人膽,徹底撒了歡,定定看着梁予辰,眸子錯也不錯一下。

車內安靜,等着梁予辰發話。要不是吳憂要開車,眼下就是兩個人盯着他。

梁予辰懶得理:“我還沒見到吃的。”

算是撇清。

“在我包裏。”紀潼聲音甜絲絲的,“到家我就拿出來,還有——”

卻又忽然不說了。

梁予辰擡眼:“還有什麽?”

紀潼驀地扭捏:“回去再講。”

不過就是一條領帶,弄得跟安全套一樣。

梁予辰眉眼微挑,審視地看着他,大約覺得他有些奇怪。只是在席間喝了幾口酒,出酒店時還好好的,現在怎麽暈成這樣,飄得忘乎所以。

回到家後,紀潼果真第一件事就是獻寶。

他把背包拖到客廳,人蹲下去,身體還些微有點兒前後晃悠,包裏的吃的一件件掏出來。

“鮮花餅……火鍋底料……唔,還有什麽來着?”

幹脆腦袋埋到包裏去翻,最後又翻出幾袋豆腐幹來。

“哥,你幫我拿個小筐。”他喊房間裏的哥哥。

梁予辰剛脫了外套取了領帶,頸間扣子敞開兩粒,袖管也松松挽起,露出一截青筋脈絡走向分明的小臂,上面伏着一道被刀劃傷的疤。

“家裏沒有筐,用這個吧。”

他拿來一個比臉還大的碗遞給紀潼,用來裝地板上這些零零碎碎吃的東西。

“剩下的我來收拾,你先去洗澡。”說完又趕還在生病的人去洗熱水澡。

紀潼喔了一聲,心裏憋不住事,“包裏有件給你的禮物”,卻又想保留一份兒驚喜,“不過你先別拿出來”。

等到梁予辰點頭後,才一步三回頭地往浴室走,手裏是梁予辰特意買給他的毛巾。

有禮物要送,卻不準當事人看,十足的孩子氣。

等浴室門合緊,梁予辰沉默地蹲下,從包裏找出一個扁平的禮物盒,拿在手裏分量不重。隔着包裝紙無法透視,但他仍端詳許久,蹲得麻了才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

後來紀潼從衛生間一身熱氣地出來,就輪到梁予辰去洗。這兩天他穿的一直是哥哥的睡衣,有點兒大,袖子蓋出手背,腳後跟踩着褲腳。梁予辰進去了,又輪到他去翻包,把裝領帶的盒子拿出來擱在枕頭邊,靜靜等着哥哥洗完澡。

一刻鐘後梁予辰也從浴室出來,拿嶄新的毛巾擦着頭發,上半身是寬松的咖色T恤,下半身是灰麻長褲,腰前兩條抽繩随意地系在一起,每走一步就在地板上留下一個濕濕的拖鞋印。

卧室開着門,紀潼的眼睛一瞬不離地盯着門口,在梁予辰出現的第一時間叫住了他。

“哥。”

梁予辰正想去喝水,“怎麽了?”

紀潼縮在被子裏只露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兩只眼睛恢複了靈氣十足:“你進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

“什麽事。”他不肯輕易挪步。

“考研的事,想讓你幫我出出主意。”

公寓裏寂靜無聲,只有兩人離得遠遠的呼吸。梁予辰終于走進去,卧室裏開了一盞溫暖的舊臺燈。

紀潼坐起來,央求梁予辰也坐到他跟前,“一直仰着頭說話不方便。”

等梁予辰遂了他的願,他迫不及待地從身旁拿出禮物來,捧到哥哥眼前:“哥,送你的,是我打工掙來的錢不是我爸給的,收下行麽?”

他最懂得如何使梁予辰不忍心。

梁予辰錯失了趕他走的良機,那就很難再輕易讓他離開,起碼不會兩手空空,連一個擁抱、一個吻都沒有。

在紀潼的殷切注視下他想不出措辭拒絕,只能接過去。紀潼開心地抓住他手腕:“我幫你拆開。”

經歷了長途飛行的禮物盒癟了一塊,絲繩結也是皺皺巴巴,但紀潼拆得很認真。打開盒子,一條疊得規整的領帶直呈二人眼前。

自然是梁予辰中意的款式,這點紀潼不會弄錯。但梁予辰說:“沒必要浪費這個錢。”

這個牌子的男裝配飾都價格不菲,他心裏有數。

紀潼有理得很:“怎麽能叫浪費?它配得上你就一點兒也不浪費。”

嘴比蜜還甜。

“你自己掙的錢,不如留着給自己買東西。”

“我願意給你花,花多少都願意。”

語氣裏頗有種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意思。

梁予辰看着他,終是按捺不住有了些笑容:“你能有多少錢,我又怎麽會讓你花錢。早點兒睡吧,睡前再吃一遍藥。”

說完将領帶收進衣櫃裏,起身就要走。

手腕卻忽然被紀潼拉住:“哥,你又要去對門睡嗎?”

梁予辰嗯了一聲:“吳憂的床比我的寬。”

紀潼可不管這些:“這麽晚了不好去打擾鄰居吧。”

“才十一點,不算晚。”

“可你的床睡得下我們兩個。”

“睡不下,太窄。”

“睡得下。”紀潼一口咬定,“綽綽有餘。”

梁予辰回頭看着這張被紀潼占去大半的床,額前青筋突突直跳:“別胡鬧。”

“睡得下。”紀潼重複,重複完更加口沒遮攔,“你抱着我睡,摟着也行。”

說完倒還知道臉紅,臺燈下紅暈一直蔓延至脖頸。

梁予辰身體微震,蹙眉看着他。

他把眸子斂下去,手卻收緊:“哥,今晚我們一起睡,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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