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明安十七年霜月廿七,雪。
日子愈發寒冷,外出的人漸少了,圍爐閑話成了各家各戶消磨時間的愛好。
楊骁一家卻獨不如此。
“三郎!”楊骁的母親端着一碟子栗子糕往門縫外瞧了一眼,“來吃栗子糕!”
楊家年輕一輩有三個男孩兒,頭兩個年紀大了就被楊父帶去了兵營,楊父官任百戶,是出了名的訓兵好手。大郎二郎去時還算白淨,回來時就只比黑炭少了層灰了。
三郎楊骁今年十五歲,楊百戶和妻子早就算好了,等過了正月十五就把楊骁帶去軍營。
“我的兒子,不吃兩口塞外的沙子,那都不配姓楊!”
這話是楊百戶親口說的,彼時楊骁才三四歲,只知道跟着爹喊:“吃沙子!”
一語成谶,楊骁就快去吃沙子了。
“诶!”
楊骁應了一聲,連蹦帶跳地鑽回房,他手裏捉着一只小麻雀兒:“娘,我抓着了!”
知子莫若母,楊母伸手塞了塊栗子糕在楊骁嘴裏,又給他裝了一小袋,緊緊地系在楊骁的衣帶上。
“去吧,留神路,別摔着了。”
縣裏私塾的方先生家有個兒子,身體不好,一入冬便不再出門,而楊骁跟他關系最好,逮着什麽新鮮玩意兒都要送去給人家瞧瞧看看。
楊骁說了,要給方旻捉個麻雀玩,蹲了三天可算給他捉到了,現下是一刻也不能等,必須立刻馬上送過去。
“小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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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一家三口人,平日就住在私塾後面的屋子裏,楊骁去那兒去得勤,跟回自家似的。
“小點聲兒,”方夫人撩開厚簾把楊骁拉進了屋,她聲音輕而柔,像一支柳,“旻兒早些時候不舒服,睡着呢。”
方夫人瞧見楊骁手裏的麻雀,一下便曉得了:“待會兒就該醒了,先用竹簍蓋着它吧。”
“好嘞。”楊骁聽話地照做。
“三郎來了?”
方先生從內屋出來,手裏還拿着本《詩選》,他剛才在備課,聽見楊骁的聲兒便出來了。
“先生好!”
方先生早些年中過舉,鎮上的人都敬重他,楊骁也是,他常來找方旻玩,兩家關系又好,方先生便時常拎着他問問題。
楊骁并不因此躲着方先生,他即便是答不出來,也有一身銅皮鐵骨的本事在,前腳被訓不用功,後腳就拉着人家孩子出去野。
将來肯定有出息,方先生如此評價他。
“來找旻兒玩吶?看來昨天教你的都會背了。”
方先生笑盈盈地走到楊骁身邊,用《詩選》的書脊敲了敲他的肩:“來,坐下,我考考你。”
楊骁苦着臉被方先生摁着背書,眼神一直往方旻房間那兒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誠意感動了老天爺,在他被方先生敲第六下腦袋後,一雙素白的手推開了快被楊骁望穿的門。
“小旻!”楊骁從善如流地抛下方先生,掀開竹簍子逮住了那只雀兒,邀功似的将它捧到方旻面前,“你瞧!我給你帶了什麽來!”
方旻要比楊骁矮半個頭,被來人的影子攏了個實在,睡意猶存的少年眯着眼睛笑,聲音柔和得像和煦的春陽:“你真抓來啦!”
“我答應你的什麽沒做到?”楊骁将麻雀放在方旻手心裏,笑得相當驕傲。
方旻将瑟瑟發抖的麻雀視若珍寶般捧在手心裏,那茸茸軟軟的一小團,看得人心都快化了。
“三哥最好了!”
玉雪可愛的小孩兒蹭到楊骁身邊,他年歲小,要比楊骁矮半個頭,擡着小臉朝人笑時,彎彎的笑眼宛若光輝盈溢的新月。
楊骁撸了一把方旻墨色的發,細細軟軟的:“三哥帶你去堆雪人好不好?”
方先生攔下要想說什麽的方夫人,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沒事的。”
“爹,娘,我可以去玩會兒嗎?”
“去吧,玩得開心些。”
楊骁樂滋滋地拉着方旻的手,一邊往外走一邊朝方家夫婦呲着牙笑:“方姨,我娘讓我帶了栗子糕來,就擱在在桌上了,我和小旻一會兒就回,可得給他留兩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