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楊骁父子離開小鎮的時候,天還沒亮,浮星殘月高懸,四下寂靜,楊骁最後一次回頭時,入目的除了雪還是雪。
小鎮和駐軍的地方離得不算太遠,他們趕在了晚飯前歸營。
營口挂着一面紅底黑紋的虎頭旗,那是長朔軍的旗幟,旗下走過一隊又一隊的甲兵,麟甲聲又齊又響亮,楊骁心也不自禁地跟着顫。
“哇...”
還不等楊骁感嘆完,楊父就一腳把他踹進了營,臉朝地的楊骁在一衆哄笑中呸幹淨了嘴裏的雪與砂:“爹你幹嘛!!”
“頭兒,”一個着甲佩刀的青年人蹲在楊骁面前,濃眉大眼的,看上去不過二十歲,“這就是你兒子?雖然五官看上去差不多,但是這膚色....”
楊父走過去又是一腳:“你有什麽想說的?”
“什麽都沒有!!”
楊骁看着和自己一樣趴在雪地裏的青年,咧着嘴笑了起來:“我哥來的時候不也白嗎?”
“哈哈哈哈哈!!!”
挨了踹的難兄難弟在楊父冷漠的眼神中麻溜地爬起。
“浩峰,”楊父從懷裏掏出兩張紙,風吹過薄紙,獵獵而響,“你帶他去登記一下,然後到南帳找我。”
“诶!交給我吧!”
青年叫丁浩峰,在楊父手下當兵,是個十人隊隊長,但他手下只有八個兵,故而他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楊骁來給他把這個空填滿。
軍營管得嚴,但各項登記、手續并不繁瑣,只要找對了地方,一刻鐘後連鋪蓋都領到手了。
楊骁年級小,且沒經過什麽高強度的鍛煉,往人堆裏一站,打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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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楊骁是那位“楊閻王”的兒子。
“骁子,”丁浩峰帶着楊骁往南帳去,順便還給他講點營裏的規矩,“我們營裏禁鬥毆,但不禁打架,你瞧——”
丁浩峰勾着楊骁往北邊看,隐隐約約有個大擂臺的模樣,旁邊還立着一個高杆,上面挂着一面赤紅的旗幟:“那是營裏唯一一個可以打架的地方,‘虎行臺’。”
“上去的人多嗎?”楊骁問。
“多嗎?”丁浩峰笑了一聲,“你應該問誰沒上去過。”
“磨叽什麽呢?!”
楊骁被一聲呵斥吓得連忙回頭,一個高挑的男人掀着一邊帳幕,正看着楊骁和丁浩峰:“還不滾過來?!”
丁浩峰低聲說了一句:“完蛋,今天老陳當值。”
“老陳?”
“陳瓊,和頭兒...你爹并稱‘長朔雙煞’的‘陳修羅’,如果說你爹是兇悍,那他就是兇狠。”
丁浩峰迅速解釋了一下,但也不敢多說,拉着楊骁就往帳那邊跑,似乎晚一刻就見不到明天太陽般:“在他面前,千萬別搞事情。”
楊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今年臘月比往年要冷,蠻族的幾個部落為了搶奪地盤和牛羊打了好幾場仗,不少小部落因此滅了族。
為防那些殺瘋了的蠻族亂來,長朔營将拔營出關,鎮于大梁邊界——陵河。
楊骁拿着長朔軍刀來回看,上面刻着“長朔”二字和旗上的虎紋,他喜歡得不得了,片刻都不肯離手。
“骁子,別看了,”丁浩峰嘴裏嚼着餅,說出來的話都含含糊糊的,“再看它也不能開出朵花來,不如來和我們聊天。”
丁浩峰所說的“我們”是他和營裏的文書白術,白術是個被迫棄筆從戎的讀書人——他族裏有個軍籍空着,各家都不願意出男丁頂上,白術一家孤兒寡母的自然搞不過那些叔叔伯伯,被打包塞進了軍營,所幸他有些斷文識字的本事,不至于被丢到新兵營裏練。
雖然長朔營裏的大老粗們都很敬重讀書人,但這不代表他們樂意和讀書人交朋友。
“他一張嘴老子就犯困。”楊骁隊裏的趙谷這麽評價白術。
楊骁深以為然。
有人不樂意,自然就有人樂意。
譬如丁浩峰。
每次白術口若懸河地叨叨,丁浩峰就跟打了雞血一樣跟在旁邊聽,時不時還應和吹捧一下,二人你來我往的,跟相聲似的。
楊骁一聽要去聊天頭就大,但他又不忍心拒絕,只好敷衍着問了一句:“這兒為什麽叫陵河啊?...又不是淩都的河。”
白術張了張嘴,他老家在南方,對這兒的風土人情實在是不清楚:“這...”
“因為...”
楊父不知道何時來了,騎在高健的黑馬上,厚重的甲胄将他裹成了一尊兇悍的神像,他的聲音蒼冷,散在風裏,宛若一體。
“這裏是那些回不去的長朔軍的陵。”
朔北寒風削骨,一寸寸刮過楊骁的皮肉,他望着遠處那條蜿蜒的長河,突然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