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楊骁頭次出關,見什麽都新奇,要不是軍令如山地壓着他這只楊猴子,他早就帶着他的刀和馬兒往蠻子那邊跑了。
實際上,楊骁厚着臉皮跟楊父也去過幾回——少年人的熱血太叫人心軟,誰也狠不下心去駁回他的請求。
朔北凜冽的風雪在營帳外刮得猛烈,嗚嗚壓壓的聲音被各營內喧嚣壓得擡不起頭——今天過年。
比之楊骁曾經歷過的那些年夜飯,軍營裏的要熱鬧得多,盡管他們不放爆竹煙花,也不發紅包,只靠着笑和鬧,竟然也湊出了一整個年味兒十足的春節來。
“三郎!”
楊父正幫着營裏的夥夫搬餃子,一眼就瞧見楊骁跟在一群大老粗後面蹭酒喝:“給你大哥二哥幫忙去!”
吃大鍋飯的地方若是到了過節的日子,廚房裏的人手便會不足起來,這會兒便會由夥夫随機點人去幫忙,楊父被點着了,連帶着他三個兒子也沒能逃過一劫。
“诶....”
楊骁酒杯還沒摸到就被楊父逮住了,只好頂着衆人的哄笑聲,垂頭喪氣地去找楊钊楊燃。
“大哥,”楊骁蹲到楊钊身邊,看着他燒火,“要我幹啥不?”
楊钊向來有大哥風範,用沾着柴灰的手搓了一把楊骁的臉:“不用,去玩吧。”
楊燃抱着三籮筐菜路過,看了看楊骁花了的臉,抽了抽額角,到底沒提醒他三弟:“沒事做就幫忙上菜。”
“哦。”
望着楊骁跑遠的背影,楊燃朝楊钊揚了揚眉。
——幹得漂亮。
楊钊憨厚一笑:你也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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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骁渾然不覺地在營帳裏浪來浪去,等他好不容易歇下來參席,楊燃悠悠湊了過去:“三郎吃了沒?”
“沒呢!”
三郎委屈,三郎也不藏着掖着。
“喏,”楊燃給他遞了盤餃子,“吃吧,你喜歡的餡。”
楊骁美滋滋地接過,沾着辣醬一口一個,吃得滿頭是汗。
“咦?”
一口下去,口感似乎有些不對勁,楊骁砸吧半天才把異物吐了出來——是一枚銅錢。
“喲呵!”
丁浩峰和白術坐在楊骁旁邊,正好看見這場景,連誇楊骁有福氣。
“骁子你運氣可以呀,”丁浩峰豎起大拇指,“整個營裏就十枚銅錢,來年肯定能長得膘肥體壯的。”
“叫你多讀書...”
白術矜持地朝丁浩峰翻了個白眼,又轉頭去哄楊骁:“骁子你別聽他胡說八道,這個銅錢在朔北的寓意是‘平安順遂’,白哥祝你平安健康,諸事順遂。”
“謝謝白哥!!”
楊骁美滋滋地謝過,細心地把銅錢揣進懷裏。
等回家的時候,要把銅錢送給小旻,楊骁想,這麽好的福分,要給他的小旻才好。
明德十八年二月廿六。
一聲長鳴自瞭望塔上傳來,本在操練的士兵們紛紛拔腿往營帳那兒跑。
“骁子!回去穿甲!”
丁浩峰一把揪着正在砍木樁的楊骁,火急火燎地往帳子裏沖。
震地飛石的馬蹄聲自遠方而來,宛若喧天奔雷,将元月遺餘的喜慶沖散。
——蠻子來了!
楊骁手腳并用地穿好甲胄,拿上刀就跟着人流往外頭走。
楊骁從未見過真正的蠻子,只聽人說過,他們兇惡野蠻,連人都吃。
多稀奇。
這不得去看兩眼?
楊骁熱血沸騰,悶頭只管往前跑,竟讓他沖到了前排。再走兩步,楊骁就能和主将并肩了。
這次帶人出關紮營的主将是長朔軍統帥,官拜一品振國将軍的威遠侯關超。
“寒冬臘月的,”關超打馬向前,黑甲長槍煞氣內斂,“二王子也有空來陵河遛馬?”
關侯爺年逾五十,和蠻子打了三十多年的仗,同那位“二王子”的爹是一輩兒的。
蠻子們勒馬停在了陵河另一岸。
“關将軍?”
二王子沒回答關超的問題:“關将軍不坐鎮寒朔關,怎麽到這兒來了?”
關超收攏馬鞭,敲了敲鞍:“喏,來遛馬的。”
帶着大半個長朔軍來陵河遛馬,虧他能編出這種瞎話來。
二王子又不是三歲小孩,豈能不知道這位關将軍心裏在想什麽?
“既然如此,本王就不打擾将軍遛馬的興致了。”
二王子調轉馬頭,帶着部下原路返回,竟半點不拖泥帶水。
“這就走了?”楊骁嘟囔了一句。
這一聲并不大,但行伍中人是何等的耳聰目明,楊骁周圍一圈人都沒聽漏這句話——包括主将關超。
“你還想如何?上去和人幹一仗?”
關超望向楊骁,他雖沒見過楊骁,但他和楊父是多年的同僚,一眼便認出了楊骁的身份:“你們楊家人,怎麽滿腦子都是打打殺殺?”
“我...”
還不等楊骁回完話,腰背上便被人踹了一腳,力道之強,直接讓楊骁往前飛了出去。
!!!
楊骁猛的回神,順勢扭腰往旁邊一滾,堪堪停在陵河邊上。
這冰天凍地的,如果掉進河裏,怕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楊骁怒從心起,滿腔憤懑卻在回頭時偃旗息鼓,散得幹幹淨淨。
因為他看見了楊父和他正往回收的腿。
“新兵未經允許不得上前鋒營,”楊父一來,周圍的人便自覺地給他騰出了一塊地,“你敢違紀?”
楊父雖只是個百夫長,但在長朔軍裏有極高的地位——楊父兼任新兵教頭,半個長朔軍都是從他手底下出來的。
可謂餘威駭人。
楊父用行動給楊骁上了一課,教他何為“鐵面無私”,何為“大義滅親”。
“嘶——”
楊骁龇牙咧嘴地趴在床上,時不時哼唧兩聲:“哥!輕點輕點..我要疼廢了...”
“有本事喊疼,怎麽沒本事不挨打啊?”楊燃擡腳踹了一下床腿,對正在給楊骁上藥的楊钊道,“別理他,疼死他算了。”
楊钊兩個人的話都沒應,但手上的動作明顯放輕了。
楊骁違反軍紀,挨了十軍棍,本不算是重罰,但奈何這十棍子是楊父親自打的。
閻王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我就是沖前面去了點,怎麽就是違反軍紀了?...還不許人身先士卒啊?”楊骁委委屈屈地嘟囔。
坐在旁邊看書的白術插了句嘴:“身先士卒不是這麽用的。”
楊骁扣了扣床板:“管他呢!”
“先鋒營裏都是我軍精銳,部署嚴密,”楊钊緩緩開口,“你擅自上前,很有可能打亂他們的計劃...沙場兇險,稍有不慎便會命喪黃泉,違紀事小,但要是拖累了整個先鋒營,那可就是滔天的大罪。”
“...要背千古罵名的。”
楊骁輕輕地“唔”了一聲。
“下次別犯就行了。”楊钊給楊骁上完藥,見他低落,便拍了拍他肩。
楊燃向來毒舌,關心的話也被他說得像訓人:“這不沒事嗎,哭喪着個臉幹什麽?”
白術嘴快接了句:“他不是‘哭喪着臉’,他是在羞愧。”
楊燃回得也快:“閉嘴。”
因着那日和二王子一會,陵河安生了好幾個月,平平安安地過了春天。
明德十八年五月,仲夏,長朔軍拔營回關。
“爹!”
楊骁收拾好包袱便急不可耐地往楊父帳子裏鑽,不成想,一進去就撞見了關超。
“将軍!”楊骁躬身行禮,“屬下見過...”
“嗳,”關超笑盈盈地應了一聲,沒讓楊骁把禮行完,“私底下就不搞那些虛的了,我和你父親是舊識,叫我一聲伯伯就行。”
楊骁見楊父沒什麽反應,便順溜地改了口:“關伯伯!”
“我也不多啰嗦了,省得耽誤你們回家,”關超拍了拍楊骁的肩,“替我向你母親問好。”
關超一走,楊骁就蹭到了楊父邊上:“爹,關伯伯和你說啥啦?”
“他說讓我這次多休幾天,不着急回來。”
楊家五口人,四個在長朔軍裏當兵,關超顧念楊母常年獨居在家,便許他們多休五天。
“太棒了!!”
楊父懶得理他:“去找你哥他們。”
“诶!!”
楊骁背着包袱,抱着裝着白雁的小籠子往外頭跑去。
一出門,漫天的光落在楊骁臉上,明媚得叫人睜不開眼。
我要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