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绮羅警惕轉身,朝着茶室緊閉的镂空花門往裏看,“裏面有人?”
茶室門窗緊閉,完全看不出有人。
“吧嗒。”門開了,三寶的大腦袋探出來,沖倆人笑嘻嘻,“嗨!”
“鬼鬼祟祟在這裏幹什麽?”林寶貝兇悍起來像獅子。
绮羅拉住她,“我認識。”
三寶拉開半扇門,滿臉堆笑,“那邊太吵啦,我們好不容易躲到這裏,沒想到程小姐也過來了,好巧噢!”
茶室裏沒開燈,窗簾全拉着,黑漆漆的,透過門縫的光,能看見坐在門邊沙發上的英俊男人。
傅言恒站起身朝绮羅走過來,神情一貫的淡定,手頭拿着個奇怪的儀器。
绮羅待他走到門口,也不管他們有沒有聽見談話,聽見多少,先發制人露出親切友好的笑容,“傅先生不喜歡管閑事吧?”
這人給她的第一印象還好,外冷內熱,紳士,活得這麽精致又成功的人,絕不會在不相幹的事情上搬弄是非。
傅言恒平靜看着她。
绮羅篤定自己判斷沒錯。
“喜歡。”傅言恒說。
绮羅:……
林寶貝:……
绮羅正要開口,傅言恒忽然豎起食指比在嘴唇上,“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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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着那儀器貼近二人,儀器上微弱的紅燈驟然亮起來。
绮羅和林寶貝瞬間安靜,都知道有些不對勁。
傅言恒的手從绮羅頭頂緩緩往下,移動到肩背,再是腰,腿,最後蹲下身,示意绮羅擡腳。
那紅燈愈加明亮。
傅言恒脫下绮羅的黑色小羊皮鞋,翻過來,鞋底紋路縫中赫然有一個比鈕扣電池還小的東西。
林寶貝捂住了嘴。
傅言恒輕輕摳下那東西,遞給三寶,三寶把那玩意兒往懸崖外用力一抛。
紅燈逐漸暗下去。傅言恒這才放下儀器,他托着鞋,示意绮羅穿上。
“我自己來。”绮羅忙彎腰從他手中拿過鞋,自己穿上,擡頭就問,“竊聽器還是追蹤器?”
傅言恒站起身,看她的眼神露出絲意外,“竊聽器,淘寶貨。”
他還以為她是個只知錦衣玉食的公主。
“謝立放的?”林寶貝氣得火冒三丈,“他要幹什麽?”
绮羅用目光阻止她繼續說,再目光灼灼盯着傅言恒,“你怎麽發現的?”
傅言恒一邊拍落被風吹來的袖邊雪粒,一邊擡頭看着绮羅:“進去坐會兒嗎?程小姐?”
意思很明顯,答案只想跟她說。
林寶貝警惕看着他,“有什麽事兒不能在這兒說?”
傅言恒漫不經心一笑,嘴角歪歪扯起,眉眼卻絲毫不見笑意、淡淡道:“別緊張,只不過外頭有些冷,剛好我要說的,又有些長。”
绮羅把黑貂鬥篷還給林寶貝,“我進去坐會兒,你冷了就先回吧。”
這個人每次出現都讓她震驚,長得像傅嶠不說,還買下華園、參加告別式、又意外替她解決竊聽器,回來剛兩天,竟然是見到這個陌生人的時候最多。
要說都是巧合,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二人進了門,傅言恒先支着大長腿坐沙發扶手上,将面前筆記本調個方向,屏幕朝着绮羅,沉聲道:“我正準備工作,因為工作的機密性,開始前都會習慣性排查,意外發現有竊聽源,馬上做了幹擾處理。”
筆記本上的畫面一閃而過,绮羅一眼就看明白了,程蘊也常用這款密匙文檔。
說明這人沒說謊,給她看私人工作電腦,是很大的誠意了。
傅言恒轉回筆記本,再悠然坐回沙發裏,胳膊肘撐在兩條大長腿上,輕描淡寫道:“程小姐和林小姐的談話,在下剛剛好聽到一些,不過程小姐放心,程總是我欽佩仰慕之人,驟然離世,我也非常遺憾。
“眼下看來,程小姐的處境似乎不是太好,如果有需要,傅某願出一份力。”
言語點到為止,全是善意,卻讓绮羅更不解。
“為什麽要幫我?”
她像第一次見到傅言恒一般,目不轉睛盯着面前的男人。
傅言恒沒回答,先遞過一張名片,“我們公司的主要業務包括雲計算、AI智能芯片、網絡安全。本來昨天就想和程小姐好好談談,但好像時機不對,今天既然有緣在這裏見面,那我就不繞圈子了。”
绮羅接過名片,DO科技,她聽說過,是家風頭很勁的獨角獸企業。
她擡起頭,再一次問:“為什麽要幫我?”
傅言恒翹起二郎腿,十指交扣,往後靠在沙發背上,擡眼迎上绮羅的視線,那分漫不經心不見了,黑漆漆瞳仁閃着光,深不見底。
“想跟你合作。”
“合作什麽?”绮羅警惕地眯起眼。
他真的只是皮囊像傅嶠而已。
绮羅腦子裏無端浮起這個念頭,傅嶠的驕傲與自負都寫在臉上,像鋒芒畢露的刀刃。
但這個人,披着一張清冷矜貴的皮,這時候撕開露出真面目來,渾身都是不可捉摸的危險氣質,如同可吞噬一切的深淵。
傅言恒在她的打量下緩緩開口。
“你知道“天機”嗎?”
》》天機不可洩露“知道。”绮羅答。
“是可植入人體大腦的生物電芯片,通過釋放生物電來幹擾或控制腦電波,也是智能人機接口的核心技術。目前主要用在醫療上,像輔助治療癫痫、抑郁症等腦神經疾病,還有羅伯的智能義肢也靠它。”
林肯羅伯是著名物理學家,因車禍導致頸椎以下癱瘓,程蘊去加州呆了一年半,特意為他研制了可植入腦內芯片并由腦電波控制的機械義肢。
審訊室的桌上只開了一盞臺燈,绮羅端坐在椅上,手指動了動,低頭看着包裹在自己手腕上的儀器,繼續道:“我爸會跟我說一些工作上的事,不過僅限于保密期限已過的事,再比如這個生物電測謊儀。”
她擡了擡手腕,嘴角帶一絲嘲諷,“也是他研制的。”
她小時候還用來當過玩具,他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女兒會在審訊室用上吧?
坐绮羅對面的老人兩鬓灰白,氣度安詳,一派大家學者風範,伸手把桌上茶杯往绮羅的方向推一推,露出慈祥的笑容。
“绮羅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這種時候把你請過來,非常抱歉,也非常不得已。希望你也能理解理解汪伯伯,畢竟,這是關系到國家甚至全人類的大事!”
绮羅看着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遺體告別式剛剛結束,一群黑衣人便将她帶來這裏。
審訊她的老人她認識,科學院的汪教授,算是父親的領導。鴻運的研發成果需向他彙報,沒想到,這位教授也是國an部門的領導。
所以,他們來逮人的時機算是給她面子,沒當着那麽多賓客的面将她帶走。
“這不是什麽審問。”老人和藹擺擺手,“更不是拘留,只是想找你打聽打聽事兒。”。
“打聽我爸把技術賣給了誰?”绮羅譏笑,不吃這一套。
若父親真的是自殺,冤枉他的人就是罪魁禍首。
汪教授沒答,站起身,背起手,在桌後緩緩踱步。
“你父親畢生研究這個。”他語速很慢,感情充沛,似一篇悼詞的開場白。
“生物電對于人類社會的造福不可估量,從醫療、工業到各行各業,對于社會科技進步的推動力相當巨大!各國政府都在大力拓寬拓深這個領域,當年我們的研究幾乎是領先世界的,“天機”就差一步,和諾貝爾遺憾擦肩!不過我們終究成功獨立造出了芯片,率先廣泛應用于醫療,給許許多多病患帶來福音,比如羅伯。”
他頓一頓,總結程蘊的一生,“他是個偉大的人。”
绮羅知道他還在鋪墊,遠沒說到重點,繼續保持靜默。
“但我們的理想不僅限于此,應該說是,你父親的理想。”汪教授說得有些激動,目光熠熠,面龐發紅。
“早在十五年前,他就提出了類腦智能的概念。通過用生物電捕捉分析大腦神經電流的規律,借鑒甚至複制腦神經結構和信息處理機制,打造真正的人工智能!
“多麽偉大的構想!如若成功,這将是人類歷史進程的重要裏程碑!”
汪教授停下越走越快的步子,來到桌旁雙手撐開,俯身激動看着绮羅。
“天機只是開始,只是類腦智能的一小步而已,這個芯片僅僅是起到了模仿腦電波刺激神經的作用。但你父親是個天才!不到十年,已經帶領大家到了研發出“天機二代”的關鍵時刻!這才是真正的類腦智能!”
绮羅迎着他的目光,那雙溝壑深深的眼裏有和父親說起工作時類似的眼神,一種幾乎瘋狂的執着與熱愛。
“天機二代?”她重複一遍,這個沒聽程蘊說過,或者,這就是傅言恒要合作的那個“可用于治療阿茲海默的技術”?
但他找她要,不是搞笑嗎?
“可以治療老年癡呆?”她問。
汪教授有些詫異,“你知道?”
“猜的。”她确實是猜的。
汪教授點點頭,“阿茲海默只是我們嘗試攻克的疾病之一,你父親幾乎已經成功找到相關的腦神經區域,包括海馬、內嗅皮質、杏仁核,雖然不能使其煥發新生,但可以複制再造颞中回萎縮部分的替代品,我們正進行到驗證的關鍵期!”
绮羅對專業術語似懂非懂,但她明白,程蘊的研究進度從來都是國家級科研機密,那,汪教授告訴她幹什麽?
她忽然靈光一閃,如溺水的人抓到浮木,激動得站起來,“所以您也認為我爸不是自殺對吧?這種關鍵,他怎麽可能自殺呢?”
汪教授有片刻錯愕,眼內的光一點點暗下來,逐漸沉重,靜靜看着绮羅。
“他是自殺。”
他的宣判無疑把枯木上新生的一點嫩芽用暴雷摧折。
绮羅跌坐回椅子裏,雙手冰涼,腦子一團亂麻,連汪教授也這麽說。
“上次諾貝爾,美國領先我們一步或許是巧合。但不久前我們得知,他們的項目進度又和我們重合,加上藍鯨游戲的事,我們推測內部有人出了問題。”
绮羅想到程蘊說過有人在監視他,脫口而出,“不是我爸,是監視他的人!”
汪教授示意绮羅冷靜,“是,我信任他,但……上頭需要證據,所以前一陣在走調查程序。監控不是針對你父親,而是實驗室內每個人,包括鴻運對內對外對接的人以及他們身邊的人,都有可疑!”
绮羅後背發涼,程蘊懷疑的監視者竟然是他們?!
汪教授緩緩坐回椅內,略露疲态,揉揉眼角皺紋,“可你知道你父親的脾氣,剛正不阿,最最受不得冤枉,加上……上次的實驗出了意外……雪上加霜。”
绮羅知道他說的意外是什麽。
年初,實驗室死了人,這事兒也随着“藍鯨事件”的發酵被捅了出去。
父親雖沒說什麽,但她知道,他的愧疚和自責不少。
“醫學研究對象,本身就是有需求的人。”汪教授繼續說着,“這種事情并不少見,但你父親壓力很大,加上他本身有抑郁傾向……”
他又頓一頓,語氣緩而沉,“我可以理解他的痛苦,但,我萬萬沒想到啊!所有人都沒想到!他會憤然把之前所有研究成果都銷毀了。”
绮羅震驚得擡起眼,“銷毀?”
她從沒聽謝立說過這些!
汪教授點點頭,“所有,天機二代的所有,包括公司、工作室和家中的所有資料,包括雲備份和存檔備份。”
“怎麽可能?”绮羅像聽天方夜譚,比傳來程蘊的死訊更讓人不可思議!
汪教授苦笑,“所以,我為什麽相信他是自殺,因為只有他才辦得到。所有資料都被自毀程序删除,我們甚至不知道還有這種可怕的程序!或許是,他對我們絕望了……”
绮羅捧住自己的臉。
那也不應該,就算對人類絕望,他怎麽可以不管不顧她呢?!
退一萬步講,就算他絕望得不管自己唯一的女兒,又怎麽舍得讓自己潛心付出了一輩子的研究事業毀于一旦?
“绮羅啊!”汪教授語重心長,“他可能累了,或在那種情況下産生的沖動,這我能理解。但是,科研成果的銷毀,對國家、對人類社會,那損失不可估量!”
“我還是不相信……”绮羅從手指縫裏艱難吐出幾個字,“他把研究,看得比命還重要!”
汪教授伸手過來拍拍绮羅的肩,“是啊,所以,他有額外的備份。”
绮羅松開手,茫然擡起頭,“在哪兒?”
汪教授俯下身,目光灼灼盯着她,聲音低沉,神情嚴肅,“這正是我們找你來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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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寶貝聽完绮羅所述,拍着方向盤連連驚呼,“這到底怎麽回事?你爸藏了什麽在你身邊?你都不知道?他想幹嘛?那那個傅言恒要找的就是這個?謝立是不是也在找這個東西?不然他給你裝竊聽器幹嘛?肯定是他,除了他沒別人!都特麽不是好東西!”
绮羅在轎車Z字型瘋狂拐彎中面無表情呆靠在副駕喃喃,“我不知道。他們說有确鑿的證據可以證明我爸有研究進度的備份藏在一個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但我根本不知道啊!保險櫃?電腦?銀行金庫?我家早就被他們翻光了,我的賬戶、私人、工作室社交賬號也全都被他們查了個底朝天,要有早就找出來啦?!“绮羅把套頭上的衛衣帽子往下拽,她腦子裏信息過度,被撐得幾欲爆炸,再抓緊帽繩一拉,把自己像蠶繭一樣裹起來。
“我腦子裏現在全是漿糊!但我不關心我爸到底把東西藏在哪兒,我只想知道他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毀掉自己的研究成果?為什麽要自殺?為什麽什麽都不告訴我,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林寶貝一個急剎,悍馬停在路邊,胸膛起伏轉頭看向绮羅,“我爸那人吧,雖然沒什麽文化,但看事兒還是準的。他老說,如果有一件事你怎麽想都不對勁,就肯定是有不對勁。你想想,這事兒最大的不對勁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