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傅言恒和三寶回來時正好撞見绮羅挂下電話神色凝重。

“七七怎麽啦?”三寶很少見她這麽一臉陰沉。

“警方那邊還是不能立案,我跟他們說查我爸走的那天兩公裏範圍內監控一定有可疑人物出現過!但警方說這只能算推測,不能用作立案依據。”绮羅頹然,看見他倆回來又振作了一些,激動道:“那怎麽辦?我們是不是可以調兩公裏範圍內的監控,顯然對方真的是我認識的人,那我們可以通過監控找到那個人!”

三寶看傅言恒一眼。

傅言恒沉吟片刻,“查看監控倒是不難,但……”

绮羅一瞬不瞬盯着他,“有什麽問題?我不怕,只要你能幫我調出證據來!”

“倒不是怕什麽。”傅言恒手插進褲兜迎着他的目光,“只是要警方立案的話,必須是來路正當的線索。”

绮羅明白了他的意思,要官方介入,就不能再無所謂用什麽手段。

“我有辦法!”她眼睛一亮,拿起手機撥電話。

“找誰?”傅言恒問。

“汪教授!”绮羅目光神采漣漣,“就讓他們去推動警方!!”

畢竟,如果真有人是殺害程蘊的兇手,那麽程蘊毀掉芯片的緣由或許還得這人來解釋,甚至那人和天機二也有關系。

謝明鑫和程芮倆人站在落地窗後,看着花園中講話的程绮羅三人。

“你看不出來他像誰嗎?”程芮問。

“哼!像誰?她就喜歡小俊臉呗!”謝明鑫冷哼,掏出手機拍照 ,“我得拍給我爸看,程绮羅明明有相好的!還逼我娶她!咋地,非得給謝家帶點綠化?跟她媽一模一樣!”

程芮轉過頭,手指碰他臉頰,“別氣了,也不知道你倆哪個八字不合。還疼不疼,我也是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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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謝明鑫偏了偏頭,說話還帶點氣,“你畢竟也姓程,站她那邊也應該。”

“你這傻孩子!”程芮嘆口氣,“七七本性又不壞,但她記仇啊!她最讨厭別人提她過去,你偏要提,回頭她去你爸面前哭一場,還有你受的!”

謝明鑫愣了愣,想想好像是這個道理,揉了揉臉頰,“那我怎麽辦?要我道歉那是不可能的,她自己的事兒敢做還不讓人說?”

“你放三百個心!”程芮笑盈盈往花園裏努努嘴,“你要娶她她也是打死都不願意的!那個傅言恒,長得跟傅嶠很像。”

“傅嶠?”謝明鑫想了想,“誰?”

“那個家教啊!”程芮答。

“戴個眼鏡兒陰陰沉沉的那書呆子?”謝明鑫有點印象,“差點在華園泳池裏淹死的那個是他吧?像嗎?那人有這麽帥?”

“氣質不像,五官很像,人靠衣冠嘛。”程芮嘴角笑一笑。

他們這圈子裏的人,看人都是從門縫裏看的,只記得對方開什麽車拎什麽包穿什麽名牌,金錢就是最好的化妝術。

長什麽樣,who cares?

他們眼中的傅嶠,不過是個影子是個灰塵罷了,連貓狗都不如,就像當年她的存在一樣。

“我去看看紀辰,拿個冰袋怎麽這麽久?”程芮輕哂:“是不是忘了冰箱在哪裏。”

華園太大了,大得她第一次進來在廚房迷了路,大得沖擊了她整個的世界觀。

有人的廚房比她和媽媽的房子還大,有人吃一餐飯比她一年的生活費都多,有人書包上一只玩具小熊就35萬,比她家的車還貴,丢了還眼都不眨。

憑什麽?

晚上傅言恒留衆人吃飯。

“傅先生沒雇傭人?”程芮很詫異。

謝明鑫也望着一桌披薩發愣,他以為吃什麽大餐呢,結果,就,就必勝客???

程绮羅這也吃?

他偷瞄一眼,绮羅捧着一份意面細嚼慢咽吃得噴香。

“我們老大不喜歡人多。”三寶答。

“這裏還沒怎麽變呢。”程芮笑笑,“我看東西也挺少,傅先生不打算讓家人住進來嗎?”

房間的布置不但簡,甚至堪稱樸素。

這偌大一個客廳,就一圈沙發擺在中間。

“不着急,慢慢來。”三寶笑呵呵,“寧城的冬天太冷,還是東南亞暖和。”

“那你們着急住進來幹什麽?”謝明鑫問。

“要工作呀!”三寶俨然一發言人,嬉皮笑臉帶三分揶揄,“我們可不像謝大公子那麽好運氣嗳!坐家中都能財源滾滾來!”

绮羅端起果汁,謝明鑫忽然訝異問:“你喝這種飲料?”

绮羅抿抿嘴唇,奇怪道:“怎麽了?”

程芮笑了笑解釋,“你小時候堅決不喝鮮榨以外的果汁,明鑫以為你還是老脾氣呢!”

绮羅歪了歪頭,“是嗎?我那麽挑剔?”

謝明鑫忍不住吐槽,“就你那公主病,全校都知道好嗎?蛋炒飯要挑蔥,吃蝦從不動手剝殼,以前吧,有公主病好歹還有公主命,現在……”

紀辰塞了個鱿魚圈到他嘴裏,微笑橫他一眼,“你七歲還尿床呢!”

“紀小辰!”謝明鑫蹦起來掐他,“你哪國的你?”

然後,幾人眼睜睜看着一只剝的溜光幹淨完整的蝦擺到了程绮羅盤子裏。

“七七性格挺好的。”傅言恒拿手絹揩着指尖的蝦汁兒,淡淡開了口,“吃穿都不挑,很好養。”

像在對抗謝明鑫沒說出來的那句:只有公主病沒有了公主命。

沉默……一秒兩秒三秒……

绮羅聽到前頭一句還正常,默默感激傅言恒替她說話,聽到最後一句,差點自己把自己嗆到。

很好養……幾個意思?

還是程芮先圓了場,“傅先生不要介意哦,明鑫跟七七從小鬧到大的,老喜歡互損!我們七七好的地方還多着呢!”

說完朝绮羅暧昧地眨眨眼。

绮羅欲辯無力。

謝明鑫惺惺然捏了個雞翅啃,“那最好了!”

飯後送走三人,绮羅回到大廳沒見着人,照例去天井處,果然三寶又盤膝坐地練瑜伽,只沒見着傅言恒。

“傅先生呢?”绮羅問。

“安排出差的事去了。”三寶活動活動臂膀站起來,“叫他大名就好啦,傅先生傅先生好見外哦!”

绮羅低頭整理毛毯,轉開話題:“他什麽時候去東海城?”

她沒辦法對着那張臉喊除了傅嶠之外的名字,難以開口。

“明天。”答她的是傅言恒。

他長袖T外加了件菱形灰格的羊毛背心,雙手插兜踱步進來。

“汪教授那邊有回應了嗎?”

“還沒。”绮羅打開手機看了看,“他說會派人去協調調監控,應該沒問題,拿到了會找我過去看。”

傅言恒點點頭,坐到绮羅所在的長沙發另一頭,翹起二郎腿吩咐三寶,“咖啡謝謝。”

三寶敬了個标準的軍禮離開,走到傅言恒背後時對着绮羅朝傅言恒擠眉弄眼噴氣做兇狠狀。

傅言恒淡淡道:“口水落我頭發上了。”

活像背後長了眼。

三寶怪叫一聲跑遠。

绮羅忍不住“嗤”一聲笑,小梨渦倏然乍現。

傅言恒被她彎月一樣的笑眼攝了魂,一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夜色靜悄悄流淌,暖燭豆火融融,巴西木的大片綠葉在光影中只剩輪廓,像置身奇幻森林。外面又下起雪,玻璃幕頂覆蓋着淺淺白霜,折射下來一片淡得似月光的銀輝。

绮羅笑着一擡眼,猝不及防對上他的目光,心下顫了顫,不着痕跡地收了笑,輕輕別過臉。

傅言恒還不開口,她也不知道先說什麽,總得找點話題。

“三寶為什麽總不刮胡子?”她問完又覺自己這是找了個多無聊的話題。

傅言恒目光波動幾下,收了回來,學着绮羅的模樣把腳從拖鞋裏抽出來,把腿放在沙發上懶懶蜷着答:“他大學時有個女朋友,專門研究野生動物,她後來決定搬去非洲終身研究黑猩猩,便和三寶分手了。”

明明是很悲傷的故事,绮羅聽了卻忍不住又一笑,難怪三寶要把自己搞成猩猩模樣。

傅言恒的目光仍然鎖着她,比剛才平和了很多,也坦然了很多,像注視一件珍寶,大大方方地毫不掩飾地欣賞。

绮羅笑着問:“她在非洲什麽地方?我在那邊呆了兩年,說不定還見過她呢!”

“你去非洲呆了兩年?做什麽?”傅言恒忍不住好奇。

“參加了聯合國針對非洲盲童的一個慈善活動,教孩子們認識盲文,協助醫務志願者替部分孩子做康複手術。”

绮羅說得很自然,傅言恒卻聽得肅然起敬。

他所找到的資料中,全都形容程绮羅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說她生活奢靡講究,揮金如土,提到過她走遍全球八十多個國家,誰知道她會在非洲做慈善一呆呆兩年呢?

這怎麽會是謝明鑫口中那個驕縱挑剔的大小姐?

“為什麽?”傅言恒的目光不掩震動。

绮羅靠着沙發背,微微仰着頭,也許是夜雪太美,她忍不住吐露心聲。

“想找快樂。”

不是為救贖,不是為布恩,不是為可憐那些孩子。

只是想找到快樂,努力想讓自己快樂,僅此而已。

“找到了嗎?”

绮羅眨了眨眼,“沒有。不過我想通了一件事。”

“什麽?”

“快樂是有濃度的,百分百的快樂不必奢求。比如對那些孩子來說,終其一生都在祈求健康,但他們也有快樂的時候,踢球的時候,吃到糖果的時候,笑得眼睛亮晶晶的。”那種微小的有缺憾的快樂,才是人生的常态。”

她停了停,傅言恒沒出聲,靜靜等她繼續說。

“我從懂事以來,就發現錢買不到快樂。像我媽,我一直以為她只是身體不好,所以偶爾會情緒異常,大哭大叫。後來才知道,她吸du,還有外遇,du瘾越來越嚴重後被我爸每天鎖在床上,用手铐和鐵鏈,像鎖囚犯一樣。她和我爸,連帶我,都不快樂。

“那天三寶問我,為什麽我媽給我的玉墜我舍得拿去試探謝立。因為我挺恨她的。你們不是奇怪後頭花房怎麽起火的嗎?是我燒的,那是我媽的花房,她最珍愛的東西都在裏面,因為太讨厭,所以我一把火給燒了。

“失去媽媽後,傅嶠給過我快樂,但後來我又失去了他,好像就失去了一種快樂的能力。就像一幅畫,底布破了,不管塗抹多鮮豔的色彩上去,還是一張破畫。努力讓自己快樂卻辦不到,是很痛苦很令人挫敗的事情。

“好在後來我明白了,畫破了就破了,能看見一抹紅色一抹黃色的快樂,也是一種快樂,濃度低一點的快樂也是快樂。

從傅言恒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看見她望着天的眼裏亮晶晶的,像水光。

他沒想到绮羅會說出這些往事來,驟然心髒刺疼,不是情感上的心疼,是生理意義上的會觸痛神經的那種疼。

如感同身受一般。

她那種艱辛收集生活中的細碎快樂再如呵護珍寶一般謹小慎微捧在懷裏滿足感恩的心情,更讓人心疼。

他擡起手撐住額頭。

“傅嶠是你媽媽去世以後出現的嗎?”他問。

“他是我第十二個家庭教師。”绮羅點點頭,只答了一句。

傅言恒等她繼續說,卻沒了。

不知道是說不出還是不願意說,如果一段往事放在心底卻說不出來,可見是沉甸甸如山一般的重量。

他有些心酸,又不太甘心,堅持不懈繼續問:“那他,有什麽特點?”

問完又解釋:“了解得越多,對我去東海可能能有更多線索。”

绮羅收回望天的目光,動了動腿腳,像從回憶裏回到現實,平靜道:“他很聰明,喜歡電腦,尤其喜歡自己寫程序。”

“別的呢?”傅言恒問得格外小心翼翼,這些他都知道,但他想知道的,程绮羅到現在仍不肯說。“比如他為什麽會沖動致人死地,比如他如果還活着,會有什麽因素會阻礙他來找你?”

绮羅搖搖頭,看上去很疲憊,“我想不出來。”

直接回避了第一個問題。

她很久沒有這樣仔細地去回想往事,太費心力。

“如果他真的活着,我想不出來他有什麽理由不來找我,除非自由被禁锢。”

傅言恒沉默。

也許是察覺氣氛被她帶得有些沉重,绮羅歪了歪頭苦笑自嘲,“人們常說,人在感情晌一輩子要遇見三個人,一個是青澀唯美,一個是刻骨銘心,一個是白首偕老。可能我運氣比較差吧,青澀時候就遇到了刻骨銘心,所以難捱一些。”

绮羅拍拍腿,下地站起身轉了話題,“要不喝點酒吧,給你明天去東海踐行,也謝謝你。”

傅言恒知道她謝他什麽,程蘊的遺言和傅嶠的生死,哪一樣不查明白她都難以安生。

早就過來了默默坐臺階上保持隐形狀态的三寶也站起來附和道,“喝點酒吧。”

話音剛落,就聽街區外傳來消防車拖長尾的聲音,“無——唔——!”

哪兒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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