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傾國傾城
仿佛置身于最深的海底, 萬籁俱寂, 聽不到一絲聲音。
楚辭被系統傳送到新的世界, 睜開眼睛想要看一看周圍, 卻發現自己什麽也看不見,深沉的黑暗包圍着他,他伸出手, 只稍微一點距離,他就碰到了某種質地異常堅硬的殼。
他睡在殼裏, 空間狹小,只夠翻個身。
黑暗又封閉的地方, 讓楚辭本能蹙起眉, 露出不悅的神色。
他不喜歡黑暗,更加不喜歡被束縛在黑暗裏, 總覺得非常糟糕,糟糕到無法忍耐的地步。
他想要起身,然後他發現, 有什麽地方不太一樣。
腿似乎被什麽東西包裹在一起, 無法動彈。
楚辭面無表情地摸了摸,指尖回饋的觸感讓他再沒有耐心探究新世界,而是怒道:[系統!]
随叫随到的系統沒有立刻出現,不知道是心虛躲起來還是幹別的壞事去了。
楚辭壓下不悅,艱難地曲起膝蓋,在碰到那條濕漉漉的、手感滑膩的魚尾巴以後,他終于不得不承認, 他變成了一條人魚。
腰腹以下全部被光滑的魚鱗覆蓋,周圍太黑,他也沒辦法看清自己的尾巴和魚鱗到底長什麽模樣。
既然他變成了人魚,那麽外面籠着他的這層殼就很好猜測了,大概是蚌殼之類的玩意。
系統一直裝死,楚辭也不再找它,只是閉上眼睛,陷入沉睡。
黑暗又岑寂的地方很容易讓人忘記時間的流轉,楚辭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等他再一次睜開眼時,他聽到了嘩啦啦的水聲。
那是一種什麽東西被打撈出來的水聲,楚辭模糊地想了幾秒,而後反應過來,就是他自己被撈出來了。
接着,他聽到了一陣猝然爆發的歡呼聲,來自把他打撈出來的漁民。
漁民們的聲音樸實又興奮,“老天爺保佑,這麽大一個珍珠蚌,咱們還是第一次見!這一回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這蚌殼真漂亮啊——”他們圍在珍珠蚌四周,忍不住激動地、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蚌殼,生怕把它碰碎了一般。
在陽光的照耀下,純白的蚌殼看起來流光溢彩,簡直比最漂亮的玉石還要美麗。
盡管他們也沒有誰見過那些昂貴的玉石,那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象征着身份、背景、金錢,和他們這些樸素的漁民沒有半分聯系。
蚌殼表面光滑,見不到一絲被水草和水流纏繞沖擊的痕跡,觸感溫涼。
漁民們把這只看起來就美麗高貴的珍珠蚌當做神明的恩賜,輪流觸摸一次以後,他們齊心協力、把珍珠蚌搬進船艙,免得它還要受風吹雨打。
他們完全沒有想過把蚌殼撬開,萬一毀壞了這完美無瑕的蚌殼,那簡直是一種罪過。
楚辭意興闌珊地甩了甩尾巴,感覺異常無聊。
看來他還要在這只蚌裏待上一段時間。
經過短暫時間的磨合,他已經能夠甩甩這條礙事的尾巴了,雖然聽起來很微不足道,但無論如何,起碼比剛來時無法動彈的狀态好得多。
消失的系統在此時出現,以一聲輕微的啓動音來彰示自己的存在感:[我回來了。]
楚辭擡了擡下巴:[你可以再滾回去了。]
[不要這麽無情,]系統委委屈屈地說:[之前在海裏,我信號不太好。]
楚辭眼尾一彎,溫柔地說:[你是什麽廠家生産的,回爐重造吧。]
系統對這種程度的打擊早已有了抵抗力,它安靜一會兒,捏出一只蹁跹的蝴蝶,蝴蝶渾身發着熒熒的光,照亮黑暗的蚌殼內部。
這下,楚辭終于看清了自己現在的模樣。
他的尾巴和魚鱗都是極為剔透的水藍色,尤其是魚尾部分,看起來像流動的水,稍微一動,魚鱗表面就折射出層層光的漣漪。
看起來倒是挺好看,就是不大好用,他覺得,自己根本沒辦法用這樣一條漂亮的魚尾走路。
[我的腿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這句話聽起來好像他的腿離家出走了。
系統暗自嘀咕一句,回道:[還要一段時間,以人魚的狀态來劃分,你現在還是沒出殼的小寶寶。]
[……]
[當然,就算是人魚裏的小寶寶,你現在也已經一百歲了,只不過你是人魚一族的王,所以出殼得晚一點。]
[……]
[你可能不會喜歡,不過這已經是我計算出來的最容易完成任務的身份了。]
[好吧,]楚辭嘆氣,系統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了,他要是再不高興,好像會顯得很不近人情:[你能把這個地方變大一點嗎,我想坐起來。]
再躺下去,他覺得自己的腰都要斷了。
[可以。]
系統話音剛落,蚌殼裏立刻多出許多倍的虛拟空間。
空間變大,一只蝴蝶的光芒顯然不夠照亮,蝴蝶茫然地飛了一會兒,落在楚辭的手指上,不動了。
不知道系統是有意還是無意,捏出來的這只蝴蝶是金色的。
楚辭微微一頓,輕輕碰了碰它的翅膀。
蝴蝶抖了抖翅膀,重新飛起來,始終盤旋在他的眼前。
楚辭收回視線,慢慢坐起身。
沒問題,坐還是可以坐的。
然後,他試圖用魚尾撐起身體、站立起來。
遺憾的是,不要說站,他這條美麗脆弱的魚尾巴根本撐不住他的重量,他又試了幾次,結果毫無改變。
[看過美人魚的故事嗎,]系統歡快地說:[你現在就是那條小美人魚,沒有任務目标扶着你,你是沒辦法走路的。]
[……]
過了幾天以後,漁船駛回港口,漁民們用粗布把珍珠蚌一層層嚴密包裹住,又在外面蓋了許多漁網,然後齊心協力把它擡下船。
港口擠滿了人,捕漁歸來的漁民和商販就地買賣,讨價還價的聲音不絕于耳,其他人見到他們擡下來的東西,還以為是收網回家修補,也沒有太注意。
捕撈到珍珠蚌的漁民掩住興奮的神色,不聲不響地把蚌擡回家中。
“這麽漂亮的寶貝,可不能随便讓人看見。”老大興高采烈地圍着巨大的蚌轉了一圈,說道:“我知道把它賣給誰了。”
老二立刻湊過來問:“賣給誰?”
他們是親兄弟,平時齊心打漁,賺來的錢都是均分,倒也沒有什麽遮遮掩掩的地方。
老大說:“賣給張大人。”
老三眼珠一轉,明白過來。
當今的聖上即将四十大壽,如此重要的日子,官員們自然絞盡腦汁地想着搜羅天下奇珍異寶送給皇帝,論“珍”,還有什麽比他們這只華光璀璨的珍珠蚌還要“珍”?
而張大人是禮部侍郎,為人正直,又是他們的老主顧,每次打漁回來他們都會把最新鮮的魚送過去,斷不會有坑他們錢財的可能。
兄弟幾個盤算了一下,都覺得此條可行,當晚就把珍珠蚌擡到了張大人府上。
而在禮部侍郎府,張勉也正在憂愁家裏拿不出什麽珍稀的寶物可以送。
皇帝坐擁天下,老百姓眼裏珍貴無比的绫羅綢緞字畫古玩,在他眼裏都是稀松平常的貨色,偏偏他家中又沒有其他的珍寶。
就在他糾結時,家中的仆從忽然前來通報,說是一直給府中送海貨的漁民捕撈上來珍奇的玩意,想請大人前去一看。
這就是很含蓄的“我要賣東西給你”的意思了,張勉應了一聲,想着左右家中也沒什麽好東西,不如去看看他們到底撈上來個什麽,跟着小厮前往庭院。
見張侍郎過來,兄弟幾個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張大人。”
張勉擺擺手:“閑話不必多說。你們撈上來什麽好東西了,要讓我過來看看?”
老大憨厚地笑了幾聲,把蓋在珍珠蚌上的粗布一掀:“請大人鑒賞。”
張勉呼吸一滞。
這只巨大的珍珠蚌通體純白,日光一照,熠熠生輝。他幾乎顫抖地伸手摸了摸蚌殼,只覺觸手生溫,光滑細膩。
他咬了咬舌尖,強行定神:“你們沒給別人看過吧?”
老大搖頭:“沒有,您是第一個。”
“好,這只珍珠蚌我要了,你們給個價錢。”
“您看着給,”老大說:“我們也是信賴張大人,才想着送來給您看。”
張勉笑起來:“你們倒是正好幫了我一個忙,我也不能虧待你們。”
楚辭散漫地支着下颌,聽着外面的人聲,甩了一下魚尾。
這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大約是人魚的本能。
聽到外面的人聲逐漸遠去,他就知道,這是價錢商量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他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出去。
他自己推不動蚌殼,根據外面這群人的反應來看,他們也絕不會主動撬開,畢竟是送給皇帝的東西,哪有外人先拆封的理。
張勉吩咐管家取了五千兩銀票給漁民,待人走後,他又回到庭院,仔仔細細地打量眼前的蚌。
“來人,”過了許久,張勉說道:“把它放進後院的池塘裏,務必嚴加看管,不許有一絲閃失!”
楚辭被人小心翼翼放進池塘,讓他意外的是,蚌剛沉入水底,就自動裂開一絲縫隙。
水霎時湧了進來,他以為自己要被淹了,但這些水沒有浸到他,而是貼着他身體邊緣慢慢上升。
看起來就像是有一層看不見的屏障擋住了水流。
[你現在是人魚,水是沒辦法碰到你的。]
[那它突然張嘴幹什麽?]
[可能是水土不服?]系統也很疑惑:[畢竟你是海裏的人魚。]
[……]
楚辭看了一會兒,發現這只蚌在微不可查地一張一合,就像是呼吸。
唔……
他想起自己現在的身份設定,理智地選擇了沉默。
他在水底百無聊賴地待了半個月,快要無聊瘋的時候,他終于又被人撈了出來。
皇帝大壽的日子到了。
張勉專門定制了一只寶箱,用來盛放這只美麗到驚心動魄的蚌。
古代的車馬終究沒法和現代相提并論,京城的官道已經是最平整的路了,用來裝着他的馬車也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箱子底下還墊着厚厚的軟墊,可他依然被颠簸得頭暈。
即使系統為他解除掉這種暈車感,他還是沒什麽精神。
進了宮,馬車不能在宮廷裏行走,一群人只能再把他搬進轎子裏擡着走。
楚辭:“……”
更暈了。
他的怒氣值逐漸上漲,漂亮的魚尾甩來甩去,但不知道是什麽緣故,無論他在殼裏怎麽瘋,外面的人都感覺不到一絲動靜。
楚辭決定把這筆賬算在那個還未謀面的皇帝頭上。
皇帝大壽,滿城慶賀,随處可見喜慶的紅色燈籠,每條長街都有樂舞表演,舞女柔軟輕靈的舞姿更是引來觀衆喝彩。
皇宮更是熱鬧,宮女們個個步履匆忙,禦膳房忙翻了天,人來人往如流水,所有人都在緊張有序地忙碌着,對這場盛宴嚴陣以待。
壽宴在禦花園舉行,前來慶賀的使者和本朝的臣子們劃分出泾渭分明的分界線——畢竟是國外來的,走得太近就有可能會被潑上通敵的嫌疑。
在座的都是久經沙場的老臣,權謀之術玩得臻于化境,即使立場鮮明,也能做出親切交流的模樣,不讓外賓感到半分忽視。
楚辭被放在禮物堆裏,漫不經心地聽着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聲音,忽然問道:[系統,任務目标在這裏嗎?]
[不在。]
[是皇帝嗎?]
[不是。]
楚辭更加覺得索然無味,他來到這個世界都快一個月了,連任務目标的面都沒見到。哦,他連這個殼都出不去。
他側躺着身,開始數自己身上有多少片魚鱗。
系統:[……]
看來人無聊到了極致,通常只有兩種下場,不是發瘋就是數數。
[你要是真的無聊,我們來玩撲克牌?]
系統是随身攜帶小游戲的,它有點興奮,想要欺負人。
然而楚辭拒絕了:[你讓我和AI玩游戲?]
系統:[我保證不作弊。]
[那也不要,]楚辭慢慢地說:[你要是不用你的智能,那你還能拿什麽玩游戲呢。]
系統:[……]
有時候,它真的很想屏蔽它的宿主。
外面突然變得安靜,太監拖長了聲音喊道:“皇上駕到——”
所有人立刻下跪,高聲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接着,楚辭聽到了皇帝的聲音:“衆愛卿平身。”
皇帝四十歲,聲音低沉沙啞,語調裏透着點強顏歡笑的意思,是楚辭最不喜歡的聲音類型。
大臣們紛紛起身,坐到各自的位置。
丞相看到皇帝病恹恹的臉色,問道:“皇上可是身體不适?”
“偶感風寒,不礙事。”皇帝平淡地回了一句。
一時間,真摯勸慰皇帝保重龍體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好了,”皇帝微微笑着,說道:“愛卿們的好意,朕心領了。諸位想必也等久了,不必再耽擱,宴會開始吧。”
皇帝令下,沒有誰敢不遵從,開宴之前,大臣們先把自己找來的禮物輪流送上。
太監念着禮單,自有人把相對的禮物呈上來。
“丞相,東海紅珊瑚樹兩棵。”
“尚書,西域紅寶石花瓶一對。”
……
數不清的珍寶流水一般擡到中間,寶石發出的光芒璀璨奪目,随着禮物越擺越多,聚在一起,大有一種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架勢。
外賓看得眼睛都要直了,其實送禮這個過程,正是對這些外來的使者彰顯今朝的財力。
最後,太監終于叫到了侍郎的禮物:“禮部侍郎,珍珠蚌一只。”
見多了奇珍異寶的大臣們神色一動,互相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珍珠蚌有什麽好送的?這張勉是實在找不到好東西、腦子被驢踢了?
不光是他們,連皇帝的表情都變沉了一分。
然而侍衛們還是忠實地把箱子擡了上來,看到如此巨大的寶箱,衆人的神情才稍稍減緩。
這麽大的箱子,總不可能只裝着小小一只珍珠蚌,這只蚌必定是有什麽來頭——
心思各異的臣子們,在侍衛掀開箱蓋的瞬間,齊齊失聲。
怎、怎麽會有如此璀璨奪目的蚌殼。
這只蚌漂亮到聞所未聞的地步,和它比起來,其他珍寶統統變得黯然失色。
皇帝不自覺放下酒杯,喉嚨一緊:“來人,把它的殼撬開。”
侍衛們拿了早就準備好的工具,一齊上陣,可是這只蚌硬得厲害,武功高強的護衛也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撬開一絲縫隙。
陽光透進來的一瞬間,許久不見日光的楚辭本能地眯起眼睛。
侍衛還沒來得及繼續動手,“嘭”的一聲,蚌殼自己裂開。
楚辭終于得以重見天日。
而在看到蚌殼裏盛放着的究竟是什麽東西以後,大臣們再也顧不上素來的修養,紛紛站起身,連帶着面前的桌子都掀翻了也渾然不覺。
此時已經沒有誰顧得上失儀的問題了,他們看着怡然坐在蚌殼裏、輕輕甩尾的楚辭,震撼地睜大眼睛:“這是……鲛人?!”
“世上居然真的有鲛人?!”
看清鲛人的樣貌以後,衆人又流露出驚豔之色:“好美的鲛人……”
鲛人長發散落在肩,水藍的魚尾泛着粼粼的波光,他穿着輕薄的衣裳,那衣裳不知道是什麽材料所制,沾水也不透,人只能看得見他纖長的脖頸和半截優美的鎖骨。
即使是皇帝,面對這般傾國傾城的美貌,也無法控制地露出占有的神色。
“這是……”他眼也不眨地看向楚辭,慢慢說道:“張侍郎送來的禮物是嗎?很好,朕很喜歡,賞。”
張勉恭敬謝恩,卻不由自主地感到深深的恐懼。
美貌太過,只會引來災難。
更何況皇帝從來都不是能克制自己的人,他的偶感風寒,多半是在妃嫔寝宮所至。
皇帝不急不慢地走下臺階,向楚辭走去:“你即是鲛人,可會唱歌?”
“唱歌?”
楚辭緩緩笑起來,聲音空靈得仿佛能引人墜入最美妙的幻夢。
他沒有開口,但所有人都聽到了那來自神明的聲音,動聽到極致,就像溫柔的和風,讓人心甘情願沉淪、再沉淪。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才清醒過來。
這一清醒,立刻發現大事不好。
方才還整齊幹淨的宴會變得滿地狼藉,而他們甚至都不記得自己剛剛做了什麽。
這鲛人的聲音,居然有着致幻的作用!
危險,不可留!
侍衛慌張地列成一隊,守衛在皇帝面前,而皇帝仍舊看着楚辭,他不僅不覺得害怕,眼裏的癡迷神色還變得更深。
楚辭盈盈一笑,眼波流轉,傾國傾城。
“現在你還想要我唱歌嗎,皇帝?”
作者有話要說:攻不是皇帝,攻是個純情小古板,下一章出場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