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傾國傾城
子夜時分, 盛宴散場, 餘音仍在, 豔紅的燈籠挂在屋檐, 燭火在風中輕輕顫抖,被深沉的夜色一襯,看起來竟有種繁華離散的孤獨和蕭條。
仿佛某種不祥的預兆。
而在禦書房, 燈火通明,臣子們苦苦上谏的聲音不絕于耳。
“陛下, 臣子愚蠢,私以為那鲛人音能致幻, 恐是大兇之物, 若是他無所顧忌,冒犯陛下, 豈不是危險至極!還請陛下聖明,将鲛人斬首,以絕後患。”
“那鲛人只在游記裏有過記載, 秉性如何一概不知, 且看他今日行事,以下犯上目中無人,恐非善與之輩,還請陛下三思。”
臣子跪了一片,一邊在心裏罵張勉這個坑貨,一邊戰戰兢兢叩首:“請陛下三思。”
張勉也沒想到,想送個稀奇的寶物, 居然會送出如此大的禍端,怕得渾身發抖,生怕皇帝被說的不高興,拿他出氣,一刀把他咔嚓了。
皇帝灌了一耳朵的谏告,早就不耐煩,他端坐在上方,面色沉肅,心裏卻在想着那條美貌到讓他神魂颠倒的鲛人。
等底下的大臣們念完了,他慢條斯理說道:“朕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有什麽邪祟能近朕的身?”
臣子們咯噔一聲,心道不好。
皇帝這個反應,顯然是被那鲛人迷惑心神,不準備處理他了。
“陛下——!”
“好了,”皇帝不耐煩地打斷道:“朕心中自有數,不必多言。”
大臣們面面相觑,眼看着皇帝動怒,只能無可奈何地退下。
離開之前,每個人都狠狠瞪了張勉一眼。
張勉有苦不敢說,就在他也準備離開時,皇帝身邊的大太監福祥叫住了他:“張大人,陛下有要事找您。”
張勉心驚肉跳,滿腦子都是完了完了我要死了,小心翼翼地問道:“陛下可有說是什麽事?”
福祥搖搖頭,張勉險些癱倒,哆嗦着重回禦書房。
和他想象的不同,皇帝見到他,不僅沒有生氣,還露出堪稱和藹的笑容:“愛卿快來坐下。”
張勉顫顫巍巍地坐在皇帝禦賜的凳子上:“陛下找微臣……是有什麽事要告訴微臣嗎?”
“确實有一事,”皇帝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略一思索,說道:“你從何得來的這鲛人?”
張勉無意識地攥住衣擺,回道:“回陛下,這鲛人是微臣從幾個漁夫手裏買來的,微臣看他的蚌殼稀奇,便想送給陛下,沒想到它裏面還藏着一只鲛人……”
“他們可告訴你,是在何處捕撈到的嗎?”
張勉眼前一黑,就像被拖拽進書房外那沉沉的夜色裏。
這下是真的完了。他想,皇帝要一條不夠,居然還想去捕撈更多的鲛人!
他甚至聽不清自己的聲音了,只本能回道:“回陛下,不曾。”
張勉忘了自己是怎麽回到家中的,只是在看見夫人以後,理智頓時回籠,他緊緊抓着夫人的手,說道:“夫人,我想辭官。”
他隐隐能夠感覺到,自鲛人出現開始,有什麽危險正在不動聲色地靠近,如烏雲籠罩在皇城上空。
楚辭靠在水池邊,漫不經心地看着皇帝沉迷幻境的模樣,而後面無表情地轉過臉:“好惡心。”
他在宴會上如此“大逆不道”,皇帝卻什麽也沒有說,只是命人把他擡回儲儀宮,稍後處理。
于是,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想殺這條美貌卻也是禍害的鲛人。
皇帝應付完那群沒完沒了的大臣,再忍耐不住,直奔儲儀宮。
儲儀宮是座閑置的宮殿,看起來空空蕩蕩,只有一池寬闊的浴池,皇帝一進來,看到美人被困在浴池裏,神色無助又慌張,只覺頭暈目眩,想要沉溺在美人的溫柔鄉裏。
然而,他踏進宮門的那一刻,便中了楚辭的幻境,錯把擺放在外的一棵青松當做溫柔可親的美人,他以為自己在和美人親昵,卻不知道在別人眼裏,他其實是在表演公豬上樹。
“美人兒,為何朕總是看不清你的臉。”皇帝捧着美人始終仿佛氤氲在霧氣裏的臉,聲音模糊不清。
因為你抱着的是棵樹。
系統在心裏回答了這個問題,對楚辭說道:[你現在還不可以吓死他。]
[哦。]楚辭沒什麽所謂。
系統會說這一句,是知道他可以随意控制幻境,要是他被皇帝這副不堪入目的姿态惡心到,故意讓皇帝看見自己懷裏的美人變成一具枯骨,吓死皇帝就尴尬了。
它還沒接到任務通知呢,誰知道這個皇帝以後有沒有用。
看不見美人的臉,卻也沒有降低皇帝的興致,楚辭懶得聽活春宮,遮擋住皇帝那邊傳來的動靜,緩緩沉入水底,閉上眼睛。
第二天一早,進來服侍的宮女們發現,皇帝居然衣衫不整地睡在了地上。
她們壓下心中的疑問,叫醒皇帝,伺候他洗漱換衣。
皇帝恹恹地垂着眼,精神不濟,在冰涼的地上睡一晚,顯然讓他吃不消。
但他還在回味着昨晚的好夢,若是能夜夜如此,再難受也值得。
皇帝這麽想着,走到池邊看了美人一眼,絲毫不在意他的不守禮數,溫和地說道:“朕上朝了,你好好休息。”
楚辭恍若未聞。
起初,皇帝還能勉為其難地克制自己,但沒多久,他就沉底沉迷在幻境裏,夜夜笙歌,從此君王不早朝。
臣子們苦不堪言,進谏的折子一封一封累積成山,皇帝看也沒看一眼,整天就知道抱着美人尋歡作樂。
“這鲛人居然能讓陛下沉迷至此,絕不可再留。”
“鲛人禍國,必須除之。”
大臣們聚在一起,商讨一夜,決定哪怕以死上谏,也要讓皇帝賜死鲛人。
大臣聯合上谏的終究還是有效的,皇帝抵抗不住壓力,氣急敗壞地拂袖離開,一連七日以後,皇帝看着動蕩不安的朝堂,最終還是不得不低頭。
“美人,他們都逼朕,”皇帝抱着樹枝訴苦:“他們都逼朕!他們竟然敢來威脅朕!你別怕,朕不會讓你死的,朕要你好好活着,和朕一起共享這江山……”
楚辭看着皇帝又一次陷入癫狂,對系統說道:[我是不是快要能見到我的目标了?]
[是的。]
[那就好,]楚辭嘆氣:[我都來這個世界三個月了,還不知道他到底是誰,真是太不像話了。]
皇帝表面上一杯毒酒賜死鲛人,實則是找人化成他的模樣頂替,并偷偷把楚辭藏了起來。
宮中人多口雜,不再适合鲛人待下去,而其他臣子都恨鲛人入骨,也絕不能讓他們知道鲛人還活着,他只好把鲛人藏在他最親近的将軍府中。
葉将軍忠誠不二,且長年鎮守邊關,夫人早逝,家中只有兩個孩子和幾個仆從,放在他府上,他最放心不過。
鲛人被賜死的當晚,楚辭就出現在葉府裏。
他還是沒有化出雙腿,只能天天泡在水裏,離水一久就覺得幹渴。
将軍府樸素清雅,沒有什麽華麗精致的擺設,只有一池荷塘,還有一潭深深的、不知源頭的活水。
這潭活水藏在最隐蔽的內院,周圍以假山環繞,正好方便楚辭待着。
他潛入水下,發現這潭水幹幹淨淨毫無雜質,愉快地甩了甩尾巴。
他就這麽在将軍府定居下來,沒有任何人會來打擾他,只有一個侍女會每日準時送來三餐。
楚辭對古代的食物沒有半點興趣,每次都用來喂鳥,将軍府裏養了許多只信鴿,這些信鴿似乎格外喜歡他的氣息,經常一群群地飛過來。落在周圍的假山上。
侍女又一次過來送飯,楚辭看着她離開,忽然察覺到另外兩種陌生的氣息。
一種是小孩子獨特的奶氣,另外一種,則清幽得像是被薄雪覆蓋住的蘭草。
[任務目标出現。]
楚辭假裝毫無所覺,故意上浮,露出在陽光下晶瑩剔透的魚尾。
水藍色的魚尾美得像精雕細琢的寶石,他剛露出水面,就聽到背後傳來輕微的吸氣聲。
奶裏奶氣,一聽就知道是個小鬼。
這小鬼肯定不是他的任務目标,不然也太小了。
他的目标,應該是另一個。
他倒是很沉着冷靜,呼吸聲都沒重一下。
楚辭轉過頭,看到露在假山外的一片衣角,勾起唇角:“不要藏了,小鬼,你在偷看我啊?”
那片衣角的主人聽了,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白胖的小臉上挂滿了心虛:“我、我才沒有偷看。”
楚辭長眉一挑:“哦?”
小胖子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被他看得越發心虛,索性把自己的哥哥也拽出來,和自己一同分擔:“我哥哥也看了!”
葉潛:“……”
他本來就是被弟弟以一哭二鬧三上吊威脅才不得已帶他過來的,沒想到見面還不到一分,他就被毫無底線的弟弟給拖出來擋罪了。
楚辭看向他的任務目标。
他長得很好看,身形挺拔,氣質沉穩之中又隐隐透着疏離,但因為小胖子這一拉,清冷的氣場頓時有些搖搖欲墜。
對視一眼以後,他狀似從容地移開視線。
“我也沒有……”
楚辭故作不解:“沒有什麽?”
安靜片刻。
接着,楚辭看見,他的任務目标耳根正在悄然泛紅:“沒有偷看……”
作者有話要說:你分明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