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傾國傾城
魔王的碎片并不是全然的黑暗, 而是有善有惡。
惡的那一塊代表着極端的欲望, 深埋在皇城之下, 不管誰坐在皇帝的位置上, 都會受它的影響,變得越來越崩壞。
而善的這一塊,卻因為自己沒能履行約定, 只能在午夜夢回時,對着他的夢裏人說對不起。
即使在夢裏, 他也是隐忍的,不肯對他說一句“我喜歡你”, 連哭也是無聲無息。
楚辭不在意這個世界裏的一切, 對他而言,這世界就像全息游戲, 所有人物都是NPC,只要他想,他能每天把皇帝切片玩。
但葉潛不是, 他生于此地, 有太多拉扯着他、讓他無法對楚辭伸出手的東西,皇命的制約,将軍府所有人的性命,甚至于國家的安穩,都不是能輕易舍棄的存在。
他是背負着守家衛國重任的小将軍,是無所不能的兄長,是克制守禮的公子, 唯獨不能是楚辭的什麽人。
楚辭慢慢拂去他的眼淚,笑了:“我才不要你的對不起。”
黑暗的房間忽然搖身一變,變成浸着月色的院落,鲛人靠在池邊,溫柔地、無法抗拒地牽住他的手,把他拉進水裏。
葉潛茫茫然眨了眨眼,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
他身上的衣服沾水即濕,本該是有些冷的感覺,卻在鲛人從身後靠向他的時候,忽然變得滾燙。
他同樣分不清,究竟是自己驟升的體溫點燃了水,還是水本身就是暖的。
楚辭搭着他的肩,微微偏頭,感覺到手臂下緊繃的軀體,緩緩彎起眼睛,在葉潛耳邊輕聲問道:“你在緊張,你緊張什麽?”
鲛人輕微的呼吸拂在耳畔,恍若吹拂過野草的春風。
葉潛垂着的手指不自覺顫抖了一下,他想要往前躲,但鲛人一聲委屈的呼喚又将他牢牢釘在原地,再也動不了半分了。
“不要走。”鲛人的長發輕飄飄地垂落在他露出來的手腕處,分明是細微到不能再細微的觸感,他卻像是被烈火燎了一把,從皮膚都骨骼都燃燒起致命的渴望。
“你不喜歡我嗎,”鲛人幽幽地說着,修長冰冷的手指撫上他的下颌,“你明明喜歡我啊,為什麽要離開我?”
葉潛喉結微動,他張了張口,發現自己聲音啞得厲害:“楚辭……”
“你不在,我很寂寞呢,回來吧,回到我身邊,好不好?”
楚辭轉到他面前,被月色憐愛的容貌美得驚心動魄,教人連看都不敢看上一眼,似乎一切凡塵俗物都是亵渎。
葉潛眼神恍惚了一下。
楚辭彎着唇角,撫摸他下颌的手指忽然變換了路線,往下移了幾分,勾住他的脖頸。
他輕輕靠過去,和葉潛額頭相抵,說的每一個字都浸滿了引誘:“只要你回來,我就是你的。”
鲛人是軟的,柔弱無骨,挂在他的身上,像纏綿的藤蔓。
他的聲音真好聽啊,好聽到讓他覺得,即使前方是萬丈深淵,聽到這樣的聲音,也能不再害怕了。
葉潛閉了閉眼,勒住他的腰,卻不是把他抱進懷裏,而是慢慢地和他拉開距離。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葉潛垂下眼,專注地凝視着他,眼眸裏透着幾分悲意:“刀山火海,粉身碎骨,只要你一句話,我都可以為你做。”
“但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夢境陡然分崩離析,葉潛猛地睜開眼,眼前沒有月色,沒有那一方院子,更沒有那個似乎在等待他歸去的鲛人。
只有滿室的黑暗,無邊無際,讓他一顆心沉了又沉,卻怎麽也沒辦法徹底得到解脫。
葉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鲛人留下來的溫柔觸感,只有滿臉濕漉漉的水痕。
他再無法入睡,只能坐在床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看起來真可憐。]
[可憐才會惹人喜歡啊。]
葉潛看不見,他魂牽夢萦的人其實就坐在他的身邊。
楚辭笑了一下,忽然捂住葉潛的眼睛:“你還是睡覺吧,我的小寶貝,那麽多盜匪還等着你去處理呢。”
葉潛感覺不到他的存在,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只能感覺到一陣輕柔的風吹過,他忽然變得無比困倦,于是乖乖躺下,閉上眼睛。
系統的幻術快要失效,楚辭回到水裏,下一秒,魚尾變了回來。
他沉進水底,等系統技能恢複。
系統畢竟只是個系統,而讓他的腿變回來這種事,本該是只有碎片才能做到,系統越級操作,意味着一次過後,還需要等待幾天的技能冷卻時間。
烈陽當照,昨日沉寂的黑暗無影無蹤。
葉潛不适地睜開眼,他這一覺睡了很長,導致剛醒來的時候,還有點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接着,他想起那個似乎在夜裏沸騰的夢境,大腦空白了一瞬,下一刻才斷斷續續接上。
可惜即使接上了,他還是滿腦子糨糊。
夢裏的一分一毫都清晰到可怕的地步,他不需要仔細回想就能想起鲛人說話時的表情。
葉潛起身下床,穿衣時不慎牽扯到傷口,疼得他皺起眉。
但他管不了這一點疼痛了。
他推開房門,守候在外的護衛當即說道:“小将軍,您受傷未愈,應當好好休息才是。”
“我沒事,”葉潛輕輕擺了擺手:“那群流匪抓到了嗎?”
護衛露出難堪的神色:“還沒……”
那窩流匪不同以往,他們在逃竄這方面實在太有經驗,像一窩狡猾的老鼠,每次都是剛要抓到就跑了,磨人又氣人。
葉潛:“他們現在在哪?”
尋常的匪盜可沒有這麽能跑的,還是和正經上過戰場的老兵賽着跑,他皺了一下眉,從這窩流匪裏察覺到一點不同的氣息。
護衛引着他走到地圖前,用手在牛皮紙上畫了個圈:“他們現在在這,明琢山,附近最深的山林,我們的人進去排查都要好幾天,足夠他們再跑一圈了。”
葉潛思索片刻,說道:“傳令下去,所有人在今天晚上撤離。”
“這群流匪不管了嗎?”
“管,”葉潛露出一個笑:“只是和老鼠比打洞,你是贏不了的,既然如此,何必要白費力氣呢?”
護衛明白過來:“好,我這就去告訴他們。”
當晚,圍在明琢山外側的官兵們全部緊急撤退,他們匆匆忙忙,連升起的篝火也來不及滅,看起來就像是有更要緊的事去做。
山裏的流匪觀察着他們的動靜,嗤笑一聲:“我看這群官兵就是做樣子給我們看呢,當我們是傻子麽?”
底下的人紛紛附和:“就是就是。”
第一天過去,風平浪靜,流匪沒有出來的跡象,官兵也沒有出現的痕跡。
起初幾天裏,流匪們還能鎮定自若地談笑風生,然而随着時間越來越往後推,他們也要坐不住了。
沒有誰願意一輩子在山裏,或許那些老實巴交的村民會,可他們不行,他們愛玩,愛美酒愛美人,在山上早就要憋瘋了。
又過了幾天,其中一個流匪試探着下山轉轉,不僅沒有來抓他的,還被老鸨拉進春宵樓,痛痛快快地一度春宵。
有一就有二,看他安然無恙地回來,其他人也大膽起來,先是三兩作伴,随後越來越多的流匪也跟着下來。
到他們在城裏看不到那群官兵的影子,這才徹底放下心,大搖大擺地出了山,拿着搶來的錢財尋歡作樂。
然而還沒樂幾天,那群官兵又出現了!還把他們抓個正着!
流匪頭子十分不服氣,陰陽怪氣道:“小将軍真是好能忍,為了抓我們,不惜浪費一個月的時間,我等佩服。”
護衛翻了個白眼:“誰等你們一個月了,我們早就去別的地方,解決好幾波人了,你以為還專門等你們啊?美得你們。”
流匪們:“……”
“把他們都關起來,看好,一個也不能放過。”葉潛說着,騎上馬背:“不要浪費時間,該去下一個地方了。”
官兵們齊齊應聲:“是。”
護衛卻騎着馬過來,小聲對葉潛道:“小将軍,為什麽我總覺得,你看起來似乎很着急?是出什麽事了嗎?”
葉潛看他一眼:“我看起來很急嗎?”
“這一個月,你帶我們跑了五個地方,馬都快要累死了,你說急不急?”護衛開玩笑道。
更不要說,有些盜匪都和當地的官府勾結到一塊了,鏟除起來非常困難,饒是如此,也沒擋過小将軍的雷厲風行,被敲得一幹二淨。
葉潛笑了笑,沒有回答。
待他們趕到下一個地方、住進當地官府的時刻,葉潛收到一封來自葉蘊的信。
或者說是包裹更确切一些,葉蘊生怕他在外面沒什麽好玩的,給他寄來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小玩意,他笑着一一數過,卻在碰到最底下的一封信時,忽地停了動作。
他的手指停在信封上,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嘴角的笑意已經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有點無措的神色。
這是楚辭給他的信。
半晌,葉潛終于拿起信封,拆開。
信裏裝着一張薄薄的紙,紙上只有一句從兩首詩裏拆分到一起的話。
夜深忽夢少年事,唯夢閑人不夢君。
葉潛微微勾起唇角,只是這點笑意還沒來得及完全展開,信封裏掉出來的一顆珠子就把他的笑徹底砸了回去。
他捏住那顆快要滾落到地上的珍珠,只覺得它不是落在桌子上,而是重重落進了他心口。
據說鲛人流淚時,眼淚會化為珍珠。
這顆珍珠,是從何而來呢,楚辭他……還好嗎?
壓抑着的思念沖破牢籠,葉潛緊緊地攥住那顆珍珠,抿起唇,忽然好想不顧一切地回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