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傾國傾城
輕微的響動顯然沒能驚醒迷醉在美夢裏的皇帝, 他毫無所覺地抱着懷裏的美人, 笑着去掀開美人的面紗:“美人兒, 讓朕看看你的臉——”
皇帝話音戛然而止, 他哆嗦着,難以置信地看着方才還和自己歡好的美人變成一具一.絲.不.挂的骸骨。
他猛地扔下這具在月光裏泛着刺骨冷意的骷髅,張了張嘴, 想要呼救,然而聲音還沒發出來, 他的身體先一步沉重地砸了下去,狠狠摔進塵土裏。
[……]
系統沉默又沉默, 終究沒忍住, 說道:[皇帝被吓死了。]
楚辭無辜地回:[是麽,我又不是故意的。]
是皇帝自己承受能力不太行, 和他這條脆弱無害的鲛人又有什麽關系。
系統複活皇帝,抹去他剛才恐怖的記憶,又把他完好無缺地扔回皇宮。
[他現在還不能死, 他死了, 你就永遠也完成不了任務了。]
皇帝心跳停止的時候,系統看到自己的界面裏出現任務暫停的紅色預警,說明他現在死的還不是時候。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楚辭敷衍地應了一句,看向在月色下幾乎要溶進水裏的魚尾,嘆氣。
他放線等了這麽久,好不容易快要等到魚上鈎, 又被皇帝給吓回去了。
這條小魚估計要捧着碎掉的心肝,孤零零地躲起來,不肯再來找他了。
葉潛清剿盜匪的任務完成得圓滿又高效,皇帝十分高興,大贊葉家後繼有人,問他想要什麽賞賜。
帝王的朝堂肅穆又壓抑,放眼望去,每個人都是一張嚴陣以待、謹小慎微的臉。
也是,畢竟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稍有疏忽,惹得龍顏大怒,不就是自尋死路麽。
葉潛垂眼,剛要開口,腦子裏不知怎麽一回事,忽然閃過鲛人含着笑意的眼。
他說,你不在,我會寂寞的。
他短暫地閉了一下眼,心想,對不起了。
“微臣聽聞,近來許多山匪到處流竄作案,臣想請旨,平定禍亂,護我國安。”
皇帝爽朗地大笑起來:“好,好,好!葉小将軍忠肝義膽,朕允了!”
“謝陛下。”
葉潛主動請旨,自然沒有在家耽擱的必要,當晚,他就收拾好了行李,準備第二天啓程。
王朝安穩,再莽撞的匹夫都不會想在皇城之下惹事生非,那窩不知從哪竄出來的山匪流寇也從不靠近京城,只在偏遠的縣城攪風攪雨。
他這一去,不知道要離開多久。
葉蘊不清楚他突然請旨的原因,只當他一心除害,又是擔心又是喜悅。
自己的兄長将來必定是為國為民的大英雄,就和父親一樣。
葉蘊年紀小,沒見過父親平定邊關大勝凱旋時的盛景,但府裏上下每個人都愛提起當年的輝煌,搞得他連誰家姑娘向爹爹扔手帕這種細枝末節的事情都熟記于心了,早就對此心生向往,雖然兄長還只是平內亂,但總有一天也能成為平邊關的大英雄嘛。
小孩子到底年紀小,只想着能平戰亂便是人人崇拜的大英雄,卻不知一切榮耀都是屍山血海堆砌而成,哪裏是那麽輕飄飄就能拿起來的東西。
他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上蹿下跳好一會兒,忽然說道:“我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大美人聽!”
他不知道鲛人的名字,整天只知道喊他大美人。
葉潛一把拉住他快要飄忽出門的身影:“不許去。”
葉蘊不解地轉過臉,眼巴巴地看着他:“為什麽呀?”
“……”葉潛的語氣聽不出來有什麽變化,平靜如常:“沒有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那你憑什麽不讓我去。”葉蘊揮舞四肢,很不服氣:“你不講理!你這是無理取鬧!”
“……”
無理取鬧的葉潛居然被他說的有點語塞。
沉默一瞬,他回道:“對,就是不講理。”
葉蘊氣死,喊出一聲驚天動地、宛如逢年過節殺豬一般的哀嚎:“啊——!”
葉潛忙捂住他的嘴:“不許喧嘩。”
他住的院子和鲛人所在的地方還差了那麽一截距離,葉蘊這麽喊,鲛人應該也聽不見,可他就是無端生出一種緊張的情緒,很怕楚辭會從這一聲鬼叫裏聽出些什麽。
但其實能聽出什麽呢,旁人聽了,也只會以為是小孩子得不到玩意在鬧脾氣罷了。
心裏裝着只鬼的,分明是他。
葉蘊被捂着嘴,叫又叫不出來,打也打不過,氣得他往葉潛手上咬了一口。
葉潛輕輕“嘶”了一聲,放開他。
他其實很能理解葉蘊的心情,這是個得到些什麽就必定要在那些小夥伴面前炫耀一番的主,他去平內亂,對他而言是一件光榮的事,那肯定是要說給別人聽的。
鲛人又是他自以為的忘年之交,他攔着不讓說,大概能把這小鬼給憋死。
不過……
憋就憋着吧,他總該要學會沉穩一點。
翌日,天還蒙着一層灰蒙蒙的霧氣,将軍府上下已經全部出動,趕着要送小将軍一程。
管家牽來馬,把缰繩交到他手裏:“大少爺一路平安。”
葉潛輕盈地翻身上馬,微微一笑:“好。”
直到馬蹄聲遠去,葉蘊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離別的滋味,嘴角頓時往下一撇,貨真價實地哭起來:“嗚嗚嗚嗚嗚……”
管家嘆氣:“小少爺別哭了,大少爺很快就會回來的。”
“嗚嗚嗚嗚嗚嗚,”葉蘊依舊哀嚎,他被葉将軍和葉潛有意無意地寵過頭了,除了每天玩似的習武,還沒受過什麽正兒八經的苦,分離就是他不能承受的頭等大事了:“嗚嗚嗚我想兄長了,兄長什麽時候回來嗚嗚嗚。”
管家:“……”
大少爺還沒出城呢,他這就想上了。
葉蘊滿腔哀愁,回府直奔鲛人的院落,對鲛人傾訴滿懷愁思。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有什麽不高興的事,和鲛人說完,就很容易不再難過了。
他嗚嗚噎噎地把話說完,楚辭聽他颠三倒四的敘述,在心裏輕輕嘆息一聲。
知道他會躲着,沒想到他這麽能躲。
楚辭柔聲說:“不要哭了,你要是想他,可以寫信給他。”
葉蘊忽然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清明感,就像是風卷走了蓋在頭頂上的烏雲。
“對哦!”他擦擦臉上殘留着的眼淚,破涕為笑:“等哥哥寫信回來,我也要寫信給他。”
葉潛這一趟出的是遠門,為了讓将軍府裏的人放心,他每到一個地方,都要飛鴿傳書一封,回來報個平安。
楚辭彎起眼:“你要是給他寫信,能幫我一個忙嗎,我有點東西想給他。”
葉蘊一拍胸脯:“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你要送什麽東西給哥哥呀?”
楚辭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保密。”
天色慢慢又黯,霞光在天際潑上一層又一層斑斓的顏色,院子裏靜悄悄的,只有荷花清雅的香氣萦繞。
荷花花期長,即使有許多被風揉皺,只剩下光禿禿的莖杆,它們依然層層疊疊,在這一方不為人知的院子裏,開出“接天蓮葉無窮碧”的氣勢。
[啊,]楚辭懶散地往池邊一靠,[我真的好無聊啊。]
[看出來了。]
沒有葉潛在,楚辭只能一直在水裏睡覺,以此消磨時間。
[我想要我的腿,]楚辭終于受不了了,開始威脅系統:[你再不把腿還給我,我就罷工了。]
系統抖了抖:[我能暫時給你化出腿,就是維持的時間不長。]
[你怎麽不早說,]楚辭有點氣:[快點,就現在,我要出去玩。]
他在院子裏設了個幻境,然後用系統幻化出的腿,輕輕松松地從院子裏跳了出去。
[等等,你想去哪?]
[還能去哪,當然是去找我的小夫子啊。]楚辭不懷好意地回了一句。
說着,他躍上屋檐,就像在玩跳格子,跳過一格一格的房頂,越過城牆,守城的士兵看不到他,還以為路過了一陣風。
[幫我找找,葉潛現在在哪。]
葉潛在哪,葉潛在數百裏外的一座小城裏。
[咦,他受傷了。]
系統迅速找到他受傷的原因,在剿匪時被暗箭所傷。
可以他的身手,不要說尋常的流匪,哪怕世外高人組隊圍攻,他也能輕松應對,魔王的碎片就是這麽強,都自帶毀天滅地的能量。
那麽他為什麽會受傷,就很耐人尋味了。
再遠的距離,對系統而言都是一眨眼的事情,下一刻,楚辭就出現在葉潛的房間裏。
這時天已經黑了,葉潛卻沒點燈,只是靜靜躺在床上,要不是還有呼吸,會讓人覺得他是一個死人。
楚辭走到床邊,發現他還在睡。
不知道在做什麽夢,長眉緊皺。
他伸出手,輕輕撫平葉潛眉間的痕跡。
手指剛觸碰到皮膚的瞬間,葉潛睜開眼,一把攥住他的手。
看到他在黑暗裏模糊的容貌,葉潛忽然微笑起來,無奈道:“我又夢到你了。”
他聲音聽起來有些弱,應該是傷口接近心口的緣故。
楚辭看見他的眼睛不是很亮,蒙着一層淡淡的陰影。
他頓悟,葉潛以為自己這是在做夢。
聽他這麽說,看來夢見他還不止一次。
楚辭緩緩笑起來,鲛人之聲本就有致幻的作用,他刻意要讓葉潛墜入夢境,葉潛根本無法拒絕。
他俯身,流水的長發洩在葉潛心口,聲音如夢似幻,慢慢問道:“你為什麽會夢到我?”
即使在夢裏,葉潛也不肯輕易說出真心話,只是含糊地回道:“我還夢見了府裏的那棵樹。”
夢見他坐在樹上,轉過臉,對他盈盈一笑。
楚辭換了個問題:“我好看嗎?”
這一回,葉潛倒是很誠實:“好看。”
楚辭笑着,想要起身,又被葉潛更用力地攥緊了手。
他輕呼一聲:“疼。”
葉潛慌張地放開他的手,轉而拽住他的衣角:“你要走了嗎?”
楚辭故意說:“是啊,你不來找我,我也不想再見你了。”
葉潛沉默許久,楚辭還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了,接着,他就看見葉潛眼裏蔓延出兩道清晰的水痕。
那眼淚晶瑩剔透,不需要燈火,也能清晰地看見。
“對不起,”葉潛對夢裏的他說:“對不起。”
你寂寞,我卻不能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