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這是唐爺的經驗之談麽?
工作兩年多,邢昊宇第一次體會到升職的滋味。
他是個沒什麽競争意識的人,做事情的通常動力是“這事兒該我負責”以及“不給別人添麻煩”。
他很不喜歡成為焦點,哪怕這份聚焦是出于欣賞或表揚。
唐謹收他沒多久的時候就發現這一點了,問他為什麽?他起初很茫然,似乎是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含糊道:“就這性格吧。”
後來大概是思考過了,告訴唐謹恐怕和小時候的經歷有關。
那也是唐謹第一次知道他曾提過幾次的父親原來只是他的繼父,他親爸走得早,他開始記事那會兒母親正改嫁,他的整個童年時代都是在大人們有意無意的“跟來的小尾巴”、“拖油瓶”這類閑言碎語中度過的,有段時間他甚至總想躲起來,并因此不愛和別人說話。
唐謹當時聽完摸摸他的頭,說性格這東西本身不分好壞,它就是一個人區別于其他人的自我特色,但不能否認有些性格在社會上、在工作中、乃至戀愛場合都是不占優勢的。
這個時代一切都在提速,可替代的資源也比過去多得多,大家耐心有限,你不善于自我展現自我營銷,容易錯失很多機會,畢竟酒香也怕巷子深。
所以這次升職邢昊宇很感謝唐謹,從報名競聘到整理個人材料再到筆試複習,不僅一路鼓勵支持他,還不厭其煩地幫他修改複試的演講報告,提醒他以上司的眼光看員工究竟在看什麽,作為員工又該如何突出自己的優勢。
任命公告下來那天是個周五,邢昊宇第一時間和主人彙報了這個好消息,言辭懇切地說要不是主人幫他,只靠他自己肯定搞不來這個結果,他必須請主人好好搓一頓。
唐謹在消息裏無語道:【你怎麽就知道吃?沒點兒新意。
】-【這個謝禮最快嘛。
】邢昊宇發了個傻笑的表情,又說:【爺,要不我以後把工資卡也給您吧。
】唐謹:【呦,想養我了?】邢昊宇:【想啊!】唐謹:【這麽有孝心?】-【當然!賤狗的身心都是爺的!】邢昊宇一連發了兩張指天誓日的表情,保證自己絕非開玩笑,是真心話,只不過現在還養不起。
唐謹:【那你就好好努力吧。
】邢昊宇:【汪汪!賤狗謹遵主人教誨!】唐謹的腳在上次複查時恢複得十分理想,按照醫囑下周就可以拆石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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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經将近兩個月在家上班了,也幸虧他的工作有臺電腦就行。
邢昊宇了解他的性格,本來就不是好清淨的人,行動再受限,不悶得慌才怪。
可眼看勝利近在咫尺,邢昊宇擔心他一折騰又節外生枝,用一頓蝦蟹宴勉強阻止了他這個周末就打算出門的念頭。
邢昊宇的老家不靠海,倒退十幾二十年物流交通也沒有如今發達,他們那個小地方是很難吃到海味的,更何況以他家那時的條件根本也享用不起。
但是唐謹愛吃,邢昊宇也就自然而然學會了烹饪這些他不熟悉的食物。
到現在,凡是唐謹愛吃的都是他的拿手菜。
他還記得第一次給唐謹做螃蟹,實際做法很簡單,就是蒸,為了保持鮮味。
可惜邢昊宇那時缺乏收拾這東西的經驗,十分外行地把店家綁好螃蟹腿的繩子全給解了。
這一下螃蟹們可算在水池裏翻了天了。
唐謹當時正在書房忙自己的事,隐隐聽見廚房裏一陣叮叮當當,他過去一看,邢昊宇正一手鍋蓋一手擀面杖地和螃蟹艱苦奮戰。
“你怎麽給解開了?!”“不該解嗎?”“廢話啊!”“我不知道啊!我看着都不動,還以為挺老實呢,誰知道解開繩子了這麽活分。”
“它要老實,人家賣家費勁兒捆它幹嗎?你還真是狗腦子了。”
兩人閑話的工夫,已有兩只“先行軍”突出了重圍,其中一只從臺面摔到地上,竟是半點停頓也沒有,直奔唐謹而去。
唐謹躲閃不及,鞋沿被一對大鉗子毫不猶豫地夾住了。
“操!”他又好笑又無奈地看一眼邢昊宇,“這玩意兒怎麽跟你似的,就喜歡鞋是怎麽着?”後來兩個人手忙腳亂地費了好大勁,才把跑出去的幾只“反抗軍”一一扔回水池。
唐謹眼疾手快地将最大號的菜板往上一壓,總算消停了。
菜板底下砰砰響個不停,兩人都有點發怵,實在沒轍只好采取下下策,一人拿一根筷子把張牙舞爪的螃蟹挨個兒給捅死了。
這事兒好長時間都是笑料。
邢昊宇現在當然不會出這種洋相了,他已經是個合格的廚子。
今天他就買了好幾種螃蟹魚蝦,打算清蒸紅燒香辣椒鹽好好露一手,把各色口味全端上桌。
他剛把一切準備就緒,突然收到方墨的消息,說想約他吃飯。
“今兒可是周末,不跟你對象二人世界一下?”方墨今年夏天剛畢業,邢昊宇知道他自己住,他男朋友因為讀研仍然住校,兩人只在周末團聚。
“我就是不想見他。”
方墨說,“我都躲出來一上午了,你真不收留我?”“又吵架了?”方墨一嘆氣:“這回是真過不下去了。”
邢昊宇有點為難,唐謹問他怎麽了?他把情況一講,唐謹倒大方得很,說:“你問問他,他要是不介意你就讓他上這兒來,多雙筷子的事兒。”
自從腳受傷,唐謹暫時告別了聚會等一系列娛樂活動,除去一起打球的那幾個同學來家裏看過他,他就沒出去跟朋友見過面。
方墨雖然和他不是特別熟,但總是邢昊宇的朋友。
邢昊宇給方墨發了位置,一小時後門鈴響了。
“嚯,這麽豐盛。”
方墨一進門感覺像進了飯館。
邢昊宇說:“你可真會趕點兒。”
方墨跟唐謹打了個招呼,說:“唐爺這腳都多長時間了?我感覺聽邢昊宇說好久了。”
“傷筋動骨一百天,我這就算快了。”
邢昊宇這時從廚房端最後一道菜出來,掃見方墨擱在茶幾上的禮品盒,無語道:“你這買的什麽呀?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主人七老八十了。”
“我這不是想着傷在骨頭上,補補鈣呗。”
正式開飯以後邢昊宇就沒閑着,一會兒給唐謹剝蝦剝螃蟹,一會兒給他續飲料,一會兒又去投熱毛巾供主人擦手,來來回回就屬他忙。
唐謹完全是習以為常,加上确實腿腳不便,作威作福得一臉坦然。
方墨盡管也在大快朵頤,但這麽一來,多少有點不好意思在唐謹面前牢騷自己的事。
還是邢昊宇問他,他才簡單提了提,說別管什麽感情,耗久了吵多了都會淡,淡着淡着就連吵都懶得吵了,沒勁了,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徹底打算斷了?一點兒不留戀了?”邢昊宇問。
方墨苦笑說:“留戀什麽呢?——也得有啊。”
對于別人的感情問題,唐謹從來不愛發表看法,在他看來這種事只有當事人自己明白自己,旁觀者多說無益。
他只在方墨提到工作無聊的時候,接了幾句茬。
“什麽不無聊?”邢昊宇說,“你想幹什麽?”“我不知道想幹什麽,就覺得……什麽都挺沒勁的。”
唐謹說:“‘我不知道我想幹什麽’、‘我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這些話很多人都快成口頭禪了,要我說根本就是胡扯。
誰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都知道,清楚着呢。
說不知道,其實只是因為喜歡幹的事兒沒法為自己換來經濟效益而已。
……能用興趣愛好換取利益當然最好,但是大多數人做不到這一點,都只能當消遣。
消遣也沒什麽不好,誰規定這個世上每個人安身立命的方式必須得是出于熱愛?工作就當成工作就行,剩下的時間幹喜歡的事兒。
就像你做奴,你喜歡就行了啊,你自己覺得痛快。
換成其他事兒也一樣,你做是因為它讓你感覺愉快有意思,不是為了讓別人覺得你牛逼。
再說牛逼也是一步一步積累出來的。
還什麽都沒真鑽進去呢,就給否了,這興趣沒用,那興趣換不來錢,那真就連消遣也算不上了。
……最要命的就是那種,既不能踏實工作,又舍不得投入精力發展自己真正喜歡的,兩頭不占,他不迷茫誰迷茫。”
方墨笑道:“這是唐爺的經驗之談麽?”“不是。
我的經驗是,做永遠比想有用。”
飯後方墨主動幫邢昊宇洗碗,其實是想借機跟他絮叨絮叨。
他跟邢昊宇說他這次可算抓了現行了,一點不冤枉那個“狗日的”。
邢昊宇看他,那意思這話實在有點不客觀了吧?“行行,日狗的。”
事到如今,方墨的憤怒早已經耗得差不多了,語氣裏更多的是膈應和失望至極,“還說我是狗,我看他才是狗改不了吃屎。
跟我保證多少回了,全他媽是放屁!”“他到底怎麽想的?”邢昊宇對他們這種既無法好好在一起,又藕斷絲連斷不幹淨的狀态,說實話難以理解。
“怎麽想的?”方墨哼一聲,“他想吃着碗裏看着鍋裏,給自己整一後宮。
我都要吐了。
還跟我說絕對不玩10,心還在我這兒,就是我倆在一塊兒太久了,沒激情了。
你說他這是不是混蛋話?不玩10就行了?合着他約別人是為了交流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吶?真是搞笑,他是不摸別人jb,還是不讓別人舔他jb?還當自己多清白呢!”方墨說着說着就控制不住音量了,唐謹坐在餐桌前聽見了,插話道:“戀愛是有唯一性的,和主奴這種形式本質上其實是矛盾的。”
“那也有一對一的主奴啊。”
方墨說。
“絕對意義的一對一太少了,這種一般都有戀愛關系。”
“那你倆呢?”“我倆不絕對。”
方墨沒好意思繼續往下說,等唐謹從餐桌前離開才小聲問邢昊宇:“你真一點兒也不吃醋,他偶爾找別人?”邢昊宇搖頭:“我沒看見就當沒有。”
“你心也太大了。”
“他答應過我,只要我在家,他不會領別的狗回來。”
“你覺得口頭承諾可信度有多大?”“反正他從來沒騙過我,我信他。”
邢昊宇說,“只要他不找對象,我都不怕。”
方墨看看他,突然感慨道:“其實你倆這麽不清不楚地過下去也挺好,沒準反倒天長地久。”
“你才不清不楚。”
邢昊宇瞥他,“我們正經主奴。”
“你就騙自己吧。
——暧昧總有點兒吧?”方墨認為自己作為旁觀者看得可清楚了。
邢昊宇卻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覺,有些茫然道:“我不知道。”
“其實你說非定義那麽清楚幹嗎?倆人都感覺舒服滿意就得了呗。
我現在就想我也是的,幹嗎非要以戀愛關系為前提做主奴,或者非要以主奴為前提談戀愛?給自己定那麽死幹嗎?太貪心,最後什麽也抓不住。”
“可是主奴情侶确實很難得。”
邢昊宇說。
“那也不見得就怎麽樣。
你看你這樣稀裏糊塗不也挺好,孟裕那樣不想戀愛的,不也性福着呢。”
方墨一提孟裕,邢昊宇想起最近都沒看見孟裕在群裏冒泡,不知道忙什麽呢。
“誰知道。
我上午給他打電話,他愣關機。”
方墨說。
“周六嘛,估計找他主子去了。”
邢昊宇啧啧直笑,“看上回那照片,真尼瑪騷死了。”
方墨點頭:“就咱仨裏,他最騷,你信不信?”“信。
不過他要是聽見了準得反駁,說沒有最騷只有更騷。”
“他還得說不騷不是奴。”
倆人這時還在開玩笑,沒想到轉過來的周一,邢昊宇接到方墨的電話,說孟裕出事了。
邢昊宇第一反應是孟裕生病或者出事故了,結果不是。
方墨把孟裕本來就三言五語的含糊解釋再給邢昊宇掐頭去尾地學一遍舌,經過就變得更加輕描淡寫,但後果邢昊宇是聽明白了:孟裕做奴的事不知怎麽在學校傳開了,他已經好多天沒回宿舍了。
“他去哪了?”邢昊宇追問。
方墨也很着急:“我不知道啊,估計外面吧。
他沒說幾句就挂了,再打又關機。”
邢昊宇随後也給孟裕打了幾通電話,同樣也都是關機。
在邢昊宇看來,孟裕和方墨都屬于相對情緒化的人,但他倆的情緒化不是一回事。
方墨算是一種理想主義的孩子氣,屬于心情down得快,好得也快那種;孟裕則是平時看不出情緒好壞,某個時刻會突然來一下子,你都搞不清他怎麽了。
他們兩個處理情緒的方式也不同,方墨就像周六那樣,傾向于找朋友聊一聊;孟裕是需要一個人待着,誰也不理。
邢昊宇和方墨其實都習慣了,要不是因為這次情況特殊,他們根本不會多想,反正過兩天孟裕自己就好了。
那自己呢?邢昊宇突然想,他倒是很少心情不好,即使偶爾情緒低落,他有主人呢。
他或許是三個人裏唯一一個有任何煩惱都願意對主人傾訴的奴。
當晚回家他和唐謹說起這事,的确是感慨萬千,他承認自己其實很怕暴露,別說是做奴,就是性向他也不敢讓人知道。
他說大一那年寒假他回老家跟高中同學聚會,有個同學手機沒電了,借他的打個電話,結果正趕上他關注的一個平臺上有推送,還是個大尺度的,同學當時問他這是什麽,給他吓的,本來都有點喝暈了,一下醒了,後半頓飯都不知道怎麽吃完的。
“小地方真不行,”邢昊宇說,“尤其我們那兒,特別傳統,說的好聽點兒叫家族觀念重,不好聽就是沒見過世面,眼睛只盯着那一畝三分地。
每個人都怕和別人不一樣,怕成為個別分子。
您聽着可能都理解不了,但我們那兒就這樣。
你跟大家不一樣,他們背後就嚼你舌根,要趕上個過于老實的,還得挨欺負。
假如我的事兒讓他們知道了,他們連‘變态’都不會說,他們會說‘真作孽’。
真的,反正想起來就特壓抑。”
“所以走出來是對的。”
唐謹摸摸他的頭。
“爺,我這輩子可能都沒法跟家裏出櫃,只能就拖着。
我其實無所謂,但我還有家人生活在那兒……”唐謹仍是摸摸他的頭,表示理解。
邢昊宇和方墨給孟裕發的消息,孟裕在兩天以後才回複,在群裏說自己回家來了。
方墨:【你不上學了?!】
孟裕:【哪啊,回來辦護照簽證什麽的。】
邢昊宇:【你要出國?】
孟裕:【嗯。希望能趕上這次機會。】
邢昊宇:【出來見個面吧。】
方墨:【就是啊。我們倆都快被你吓死了。】
孟裕:【行,我先忙,完事兒聯系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