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完顏滿都
每次面對完顏洪熙時，完顏綽總覺得有些渾身都不自在，這種不自在，是帶着一種提前知道了故事走向的優越感，也隐隐有種物傷其類的感懷。但是不得不承認，完顏洪熙是一個很合格的父親，對孩子疼愛有加，又不過分溺愛，一個人是不是真心對你好其實很容易分辨，特別是完顏綽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心思更加敏感，随着這些年的朝夕相處，完顏洪熙對完顏綽好的沒話說，完顏綽自然也投桃報李，将這人當自己的親生父親一般敬重，其實也确實是他的親生父親。
沒辦法，帶着穿越之前的記憶，總是會在不知不覺中感到記憶混亂，不好分辨。
“綽兒，你母親身體不适，此次就不随我們父子倆一同入宮觐見了。”完顏洪熙還是那副笑嘻嘻的樣子，看到這個唯一的兒子，笑得一臉和善。
完顏綽不置可否，什麽身體不适，他母親是根本不願意跟金國的宗室貴胄們扯上關系，這些年來，他們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頓飯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完顏綽實在是搞不清楚父王和母親的恩恩怨怨，這兩個人，人前恩愛非常，換了王府裏的誰來說，都會認為他們是一對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偏偏這兩人私下裏又是兩院分居，一副互相都不待見對方的模樣，到底是在搞什麽鬼？
完顏綽一個炮灰人物，原著裏對他父母親的這一段恩怨糾葛也是寥寥幾筆帶過，沒有過多描寫，所以縱然完顏綽十分好奇，也無從下手去查。
還得再等等！
一路無話，榮王攜世子入宮觐見。
值此新春佳節之際，金國國主在宮中召開宴會，叫了所有王爺公主們入宮，連同一些關系親厚的宗室貴胄們一同慶賀。
“兒臣參見父皇。”
完顏洪熙一本正經地跪下行禮，在他身旁，完顏綽也有樣學樣，規規矩矩地跪下磕頭，他模樣長得俊俏，粉雕玉琢的，童聲清脆，很是讨長輩的喜歡。
“孫兒給皇爺爺請安。”
完顏洪熙的生母是金國國主最寵愛的元妃，一度還差點兒當上金國的皇後，可惜元妃不是女真人，朝中大臣們不會允許一個漢人女子母儀天下，或許是因為愧疚，國主對完顏洪熙很是寵愛，愛屋及烏，對榮王這個唯一的世子自然也是喜歡到了心眼裏，再加上完顏綽自小從聰慧機敏，讀書識字，過目不忘，其實這都是廢話，完顏綽一個提前讀了劇本，開了外挂的穿越人士，不過是困在了一個懵懂孩童的體內，又不是真的傻了，上一世的學識都還在，再多學一次，自然覺得簡單。
“滿都，快過來讓皇爺爺看看，最近好像又長高了一些啊。”
滿都是完顏綽的女真名，意為，漸強壯也，翻譯成漢字，意思大概是長大、成熟之類的，完顏綽的漢字名是完顏洪熙翻檢古籍親自取的，寓意為何，完顏綽參悟不透，想來也是寄予美好希望之類的吧。
聽到金國國主有召，完顏綽趕緊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剛一上前，就被國主一把抱進了懷裏，笑着捏他肉呼呼的小臉，別看完顏綽年紀小，但是他嘴甜會說話，拉着國主的衣裳下擺好一通撒嬌，三言兩語就哄得金國國主眉開眼笑，忍不住将粉雕玉琢的小家夥高高舉起，額頭抵着額頭輕觸一陣，喜愛之情溢于言表。
這動作尋常人家做來也沒什麽，可是身為一國之君，難免有些不合禮制，完顏洪熙趕忙出聲制止：“父皇不可！綽兒已經大了，別這麽驕縱他，我們女真族男兒，可沒有那麽身嬌肉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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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主板着臉，故作生氣地回瞪了完顏洪熙一眼，道：“滿都是朕最疼愛的皇孫，宗室貴胄，本就是天之驕子，縱然是驕縱一點了又怎麽樣？誰人敢妄加指摘？”
此言一出，完顏洪熙也不敢多說什麽了。
一旁的元妃見了，只是以長袖遮了嘴角暗暗發笑，并不多說什麽。她素來不太喜歡兒子娶進門的王妃，倒不是看不起的意思，她自己本身就是漢人，當然不會自輕自賤，只是同樣都是女人，她知道女人到底是什麽心思，樓心月對他兒子就算有諸多愛慕傾心，這些年估計也給磨得差不多，相看兩相厭，兩人勉強綁在一起過日子也是貌合神離，同床異夢，更何況兩人成親多年，雖然住在同一個王府，但一直是分居兩處，這樣的日子又有什麽樂趣可言呢？可惜兒子情根深種，滿心滿眼都只有那個對他已經無情無義的女人，沒有再納妾婢，說來也可笑，榮王天潢貴胄，身邊卻連個可以随侍的妾婢都沒有，以至于榮王人近中年依舊子嗣單薄，元妃本來就對樓心月很有意見，之後更是愈漸不滿了，好在樓心月生了一個好兒子，在同輩的宗室弟子當中，滿都是頂頂聰明的。
在這後宮之中，除了必須八面玲珑，長袖善舞之外，母以子貴也是亘古不變的法則。金國國主的嫡長子乃早已仙逝的前皇後所出，漢文名完顏洪然，剛一出生就被立為了太子，儲君之位已定，輕易不會再有變動，榮王是金國國主最小的兒子，雖然一直很得國主的喜歡，但是等太子繼位之後就不一定了，元妃心裏很清楚，太子一直不怎麽喜歡她，跟榮王的關系也不鹹不淡的，這麽些年了，積怨難返，妄圖現在再來彌補修複關系，根本不可能，好在滿都自小就聰慧過人，很得金國國主的喜歡，所以特例允許跟太子的嫡長子完顏緒一同在宮中接受聖人教誨，兩個孩子從小一起長大，關系親厚，有了這麽一層關系在，想必日後就算是改朝換代，上位者也不會那麽不大刀闊斧地對榮王一派反攻倒算。
說曹操，曹操到。
完顏綽還窩在金國國主的懷裏沒下地，太子帶着完顏緒，還有幾個庶子入宮了，在他身後，還跟着睿王完顏洪煦，也就是金國主的第三子。
金國國主一共有六個兒子，除了太子之外，二皇子和四皇子早夭，根本沒來得及長大成人，而五皇子則是前年染病去世的。
衆人依次向金國國主行了禮，分主次落了座，完顏綽也順勢從金國國主的懷裏跳下地，颠兒颠兒地往完顏洪熙的座位上跑，他是榮王世子，當然得跟榮王坐一塊兒。
身後緊跟着傳來金國國主慈愛的叮囑：“滿都慢一點，小心別摔着了！”
完顏綽脆生生地應了一聲，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跑。
半路上，完顏緒一把攔住他，輕輕一帶抗在自己肩膀上，轉身仰頭對完顏洪熙道：“六王叔，我也好幾天沒見滿都了，心裏實在是想念得緊，今兒就讓滿都跟我一同落座用膳吧？”
完顏緒年長完顏綽整整十歲，這時候身形已經長開，正是一副風度翩翩的貴公子模樣，舉手投足之間皆是能夠獨當一面的氣勢，完顏綽跟他的感情一向不錯，也沒掙紮，只暗暗掐了完顏緒一把，咬牙切齒地說道：“忽魯，你快放我下來！”
完顏綽年紀小，力氣不大，小胳膊小腿，真正是手無縛雞之力，根本打不過自小文武雙修的完顏緒，只能板起臉來虛張聲勢。
看到這兩兄弟感情不錯，金國國主滿臉欣慰，不禁哈哈大笑，發話道：“忽魯，別欺負滿都！”
“哪兒能啊！”完顏緒笑得一臉坦誠：“皇爺爺，我疼滿都都還來不及，哪兒舍得欺負他。”
說完，還惡趣味地故意掂了掂手上的完顏綽，小聲嘀咕道：“這麽輕！該不會是又瘦了吧？滿都，你最近都沒好好吃飯嗎？”
“忽魯，快放我下來！”完顏綽羞憤異常當即咬死完顏緒的心都有了。
“綽兒莫要胡鬧！”父皇在宮中設宴，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完顏洪熙很是頭疼，面對皇長孫的請求，也不敢擺王叔的架子，親切地笑道：“忽魯，麻煩你多看着點滿都，也不知道是怎麽搞得，這幾天老嚷嚷沒胃口，本來就夠挑食的了，你可別太慣着他。”
聽了完顏洪熙的拆臺，完顏綽暗暗腹诽：怎麽可能有好胃口？一想到即将迎來自己悲悲切切的凄慘命運，他就難過得直想掉眼淚。
“六王叔放心吧，今兒一定想辦法讓滿都多吃點。”完顏緒哈哈大笑，得了完顏洪熙的同意，扛着完顏綽回了自己的座位。
完顏綽規規矩矩地坐在一旁，偷偷翻白眼。
宮廷裏開宴會，自然少不了歌舞宴飲，山珍海味，等宮女們端着各色美味佳肴上桌時，完顏綽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金國國主今兒一改往日樸素的作風，宴會上所使用的全是流光溢彩，美輪美奂的餐具器皿，這些東西都是當年靖康之變後從北宋皇宮裏劫掠而來的，珍貴無匹。
金國國主本就是文人性情，整日裏研究詩詞歌賦，風花雪月，自然懂得生活享受，但是念及祖宗教導，難免有些別扭和心虛，這些器皿雖然珍貴豪奢，但畢竟曾經都是亡國之君所用，先祖們得之，一直收在府庫，未曾使用過，他現在享用這些，總覺得有愧于祖宗教誨。
“這些珍貴器皿，不是應該封存在府庫的嗎？誰準你們私自拿出來使用的？”
國君發火了，正在上菜的宮女們頓時被吓得魂飛天外，烏拉拉跪了一地，不住磕頭認罪，原本還無比歡鬧的氣氛馬上就變了，一片肅殺。
金國國主板着臉，正準備責問，元妃适時在旁接話，道：“陛下，是臣妾吩咐的。”
一聽是元妃吩咐的，金國國主連假裝生氣都不願意裝了，滿臉好奇地詢問道：“愛妃你為何如此為之？祖宗有訓，勤由節儉敗由奢，朕這般行事，趕明兒又會被臺谏官說是玩物喪志，有愧祖宗教誨！”
元妃搖了搖頭，笑着解釋道：“陛下此言差矣，雖說玩物喪志，但仔細一想，其責任在人，并不在物，這些珍寶又何其無辜？若真是明君聖主，就是享用了這些，國家也照樣強大，但若換成了暴戾之君，哪怕每天素衣素食，國家也會江河日下，如今我大金國聖天子在朝，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應該享受天下萬民的供奉，不過是區區器皿，何足挂齒。”
金國國君聞言，心中暗喜，揮手令跪了一地的宮女們起身，拉過元妃的手，又是一番柔情蜜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