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江南煙雨

姜邺和完顏綽無事一身輕, 也不急着趕路, 一路走走停停,花了一個多月才慢悠悠地晃蕩到了江南煙雨之地。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 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 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這樣的江南美景,若不是親眼所見,絕對沒辦法體會這種震撼人心的美, 完顏綽感覺自己這一趟來得值,錯過這樣的美景,他一定會抱憾終身的。

“垆邊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

一心沉醉在江南美景中的完顏綽,恍惚間沒聽清楚姜邺在嘀嘀咕咕什麽,忍不住回頭,疑惑問道:“你剛才在說什麽?”

姜邺笑得更開心了, 上前把人摟入懷中, 沉聲道:“我在念綽兒前幾日教我讀的那首詞,垆邊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初時,還覺得寫這些詩詞的酸腐文人太過誇張,現在親眼得見,才知道有美人如斯,當如是也。”

說完, 還厚顏無恥地抓了完顏綽細白的手腕,拉到嘴邊細細密密地烙下了一連串的親吻,眼中一片深情,幾乎要滿溢而出。

完顏綽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姜邺大庭廣衆之下拉了他的手腕親吻,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又被調戲了,瞬間紅了臉,直接把另一只爪子糊到了姜邺臉上,毫無底氣地威脅道:“不準胡說八道!”

姜邺笑得更開心了,繼續嘴花花地逗完顏綽,道:“綽兒,你可別冤枉我,我哪兒是在胡說八道,我明明是在有感而發。”

“閉嘴!”完顏綽感覺臉上都快燒起來了,越是跟姜邺相處,他越是了解這人不正經的一面,犯起混來,自己根本招架不住,趕忙轉移話題道:“姜邺,我,我餓了……我們去尋些吃食吧?”

姜邺當然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讓心上人受委屈,當即應了下來,帶着人進了一間裝飾氣派高檔的酒樓裏。

完顏綽不喜熱鬧,姜邺特意挑了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掏出一錠成色十足的銀子,扔給店小二,朗聲吩咐道:“小二,你們這有什麽招牌菜?只管撿幾樣拿手的上來。”

收了姜邺打賞的銀錢,店小二的态度更是殷勤:“客官放心,包準二位滿意。”

姜邺點菜的同時,完顏綽也沒閑着,好奇地打量酒樓裏的其他客人來,見都是些布衣書生,三三兩兩地圍聚一桌,正在慷慨激昂地高談闊論,偶有争執時,還會據理力争,耿着脖子辯個面紅耳赤。

完顏綽從來沒有見過此等場景,新奇之下,倒也不嫌吵鬧,反而看得津津有味。

在座的書生們不論年紀大小,個個都是飽讀詩書,自命清高的風流才子,就算未必真的行了萬裏路,但至少都已經讀了萬卷書,談起天下大事來,更是頭頭是道,口若懸河,好多觀點,劍走偏鋒,新奇非常,不論對錯與否,都聽得完顏綽啧啧稱其,很是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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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這種不管身份,只論觀點的座談,完顏綽還是第一次得見,就算不能直接參與,光是靜靜旁聽,也覺得很有意思。

其中一個年歲不大的白面書生,長得幹幹瘦瘦的,全身看不出二兩肉,但是一雙丹鳳眼卻炯炯有神,透着一股與稚嫩面龐完全不相符的淩厲來,此時正漲紅了臉,面紅耳赤地高聲朗誦着一首詞,語調激昂:“不見南師久,謾說北群空。當場只手,畢竟還我萬夫雄。自笑堂堂漢使,得似洋洋河水,依舊只流東。且複穹廬拜,曾向藁街逢。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萬裏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胡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

言畢,滿堂喝彩,鼓掌聲和呼喊聲緊接着響起,震耳欲聾。

一首水調歌頭,遣詞造句大氣磅礴,成功渲染了氣氛,整個大堂裏的食客們都被帶動了,同仇敵忾,接着這個話題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氣氛瞬間熱絡得不行。

姜邺滿臉擔憂地看着完顏綽,金宋兩國的恩怨由來已久,細算起來兩國還是世仇,遠的不說,光是幽雲十六州,就是兩國不可磨滅的心結。隔着國仇家恨,血海深仇,年輕學子們又是書生意氣,滿身熱血,當然見不得朝廷偏暗一隅,文武百官只顧自身榮華富貴,不思進取,只把杭州當汴州,長此以往,何時才能恢複往日山河?

“金國屢屢侵犯我大宋,屠戮我同胞,國仇家恨,牢記于心,莫不敢忘!”

“收回幽雲十六州,複我往昔之疆!”

“宋金兩國,勢同水火,永不相容。”

群情激奮,熱血上頭之時,越來越難聽的話也跟着脫口而出。

姜邺一邊靜靜地聽着旁邊的鬧劇,一邊面帶擔憂地看了完顏綽一眼,生怕綽兒聽了這些話會不高興,畢竟他們家綽兒可是作為金國人生活了十幾年,現在忽然轉變了身份,難免會不适應。

會這樣想的姜邺明顯低估了完顏綽的心理素質,事實上,就算是在真實身份沒有暴露之前,完顏綽也沒因為自己是金國的宗室貴胄就排斥身上另一半的漢人血統,作為一個經歷了後世民族大融合的穿越人士,對金宋兩國都是一視同仁的态度,中華兒女,炎黃子孫,一樣的黑頭發黃皮膚,還分什麽金國和宋國啊?更何況,蒙古鐵蹄馬上就要南下了,到時候,別人可不管你是金人還是宋人,統統合在一起,做了亡國奴,大敵當前,大難臨頭之下,宋金兩國的百姓們還争論這些前塵往事,又有何意義?

熱熱鬧鬧的酒樓大堂裏,乍一看,似乎也只有完顏綽這個角落完全不受氣氛的感染和影響,平靜得有些不大對勁。

完顏綽本來就長得好,過分精致漂亮的五官,萬中無一,再加上一身看似低調,實則做工考究,價值不菲的錦衣華服,更襯得人面如冠玉,風度翩翩,哪怕一言不發,光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就足夠吸引人視線。

恰巧這時候,店小二帶着跑趟的夥計們接力着送上了酒樓的招牌菜肴,逐一擺放在桌面後,躬身行禮,谄媚地笑道:“二位客官,請慢用。”

一邊的學子書生們還在熱情洋溢,七嘴八舌地讨論天下大事,而角落裏,生怕心上人餓着的姜邺也開始手忙腳亂地給完顏綽布菜,偶爾抽空吃上一兩口,若是嘗到了好吃的,還不忘順手給完顏綽夾上一筷子,完顏綽也不嫌棄,只要是姜邺夾到他碗裏的,全都吃下肚了,末了,吃飽喝足的完顏綽擡頭,回了姜邺一個燦爛的笑臉,頓時把姜邺給美得渾身飄飄然。

一邊,學子書生們在熱情洋溢地讨論天下大事,而另一邊,卻是一副知交好友相邀一敘的溫情氛圍,兩者詭異地共處同一個酒樓的大堂裏,互不影響,互不相擾。

一時間,大堂裏的氣氛不知不覺間古怪起來。

或許是受了完顏綽絕色容貌的蠱惑,亦或者是惱怒這兩位一看就身份不凡的年輕人居然一點兒都不關心天下大事,其中一個還明顯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兒女,都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如今故土淪陷,山河破碎,為什麽這兩人還能無動于衷。

越來越多的書生學子看向了這個小角落,被這麽多人怒其不争地注視着,完顏綽面無表情,甚至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冷清高傲的氣質,成功吸引了為首那名剛才還在高談闊論的學子,主動放下身段,走了過來。

“貿然打擾二位……”

聽了這毫無誠意的搭讪開場白,完顏綽都忍不住想翻白眼了,聽聽,這話說得,既然知道是貿然打擾,幹嘛還厚着臉皮湊上前來,不知道名以食為天嗎?

“在下鄭銑揚,江南人士,已有秀才功名,現正師從龍川先生學習。”

完顏綽了然,原來是龍川先生的高徒,難怪能順口說出“胡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的話來,果然是深得那位南宋有名的豪放派詞人的真傳。

“原來是鄭公子,幸會,幸會。”吃飽喝足之後,有了閑情逸致,索性最近閑來無事,完顏綽倒也願意跟這個主動送上門來的新朋友聊聊詩詞歌賦和人生哲學。

“方才與諸學子坐而論道,談論天下大事,無意間瞥見公子眼中似有不以為然之色,心中不解,特來請教。”

原來是這樣,完顏綽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神無意中暴露了心底的真實想法,這位鄭銑揚公子的觀察還真是細致入微。

“鄭公子客氣了,我輩江湖兒女,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只知江湖之遠,不懂廟堂之高,既沒有熟讀聖賢詩書,又無功名傍身,指教二字,可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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