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盈歌公主

送公主入蒙古和親的車隊已經從中都出發了。

完顏綽聽聞之後, 已經沒功夫生氣, 反而生出了一種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無奈。

大廈将傾,獨木難支。看看現在的大金國, 從金國國主到滿朝公卿, 全都是主和派,主戰派有,但聲音實在是太微弱了,根本掀不起波瀾。

這幾天, 忠孝軍內的氣氛很是低迷。

完顏綽甚至都暗搓搓地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管金國國主最後會不會收回成命,他都不會放任送親隊伍大搖大擺地回蒙古草原, 送親隊伍經過紫荊關的時候,他就出兵攔截,金銀珠寶,绫羅綢緞, 有什麽搶什麽, 連根毛都不會送給蒙古草原去。

完顏綽把一切都計劃得好好的,萬萬沒想到, 關鍵時刻,竟然是自己人在扯他的後腿。

或許是有預感完顏綽不會善罷甘休,未免事情鬧大了不好收拾,完顏緒未雨綢缪,防範于未然, 在送親隊伍中安插了一個重要的人物,完顏承晖,亦是太子殿下最重要的謀士,自小跟完顏綽一起長大,飽讀詩書,文采出衆,若生于太平年間,指不定運氣一好還能混個文壇領袖什麽的,可惜生不逢時,于亂世之中,不知兵事,完顏綽并不是說書生意氣不好,只是像完顏承晖這樣的,難免顯得迂腐。

私心裏,完顏綽或許是有些看不起完顏承晖的,覺得他婦人之仁,難堪大任!

就比如這次,完顏承晖關鍵時刻又開始掉鏈子了,幹一見面,就立場堅定地反對完顏綽背地裏耍小動作,甚至斥責起他來還有有條有理,頗有幾分理直氣壯的味道:“滿都,不可意氣用事!如今塵埃落定,我大金國已然跟蒙古軍議和,若這時候出兵,就是我們大金國背信棄義,有失泱泱大國的風度!不可!不可!”

蛇精病啊!

完顏綽都快給這神邏輯跪了,天真!竟然妄圖跟蒙古草原上的這群未開化的野蠻人講道理?你自己一廂情願也就算了,問過蒙古人的意思了嗎?人家又願意跟你講道理嗎?

聽着完顏承晖語重心長的碎碎念,完顏綽頓時一頭兩個大,心裏後悔得不行,早知道完顏承晖這麽難纏,在聽到送親車隊已經到了紫荊關時,他就不顧念着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特意趕過來迎接了,真是自找麻煩。

完顏承晖何嘗不知道自己是在讨人嫌,不過為了大局着想,該說的話還是得說。畢竟,完顏綽可不是一般人,這位世子爺在中都的纨绔名聲很響亮,他的所作所為,倒也對得起他那混世魔王的名號,章宗皇帝還在位時就很寵他這個小世子,等到其太子完顏洪然繼位,對他雖有猜忌,但在國難當頭,還是給予了充分的信任,要兵給兵,要糧給糧。至于先太子完顏緒,那就更不用說了,跟完顏綽從小一起長大的交情,情同手足,給足了信任,在金國,完顏綽絕對算是位于權利中心的人物。

完顏綽大概掃了一眼龐大的車隊,嘴上念念有詞,道:“公主及護衛将軍十人,細軍百人,從公主童男童女各五百人,彩繡衣三千,載禦馬三千匹,其外還有金銀、珠寶、玉石等物甚重……”

這哪兒是嫁公主,分明就是去給蒙古上供。當然,也不排除金國國主忽然良心發現,不忍讓女兒在異國他鄉受苦,所以多置辦了一些嫁妝。

完顏承晖一聽完顏綽說話時混不着調的口吻就一頭兩個大,心中漸漸湧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來。完顏綽自小任性妄為慣了,一向是膽大包天,普天之下,恐怕就沒有他不敢幹的事,至此緊要關頭,完顏承晖生怕這混世魔王又開始整什麽幺蛾子,一直小心提防着,甚至都不允許完顏綽接近公主。

完顏綽一臉看神經病的表情盯着完顏承晖,連翻了好幾個大白眼,無語極了,至于嗎?把自己當賊一樣防,問過人公主殿下的意思嗎?

不怪完顏綽自作多情,實在是他跟這位公主殿下交情匪淺。

金國公主盈歌,乃太子完顏緒同父異母的親妹妹,比完顏綽也就只小了一兩歲,小時候,完顏緒很疼完顏綽,兩人情同手足,一有時間就膩在一起,完顏綽更是跑太子府就跟跑自己家一樣,所以對這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妹妹很是熟悉。

金國國主身體不好,常年纏綿病榻,湯藥不斷,名下的子嗣亦不多,除了嫡長子完顏緒之外,另外還有兩個庶子,因為有完顏緒珠玉在前,存在感并不高,反倒是這個唯一的女兒,聰明伶俐,完顏緒似乎也不讨厭這個妹妹,碰見完顏綽來太子府,還招呼着他們一塊下棋什麽的,比對其他兩個庶出的兄弟,态度親近了許多。

愛屋及烏,幼年時的完顏綽很喜歡跟完顏緒混在一起,所以跟盈歌還算熟悉,記得這位堂妹一直都是柔柔弱弱的,文靜娴熟,也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了,是否變了其它模樣。

完顏綽之前一直以為,金國國主名下就這麽一個女兒,肯定會視若掌上明珠,寵愛非凡,現在才知道,再是寵愛又有什麽用?天家無親情,寶貝閨女就這麽上趕着送人,是親生的嗎?

完顏承晖萬沒有想到,防住了完顏綽,不讓人輕舉妄動,但防不住公主殿下主動要求見完顏綽,這倒是讓完顏承晖犯難了,有心拒絕,但一想到公主即将遠嫁異國他鄉,到時候就更沒辦法看到任何親人了。

長嘆一口氣,完顏承晖轉身離開了,算是默許了這兩人的會面。

完顏綽擡手整了整衣冠,等着公主殿下的馬車漸漸靠近,到他面前停住了,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了出來:“外面的可是滿都哥哥?”

聽到那熟悉的稱呼,完顏綽滿心感慨,真沒想到,再見面竟然會是在這樣的場合,心裏百感交集,亦百般不是滋味,但完顏綽也知道,不能當着人家姑娘的面傷春悲秋,遂朗聲笑道:“公主殿下折煞我了。”

話音剛落,只見一截玉白的手腕撩起馬車的簾幕,一個亭亭玉立的美人露出了真容,不施粉黛,宛若出水芙蓉。

完顏綽自認閱美無數,但是猛然間看到一個氣質這般出衆的美人,還是忍不住出聲贊道:“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念及此,心裏又覺得可惜,眼見這大好的一朵鮮花就要插到一坨牛糞上去了,完顏綽可不覺得那位蒙古國國主配得上他們的金國公主。

盈歌聽着完顏綽念詩,聲線幹淨清澈,絲毫沒有半點輕佻,捂着嘴笑了起來,眉眼彎彎,更顯得清秀動人:“滿都哥哥還是一如既往,油嘴滑舌的,慣會哄女人開心。”

完顏綽搖頭,一臉認真地說道:“這可不是誇人,都是大實話。”

盈歌并不覺得高興,甚至聽了這話反而更覺得沮喪難過,在得知自己即将遠嫁和親時,盈歌痛苦過,也掙紮過,但是無濟于事。金國上上下下都被蒙古人吓怕了,沒有人想打仗,文武百官不想,她的父皇也不想,送她去和親,是為了鞏固兩國邦誼,身為一國之公主,盈歌并沒有拒絕的權利。

只一眼,完顏綽就從這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眼中,看到了身不由己的無奈,忍不住嘆了口氣,開門見山地問道:“盈歌,滿都哥哥問你,你真的願意?”

盈歌瞬間紅了眼,一雙充滿靈氣的大眼睛波光閃爍,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自從她答應遠嫁蒙古,所有人都誇她識大體,明大義,可又有誰關心過她是否真的心甘情願呢?沒有,就連太子哥哥都沒有,或許是知道事已至此,不可能再有轉圜的餘地,就算她親自求上門去,太子哥哥也狠心地沒有見她,反而是來了紫荊關,才得了滿都哥哥的一句安慰。

有這句話,足夠了。

盈歌勉強笑了笑,擡頭看着完顏綽,一臉平靜地說道:“盈歌願意的。”

完顏綽不信。

知道完顏綽不信,盈歌還是認真反駁道:“滿都哥哥,盈歌真的願意。”

盈歌說這話時,眼裏水波不興,顯然是已經心如死灰了,完顏綽心疼這小姑娘的堅強,但又對無能為力的自己生出些許痛恨來,雖然嘴上振振有詞地罵着朝堂之上屍位素餐的權臣高官們,但本質上,他和那些人有什麽不同?殺敵無功,反而逼得一個弱女子不得不挺身而出,以瘦弱的肩膀扛起這風雨飄零的大金國。

完顏綽臉上心疼的表情太明顯,盈歌知道完顏綽是真的擔心她,笑了笑,道:“滿都哥哥,接下裏的這番話,盈歌只能跟你說……記得小時候,曾在太子哥哥的書房中看到過一副四美圖,聽說還是宋國的宮廷禦用畫師所制,人物栩栩如生,十分精美,滿都哥哥很是喜歡,特意從太子哥哥那兒要了去,當時你念了一首詩,盈歌一直記得。”

完顏綽心裏咯噔一聲,自己該不會又胡說八道什麽了吧?

盈歌捂着嘴笑,清了清嗓子,朗聲誦道:“漢武雄圖載史篇,長城萬裏遍烽煙。何如一曲琵琶好,鳴镝無聲五十年。”

完顏綽仿佛四九寒冬裏被人潑了一大盆冷水,直接從頭凍到腳,他多想告訴這個傻姑娘,不要被他兒時的胡言亂語給騙了,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傻姑娘,還說什麽何如一曲琵琶好,鳴镝無聲五十年,這些都是無恥文人們自以為是的論斷。”完顏綽心裏羞愧,根本不敢與盈歌清澈的大眼睛對視,面對這麽單純善良的姑娘,他心裏莫名地生出了一股誤人子弟的負罪感,無奈道:“王昭君出塞,文人墨客只看到了她的忍辱負重,深明大義,可誰又知道王昭君一生接連侍奉了三代匈奴王,死前唯一惦念的就是魂歸故裏,可即便如此,終其一生還是沒能得償所願,盈歌,傻姑娘,你真的不後悔嗎?”

盈歌目光堅定地看着完顏綽,道:“盈歌是大金國的公主,為了大金國的江山社稷,黎明百姓,盈歌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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