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Chapter24
六月。
緣伊妮休學。
充沛的雨水洗刷着肮髒的城市。
熟悉的房間,親密的人,陌生的關系。
黑暗的房間,緣伊妮安靜的躺在床上,不吵,不鬧,不哭,不笑,像失去了靈魂的空洞肉體。
緣愛妮推開緣伊妮的房門,按一下牆邊的按鈕開了燈,再按一下又關掉。摸着黑走到了緣伊妮的床邊。
緣伊妮在光線一明一暗的刺激下緩緩地打開了眼皮,在稀薄的明亮中望見緣愛妮溫暖的笑容,別過了目光,“放我出去。”淡薄的如空氣般的語氣。
“伊妮,今天我去醫院檢查,懷孕了。”
不知道是驚訝對方帶來的消息,還是驚訝于對方告訴自己的目的,緣伊妮有點不可置信地轉回目光,又馬上因為碰到了對方溫和的目光而轉過臉。
緣愛妮笑,“我想要和你分享快樂,伊妮,沒有什麽是大不了的,真的,不論發生什麽,我是你姐姐都不會改變。這些年的回憶,都不是假的啊。如果你因為那些否定我是你姐姐的事實,我多傷心。”
緣伊妮聽得出姐姐聲音裏的哽咽和真誠,這段時間她常常回憶起自己叫她惡毒的漂亮姐姐,這個稱呼是十一歲那年開始的。她在外面玩,爬上了五樓的窗戶,不敢下來,被姐姐抱下來惡狠狠的罵了一頓。那個時候覺得姐姐好惡毒,那麽兇,自己都已經怕成那樣了,她不安慰自己反而罵自己,但是那個時候又覺得心窩暖暖的,因為那雙抱住自己的手在發抖。于是叫她惡毒的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的前綴總是會變,唯有漂亮姐姐不會變,在她的眼中,姐姐永遠都是最美的公主。
姐姐……呵……
再次轉回目光,那稀薄的亮光已經消失-了,她看不見緣愛妮紅了眼眶。就像緣愛妮看不見她淚流滿面的臉頰和千瘡百孔的內心,所以,她忍住了聲音的哽咽,認認真真地罵了一句“傻逼!”
第一次,她認認真真的罵人,用最淡漠的語氣。
第一次,她對一向敬愛的姐姐說了難聽至極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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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她讓她的姐姐陷入無地自容的難堪局面。
你有在聽聞某個消息之後特別特別特別想做類似的一件事麽?
不知道你有沒有,但是,此刻的緣伊妮有。
那是絕望中一朵絢麗的希望之花。光芒四射。
汽車駛過會掀起微風,層層雲霧遮住了星光。路燈在天未完全黑去時逐排逐排地亮了起來,昏黃零落的光把緣伊妮的影子變成薄薄的一片。她的腳步迅疾卻不穩,頭發沒打理顯得有點毛糙,她是偷跑出來的。
終于到達目的地,她毫不猶豫地按下了門鈴。
開門的人在看見來人之後掩住詫異的表情,他不曾想過她會是這樣一副邋遢的模樣出現在他的面前。
“不讓我進去嗎?”她笑。
“很晚了。”他的聲音低沉,冰涼得沒有一絲熱度。
“就一會。”她懇求,抓住他垂在身旁的手腕,有點涼,有點柔軟,是她熟悉的手。
他的眼神慢慢地軟了下來,側過身,讓她進門。
緣伊妮看了他一眼走進屋打量着屋裏的一切。
這屋子她來過無數次,已經熟悉的不能熟悉了。而差一點,她就成了這個家的一員;差一點,她就會叫他的爸爸媽媽“爸爸媽媽”。
家,爸爸,媽媽,多麽溫馨的名詞。她都快忘了。如今想起,不自覺地笑了。
淩钰潋微微低着頭跟在她後面走,沒有問她要做什麽,也不知道她要在屋裏的哪裏停下。
她是知道他的父母不在家的。她推開他半掩的房門,坐在他的床邊,拍拍旁邊的位置,示意他坐過去。看着他的猶豫,她挑眉,“不敢?”
他緊鎖雙眉,僵硬地走去,坐下。
她把手放在衣服的拉鏈上。
“別鬧。”他打掉她的手。
“沒鬧。”她“嗤”地一聲拉開拉鏈,黑色胸衣顯露。
“緣伊妮!”他惱羞地起身,快速拉上窗簾,害怕路人看到這不堪的一幕,“你這是做什麽!”
她丹鳳眼俏皮地上揚,帶着攝魂的魅力,“你知道的。”
他懶得和她争論,轉身要走。
她拉住他,乞求,“連我最後的要求都不能滿足嗎?我保證做完我就走。”
不是不能滿足,只是他怎麽舍得毀掉自己心愛的人?除卻父母,在他掌心的,一直是她啊。難道他要毀掉她的一生嗎……他無法負責,他擔不起這個責任。
“緣伊妮,可不可以不要這麽犯賤。”他閉着眼,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字地說與她聽。
她苦笑,松了手,犯賤嗎?她是犯賤嗎?對啊,她就是在犯賤。她不犯賤能怎麽辦?她這個不該存活于世間的人,她這個無法被容忍甚至被遺棄的存在,不犯賤怎麽能證明自己應有的存在?
在隔了很久才往上移動的視線裏,她看到他少見的厭惡,她的心已經涼透了,這樣的眼神又讓她的心結了冰。于是,她笑得誇張,“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去找別人。需要我犯賤的又不止你一個。”
她把自己的自尊踐踏,踐踏到毫無保留,甚至任人踩踏。她緊握的雙手是在賭她的自尊能不能換回自己的渴望,她能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在她掌心蠕動,那是血液,她知道,因為手心很疼,疼得她十分清醒,疼得她十分恐慌。
如果啊,如果你會心疼我一下下,是不是會小小的呵護我滿足我一下呢。我只是想要一個存在的痕跡,只是想要一個日後可以念想的結晶。這樣的我,錯了嗎?
“不該這樣的,緣伊妮。”
“該哪樣?”她依舊笑。
“非這樣嗎?”
她低頭,掩了苦澀,只留出好看的嘴角,“非這樣不可。”
“我給不了你未來。”
“未來太遠了,你我都到不了。”
“對不起。”
“沒關系。”她主動踮起腳雙手環住他的脖子。
這一次的接吻,她淡漠了深情。她能感覺到手心還是熱的,她把手心未幹的液體擦在他的衣服,每一次的觸碰都特別的疼。她不哭,不流淚,她覺得上天會給她最好的答複。
他吻住她的唇,由着她一點一點褪去彼此的衣服。
纏綿的這一刻,愛、痛、不舍、酸澀、難過、幸福,種種情緒,獨獨沒有恨。
日後的緣伊妮再想起今晚,忽然明白了自己親生母親的心情,那大概是一種不甘和不舍交雜的情感,讓人心生憐憫又覺得活該如此。
淩晨,緣伊妮穿戴整齊,想低頭輕吻他安詳的臉頰,又怕驚醒了他,這大概是最後一次深情了,她俯下身,吻蜻蜓點水地落在了他的額頭,不着痕跡。
空無一人的公園,涼風透過涼薄的衣物與皮膚進行親密的接觸,緣伊妮顫顫巍巍地摟着自己,随後掏出手機,是靜音模式。無數的信息和電話,她不想理會,使盡殘餘的力氣将手機“噗通”一聲扔進湖中。此刻她有點累,有點冷,有點餓,有點疼。她渾渾噩噩地在椅子上躺着,想睡下去一覺不醒,可是一閉上眼睛父母的對話會盤旋腦海,一句一句,明朗得不得了。眼淚劃過皮膚,冰涼的溫度。
“緣浩,你不能這麽狠心的這樣放着伊妮和钰潋的事情不管,我們欠這孩子的已經夠多了。”
“你要知道我去找養父就意味着我們必須分開,莉莉,光是這點我就辦不到。況且,伊妮要是知道了真相,誰能保證她還承認我是她的父親,你是她的母親,愛妮是她的姐姐?她不反過來報複就該謝天謝地!”
“我們幸福了半輩子,伊妮的幸福才剛剛開始,你想想緣雅,我們的幸福都是她換來的。如今,你還舍得再傷害她的親生女兒嗎?”
“我說過緣雅死于孕後體質差!與我無關!”緣父語氣激動,“是她自己在知道自己體質不适合生育之後執意要生的伊妮,我早就說過不會娶她!不會娶她!就是她父親硬逼我和她在一起才會是這樣的局面,怪不得我!”
“緣浩,我是以‘第三者’跨入你們之間的,難道你要我內疚一輩子嗎?”
“我早說過讓你由她自生自滅,你偏不聽!現在好了,彼此生了感情,你當時要是沒撿回她,指不定他會心軟。她根本不該出生!”
“我怕她恨我啊,我怕她恨我搶走了她母親的丈夫,我怕她恨我害死了她的親生母親啊。”緣母終于泣不成聲。
剩餘的溫情瞬間秒殺。刀尖準确無誤地□□自己的心髒,連痛都來不及叫喊。
天空暗了,大雨滂沱。
有人生,沒人愛的孩子。
當你一聲一聲喚着“緣伊妮”或者“伊妮”時,是不是想起了那個叫做緣雅的女人?是不是在心裏默念着,我欠你的,又還了一些呢?
為什麽要出生呢?
這樣的問題應該去問誰呢?
如果有流星可以一個許願,我能夠許怎樣的願望呢?
安樂死去?
蝼蟻尚且偷生,好像還沒有去死的勇氣。
忘掉自己的身世,一如既往的生活?
好惡心,明明認為自己是不該出生的,“和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好惡心”,一定是這樣想的吧。
讓自己失憶?
丢了過去,還會有未來麽?空洞的世界……
可以要更多更多的願望麽?
如果不可以的話,讓一個疼愛自己的人降臨吧。無論自己多麽壞脾氣,多麽無理取鬧,多麽任性,都會不離不棄。
看,我多麽癡心妄想。
“緣伊妮!”
還在焦急地叫着我嗎?
“緣伊妮,你醒醒。”
你在想什麽呢?
“緣伊妮!緣伊妮!”
曹夜不知喊了多少聲,緣伊妮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一見是曹夜,張嘴哇哇哭了。
曹夜目光掃過她身上的傷,怒了,“誰欺負你了,告訴我,我殺了他。”
緣伊妮搖頭,喘不過氣,“是我,我欺負他。”
曹夜望着她的花臉“撲哧”一笑,點了一根煙,坐在她的身旁,“他有那麽好?我那麽比不上他?”
“不是你不好,而是,我要的,你給不了。”緣伊妮低着頭,像做錯事的小孩。
“這回答太文藝,別欺負我語文不好哦。”曹夜低笑。
“你逗我,你明明是天才。”
“笨蛋,就算是天才,也會有無法理解的事情啊。”
緣伊妮不想回家,曹夜送她去酒店;緣伊妮說想靜靜,曹夜把手機落下說:“有事找我打手機裏阿布的電話,随叫随到。”
緣伊妮點頭。
“別光點頭。”曹夜把手機塞到緣伊妮的手裏,無意看到她手心幹涸的血跡擡起眸愣了一秒繼續說道,“我希望你每一個需要我的時刻都會毫不猶豫地呼叫我,緣伊妮,我一直都沒走遠過。”
那一聲“緣伊妮”,是緣伊妮從沒聽過的語氣,溫柔細膩的感情,心疼的哄,都有那麽一點點被包含在裏面,她眼酸,不想說話,緊握着手機不吭聲。
送走曹夜之後她走進衛生間打開蓮蓬,水嘩啦啦地流,滑過肌膚。是一種漸進的過程。
愛情。
你理智的不去碰它,它賴着你死活不肯離開,非要你接受它。你鼓起勇氣接受它,讓它融入你的生活,占據你的心扉,它卻毫不猶豫地抽離,不管你是悲是喜,是死是活。畢竟是兩個人的事,一個人做不了主。何況少了誰,世界都在轉。
親情。
大抵是把一些不相愛的人綁在一起故作親密無間的摸樣。
友情。
夏紫葉,楚惜雨,或者更多更多,亦或很少很少,寥寥無幾。
沒關系,都沒關系,反正都是過去式了,永恒的過去式了。沒有人會在乎她,沒有人會愛她。這麽多年的所有感情,全是假的,這麽多年認識的人都帶着面具。
緣?
她腦海中閃過夢緣集團,突然醒悟了,怪不得會以兩件限量婚禮做報酬,明明不該得到那麽豐厚的報酬。
她将水溫調到最低,低着頭,一只手握着開關,一只手自然垂下。
那麽楚惜雨,也該知道的吧!?她的公司跟夢緣集團是多年的合作夥伴,幼時她就常常聽楚惜雨說起夢緣集團。那麽接近自己的目的呢?來看一場笑話嗎?是夢緣集團的眼線?轉入新斯學院呢?認識冷殇、冷寒冰和韓諾琪呢?
呵呵……
好冷,真的好冷。
緣伊妮緩緩蹲下去,躺在地磚上,蜷縮成一團,那是沒了安全感的姿勢。她閉着眼,流出來的液體和水混合流到地上。
太冷了,真的是太冷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