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公交車上說話不方便,傅周涵便先回了自己的住處,然後跟蔣鴻風和方文秀商量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們在家看電影怎麽樣?”
方文秀聽到要看電影是很樂意的,但她想到剛剛的那個電話,便問:“你不是要去見衛警官嗎?他應該是查到了我的案子吧,為什麽不一起過去呢?電影可以之後再看。”
傅周涵只好實話實說:“他讓我一個人過去。”
“為什麽啊?”方文秀疑惑道,“我昨晚在樓下看電視,裏面的壞人也是這麽說的,主角單刀匹馬過去後就出事了。”
傅周涵很佩服她的想象力,他也不再多說什麽,直接打開電腦,開始播放前陣票房口碑都不錯的一部片子。
“随便你們怎麽安排,出去逛逛或者就在這看電影都可以,我先出門了。”
方文秀還是覺得有點奇怪,她想偷偷跟着,但是被蔣鴻風拉住了。
蔣鴻風說道:“衛警官又不是壞人,你想多了。退一萬步講,就算傅周涵遇到什麽事,你也幫不上什麽忙,咱們安心看電影。”
方文秀有些不服氣,但嘟囔了兩句就被電影吸引,專心觀看起來。
傅周涵到達約定地點時,正好四點半。時間還早,餐廳裏的人并不多,他剛一進門,就看到了坐在窗戶邊上的衛浩。
“讓你久等了。”傅周涵走過去,拉開衛浩對面的座椅坐下。
“不算太久。”衛浩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傅周涵身後看了幾眼,“你身邊沒跟……鬼吧?”
“沒有。”傅周涵回答完又朝四周看了一圈,确認家裏的兩只鬼都沒跟來。
衛浩拿着菜單點了幾樣吃的,然後叮囑服務員暫時別過來打擾,接着才對傅周涵說:“你昨晚說的那件案子,我去查了,案情很簡單,就是失足墜樓,沒有任何他殺嫌疑。”
“而且,死者叫做方文麗,并不是方文秀。”
傅周涵聽完一驚:“衛警官,你确定你沒看錯?”
“沒看錯。”衛浩拿出手機,打開傅周涵給他發的信息,“因為看到名字不同,我特意核對了好幾遍。我想,你應該不可能是手誤打錯了名字。”
傅周涵說道:“我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所以,這就是我要你一個人過來的原因。”衛浩雙臂撐在桌子上,将手機屏幕對着傅周涵,“這些信息都是那個自稱方文秀的鬼告訴你的嗎?”
傅周涵苦笑着點頭:“我跟別人唯一的不同就是能看到鬼,其他的我也不清楚,所有的一切都是方文秀自己說的。但我觀察了很久,并沒發現她在說謊,她的表現很自然。”
衛浩沉思片刻,敲了敲桌子:“這樣,你從頭至尾把見到她的情形跟我講一遍。”
傅周涵便從送弟弟去S大報道那天說起,一直說到剛剛出門時“方文秀”的反應。
“這事有兩種可能,一是她演技夠好,騙過了你;二是她真以為自己就是方文秀。”衛浩看着傅周涵,“你認為是哪一種?”
傅周涵回想“方文秀”的一言一行,蹙眉道:“如果她真的在說謊,那未免演技太好了,至少我和蔣鴻風一人一鬼都着了她的道。雖然方文秀和方文麗是雙胞胎姐妹,但把自己想成另一個人,有可能嗎?”
衛浩很是淡然地說:“這也不算稀奇事,沒什麽不可能。”
傅周涵沉默了半晌,最後問了一句:“她說是被人失手推下樓的,以當年的技術,能辨別出自己失足和被推的差別嗎?”
衛浩輕聲笑了,說道:“你因為先入為主,産生懷疑很正常。當年方文麗的父母因為懷疑女兒的死,所以向警局施壓,這事因此查得很仔細。樓頂留下的腳印很少也很清晰,檔案裏也有照片,我看過了,事情的真相一目了然。”
傅周涵尴尬地撓撓頭,他其實就覺得這事太奇特,所以想确認所有的疑點。
衛浩對此并不在意,他招來服務生上菜,一邊吃着飯一邊說:“鬼是人死後變成的,所以它只是人的另一種呈現方式,思維模式跟人是一樣的。”
說到這兒他自嘲地笑了笑,跟傅周涵打過幾次交道後,他居然就這麽順其自然認定了鬼怪的存在。
衛浩暗自搖頭,接着說道:“現在就看方文麗是否真的在說謊,以及她有沒有不軌之心。總之,你得小心行事,以後遇到鬼也別輕易相信他們的話。”
傅周涵虛心接受,然後說:“我現在并不怕鬼,也不會被他們影響。而且我拜了觀雲道觀的觀主為師,學習了怎麽對付惡鬼,所以對此并不擔心。”
衛浩詫異地擡頭看了他一眼,接着指了指桌上的飯菜:“行,那就吃飯吧,再有事你就聯系我。”
“嗯,多謝你。”傅周涵開始埋頭吃飯,想着回去之後要怎麽面對方文麗。
現在天黑得遲,傅周涵回到租房時,還能看到晚霞穿過窗戶照在走廊上。
他剛一打開房門,就對上了兩雙目光灼灼的眼睛,他笑着走進去:“電影看完了嗎?”
方文麗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說道:“剛剛看完,你回來的正是時候。”
傅周涵問:“還要看嗎?我再找一部來播放。”
“雖然不累,但還是休息一會兒再看吧。”方文麗蜻蜓點水一般走到傅周涵旁邊,問他,“我的案子查到了嗎?當年是個什麽處理結果?”
傅周涵猶豫了,他避開方文麗的眼睛,結果發現蔣鴻風也是一副期待的樣子看着他。
他最終長嘆一口氣道:“你的記憶出現了差錯,當年你是失足致死,與旁人都無關。而且,你其實是妹妹方文麗,并不叫方文秀。”
方文麗不可置信地看着傅周涵,皺眉道:“你在逗我玩嗎?都亂七八糟在說什麽話。”
傅周涵對上她的眼,認真地說道:“我不知道你的記憶出現了什麽問題,但我說的都是實話,你要不相信可以自己去打聽看看。”
“我會找到真相的,我跟你說,我就叫方文秀!”方文麗激動地叫喊着破門而出。
蔣鴻風很久才回過神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問傅周涵:“她真的記混了自己的名字和經歷嗎?”
傅周涵回答說:“對,衛警官說方文麗是失足而死。”
蔣鴻風沉默着消化了這個消息,然後才說道:“她估計一時難以接受,所以才跑出去,希望她能早點恢複過來。”
傅周涵附和着:“她平常看着挺樂觀的,也許等她靜一靜就好。”
而此時的方文麗內心極為不平靜,她離開傅周涵的租房後,沒有目的地飄飄蕩蕩,最後不知不覺就到了方文秀家裏。
家裏的孩子去上學了,只有方文秀和馮璜夫妻倆在家,兩人面對面坐在餐桌上,正在吃晚飯。
馮璜笑着給方文秀夾了個螃蟹,一邊說着:“老婆,嘗嘗看我的手藝有沒有進步?”
方文秀瞥了他一眼:“蒸螃蟹還用得上什麽手藝?”
馮璜:“既然是一道菜,自然就要手藝。這蒸螃蟹一看它熟沒熟,二看蔥姜蒜放沒放齊全,這裏面可都是有講究的。”
方文秀嗔笑道:“就你會說,我看你是嘴上的功夫比手上的強多了。”
“多謝老婆誇獎。”
“越來越貧了,快吃吧。”
……
方文麗看着這恩愛的場面,覺得十分刺眼,她跑到主卧室轉了一圈,最後停留在婚紗照前,她始終堅信自己的記憶并沒有出錯。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方文麗就一直呆呆地站在在那兒,她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該去向何處。
天色漸漸暗了,客廳裏說話的聲音隐隐傳進卧室。過了一會兒,馮璜大聲叫道:“文秀,幫我拿下毛巾!”
方文秀在陽臺拿了毛巾後走向浴室,微微發怒道:“又忘記帶毛巾!你說你洗個澡也丢三落四的,下次再也不給你拿了。”
馮璜又說了什麽,方文麗卻聽不清了,此時她如遭雷擊愣在了原地。馮璜剛剛在叫“文秀”,所以她是真的搞混了記憶了嗎?
方文麗不敢細想,她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開這個地方,最後停在一處不見人煙的荒郊。
她悲從中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這回真想起來了。她确實叫做方文麗,因為從小不如姐姐漂亮不如姐姐聰明,所以對姐姐又羨慕又嫉妒。
她想要得到比姐姐更多的關愛,所以不夠聰明就拼命努力,不夠漂亮就學習穿衣打扮,她學會了遷就別人獲得贊揚。但其實,姐姐直來直去的性格也是她所羨慕的。
她什麽都想跟姐姐比,甚至跟姐姐報考了同一所大學。後來,姐姐戀愛了,時常跟她說起男朋友的事。
聽多了馮璜的事,方文麗開始有意無意關注這個人,她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了馮璜。再後來,方文麗聽到姐姐和馮璜頻繁争吵,甚至鬧分手,她心中居然隐隐有些期待。
于是9月25日那一天,在姐姐分手了兩個月後,方文麗鼓起勇氣,打算跟馮璜表白。她去了化學樓,結果看到姐姐和馮璜并排走在一起,絲毫沒有因為分手而變成陌路人。
那一刻,愧疚感和羞恥感将方文麗整個人籠罩住,她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然後跑到了樓頂。
她看到遠處遼闊的天空,漸漸平複了心情,她決定抛開心中的雜念再去面對姐姐。只是沒想到,她準備離開時,踩到了青苔,一不小心就從樓上墜落下去。
掉落下去的那幾秒,方文麗腦中像是走馬燈一樣閃過許多念頭。她想着如果有機會,她一定要認真做一回自己,不再讨好別人,不再同姐姐比來比去,但再怎麽後悔都已經來不及。
後來再有意識的時候,她就發現自己成了一縷鬼魂,每天重複着墜樓的動作,永遠無法離開那棟化學樓。可能是不甘和悔恨作祟,等再次見到姐姐時,記憶發生錯亂,她把自己想象成了方文秀,那個讓她羨慕和向往的人。
但其實,她依舊是那個可笑又可悲的方文麗。她甚至不敢面對自己的失足,于是把錯誤歸到了馮璜身上。
方文麗又哭又笑,癫狂一般的聲音在漆黑的荒野飄蕩,她恨不得自己将所有的事都忘得一幹二淨。
一整夜過去了,天邊漸漸泛白。方文麗哭笑至完全麻木,她飄去傅周涵租房的馬路對面,遠遠地在那兒看了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傅周涵還在沉睡中,他對這一切并不知情。天亮後,鬧鈴将他喚醒,接着他要奔赴職場,他只能在閑暇時想一想方文麗什麽時候會平靜下來。
他希望還能見到方文麗活潑的樣子,但卻一直沒等到對方回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傅周涵從實習生轉正了,他的道法也越來越厲害。方文麗不見之後,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鬼了。
這天下班後,傅周涵順道去了杜樂家裏。杜樂已經連續曠班了好幾天,公司裏一直打不通他的電話,傅周涵也聯系不上他。
杜樂跟女朋友住在一起,租的是電梯房,面積雖小,但環境非常不錯。
傅周涵之前來過一次,要不是這裏租金太貴,他當時換房子時就會選擇租在這裏。
在按了好幾次門鈴後,房裏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傅周涵對身邊的蔣鴻風說道:“你進去裏面看看情況,看裏面有沒有人。”
蔣鴻風眨眼就鑽進了屋裏,接着很快又出來了,他皺着眉頭說道:“有個男人在躺在床上,看不出死活。”
傅周涵一驚,趕緊聯系了物業,連哄帶騙讓人把房門打開了。
客廳裏到處都是垃圾,酒精的味道和不知名的馊味混雜在一起,讓人忍不住作嘔。
傅周涵忍住惡心直接奔向卧室,他顫抖着将手放在杜樂的鼻子下面,能感覺到非常薄弱的氣息,他立刻松了一口氣。
杜樂的臉頰凹陷下去,眼下一片烏青,嘴唇幹澀到起皮,整個人的狀态看着十分糟糕。傅周涵隐隐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但他暫時無暇顧及其他,只能先将杜樂轉移到醫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