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傅鶴的父母在他小學四年級時就離婚了。

他爸是個窮困潦倒的畫家，醉心于藝術，但常常面臨養活不了自己的問題。他媽做着小本生意，忙得腳不沾地。他爸覺得他媽一身銅臭味，沒有半點精神追求。而他媽說他爸窮酸迂腐、眼高手低，是個廢物。

兩人年輕時墜入愛河，對方的缺點在濾鏡加持下都成了優點；而後來，發展到只要一見面就會吵架的地步，任何行為都成了他們争吵的理由。

傅鶴小時候只要一聽到父母的争吵，就會關緊房門，躲在書桌底下。他害怕聽到大聲而激烈的說話聲，只要一聽到就如驚弓之鳥，慢慢的他變得越來越膽小。

父母在無數次争吵過後，就走到了婚姻的盡頭，而傅鶴便跟着他媽一起生活。

傅鶴的媽媽忙着做生意，常常顧不到兒子，等他進入初中就放入了寄宿學校。

初中時，有同學捉弄傅鶴，他不敢跟人提起，只默默忍受着。後來進了高中，又遇到了初中同學，對方更加變本加厲，甚至做出更加肆無忌憚的事情。

他想過跟媽媽說，但只提了一句，媽媽就說有問題讓他找老師。可他們班主任并不是個好說話的，而且不知為何總是不太喜歡他，他能感受到那種厭惡的眼神。

傅鶴不知道人的惡是從何處來，其實他小學時很受老師喜歡，同學也愛跟他玩。但初中後，大家就無形中孤立他，說他長得比女生還漂亮，是娘娘腔，說他惡心。

那天，班裏兩個一直欺負他的男生，把他堵在廁所裏，說要扒開他的衣服看他到底是不是男人，他們拿着手機，還要拍下照片。

傅鶴覺得人生充滿絕望，那一瞬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随手拿起旁邊的拖把直接打在了人家頭上，然後逃回了家。

家裏漆黑一片，媽媽依舊沒有回家。他覺得人生無望，拿着水果刀劃破了手腕。他看着鮮血掉落在地板上，想起媽媽愛幹淨，将地面擦幹淨後就去了浴室。

他把浴缸放滿水，然後安安靜靜躺在裏面，只覺周身暖洋洋的，像是回到了出生時的母胎中。他思緒飄到很遠的地方，最後一點點沒了意識。

等他再次睜眼，就看到媽媽指揮着搬家工人把房子裏的東西都搬走了，離開之前還在浴室門口駐足了許久。

他想要跟上媽媽，卻發現自己怎麽也離不開浴室。試過幾次後他就放棄了，然後就靠在牆邊，看着白天變成黑夜，再從黑夜變成白天。

每當淩晨到來，傅鶴就會感覺到手腕處隐隐作痛，然後手腕處的血一滴滴掉落在地上，發出“滴答滴答”的的聲音。每晚的遭遇都在提醒他，當初結束自己生命時的懦弱。

傅鶴無數個夜晚都在想，要是人生重來一次，他還會做同樣的選擇嗎？他如法回答，雖然死亡只是一條逃避之路，但活着真是太痛苦了。

而現在，看着傅周涵和蔣鴻風有說有笑，傅鶴突然覺得，從昨晚開始，他的運氣似乎變好了。

蔣鴻風發現傅鶴離得老遠，便道：“傅鶴，快跟上來，別迷路了。”

傅鶴紅着臉小跑上前，低聲說：“我記得路。”也不管對方有沒有聽見。

蔣鴻風又說：“小孩子其實可以多出去轉一轉，只要記得回來的路就好。外面好玩的多着呢，你有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叫上我一起。”

傅鶴連忙點頭，心說他沒有想去的地方，只要像現在這樣就好。

傅周涵看着他們交流，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也許他能見鬼，從各方面來說，都是一份難得的機緣。

他沒再去詢問傅鶴的事，想着等這小孩敞開了心扉，願意跟他們說起過往，他們再去了解也不遲。

蔣鴻風有了新的夥伴，沒有再繼續每天跟着傅周涵去上班，而是帶着傅鶴在S市到處轉悠，體驗新時代的各種變化。

傅鶴雖然是五年前才去世，但他出去玩耍的時候少，還真不比蔣鴻風知道的多。兩人無需買票，無需排隊，無需考慮人流量，真是上天入地玩了個盡興。

見到傅鶴一天天的笑容多起來，傅周涵突然覺得做鬼好像也沒什麽不好，于是就忍不住對此發出感嘆之聲。

蔣鴻風就反問他：“那要你現在選擇原地去世，你願意嗎？”

傅鶴立刻回答：“不願意。”

看着蔣鴻風鄙視的眼神，傅周涵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說：“我誠懇地表示歉意，剛剛我的話沒過腦子。”

鬼魂确實比人多了很多便利之處，但人能做到的很多事，他們也無法再參與，而且做鬼得與親人陰陽相隔。

傅鶴在一邊笑了笑，沒有發表言論。他現在開朗了一些，但依舊很內向。多數時候都是聽蔣鴻風和傅周涵聊天，只有問到自己才回答幾句。

那邊蔣鴻風又說：“我接受你的道歉，既然如此，你略作表示，就把電腦打開給我們看電視。”

“原來你是等在這兒呢！”傅周涵恍然大悟，他有點無奈地開了電腦，“說吧，想看什麽？”

蔣鴻風轉頭問傅鶴：“你有什麽想看的嗎？”

“《冷宮傳》吧。”傅鶴回答。

他其實并不熱衷看電視劇，但最近蔣鴻風還挺喜歡看這部劇的。只是苦于沒法連續觀看，常常在這戶人家看一集又跑到那一戶去看，就看得有些不過瘾。

蔣鴻風眼睛一亮，朝他豎起了大拇指：“嗯，你的想法很不錯。”

《冷宮傳》是前兩年的一部熱播宮鬥劇，最近又在衛視重播，不少人沒事時就重溫一遍。傅周涵沒認真看過，但略微知道其中的一些的劇情，他是真沒想到蔣鴻風的喜好是這種風格。

“看到多少集了？”傅周涵一邊搜索一邊問。

蔣鴻風想了想說：“我中間有好幾集沒看，能從第一集 看起嗎？”

傅周涵如他所願點開第一集，然後對一邊的傅鶴說：“你過來跟我一起刷微博吧。”

蔣鴻風眼睛盯着屏幕，說道：“傅鶴你先去玩一會，等放到第13集 了我再叫你。”

傅鶴自然不在意，他之前會跟蔣鴻風一起看劇，都是為了陪對方。他并不善拒絕，這會兒十分聽話地走到傅周涵身後，跟他一起看手機。

傅周涵每次打開微博，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熱搜，如果沒有特別不感興趣的話題，他都會從熱搜第一看到熱搜最後一名。

娛樂新聞他都是随便看看，沙雕新聞也是看着樂一樂，社會新聞就看是否與自己有厲害關系，否則也只是瞟幾眼。

今天沒有什麽熱門話題，傅周涵看得很快，等到他點開熱搜第48位#大學生駕駛共享汽車身亡#的話題，看了幾眼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這個大學生剛拿到駕照不到一周的時間，在行駛共享汽車時，因為速度太快直接沖到馬路外邊，撞到一個石墩後翻了車。因為受傷比較重，人送到醫院後搶救無效死了。

大學生家裏人向共享汽車公司索要賠償，但人家公司只願出點撫慰金，雙方調解不了，那邊家長就找了記者，把這事鬧大了。

關于共享汽車和交通規則，都是網友們争論的點。傅周涵看後沒有特別的想法，就沒去發表評論，而是退了出去。

沒想到一直沒出聲的傅鶴叫道：“等等，我想再看一眼。”

傅周涵轉頭看向身後的傅鶴，問：“剛剛那條新聞嗎？”

“就是那個車禍的大學生，我想看一下他的信息。”傅鶴小聲地說道，他覺得那張打着碼的照片有點眼熟。

傅周涵還挺意外的，這是傅鶴第一次主動提要求，這本來不是多大的事，他自然不會拒絕，而且主動幫忙找出了那個大學生的信息。

新聞中提到大學生叫李X雷，今年21歲，給出了一張把眼睛打碼的照片。文章從這位大學生父母的角度去描寫，說李X雷聰明懂事，孝順父母，是個好孩子等等。

下面評論有拆臺的，說李X雷每一學期都挂科，還有重修的科目，而且頂撞過老師，并不是新聞中說的那種好學生。于是一來二去間，倒是把李X雷的信息補全了。

傅周涵看傅鶴盯着手機頁面出神，提醒他道：“看完了嗎？還要看其他的嗎？”

“不用了。”傅鶴搖搖頭。他這下确認了，車禍身亡的大學李X雷，正是曾經那位一直欺負的同學。

他早就把這段記憶埋藏在心底，沒想到時過境遷，一張模糊的照片又牽動了他所有的回憶。說實話，确認李X雷死亡，傅鶴心裏其實松了口氣。他知道這種隐秘的想法有點黑暗，但卻壓抑不住。

過了好一會兒，傅鶴才慢慢地說道：“他是我初中和高中的同學，但是他總是欺負捉弄我。”

聽到這話，連一心看劇的蔣鴻風都轉過身來，靜靜地看着傅鶴。

電腦還在繼續播放着《冷宮傳》，裏面傳來一個女人凄慘的叫聲，顯得租房裏的氛圍尤為安靜。

傅周涵走過去将視頻暫停，然後輕輕摸了摸傅鶴的腦袋，柔聲說道：“沒事了，都過去了。以後誰欺負你，你就欺負回去，要是打不贏就叫我和蔣鴻風幫忙。”

誰也沒覺得這個摸頭的動作有什麽不對，誰都沒注意到傅周涵能觸碰到鬼魂這件不合常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