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黃泉(六)
逢村,寓意逢春。
逢村的人都姓夏,偶有幾家外姓也是幾年前搬來的。村子不大,依山傍水,風景好,人家不多。東西南北四個方向有四個石像,有着鎮四方的意思。村子中間是一座年代久遠的塔,名為九霄塔,塔上四角垂鈴铛,最上方的四個角挂着招魂幡。
彼時,夏九淵還是個剛過三周歲的小包子,在許蘭芝的懷裏牙牙學語。
夏九淵家在九霄塔的南面,附近有一條小河,河兩邊種滿了一排排的果樹。此時正是櫻桃熟透的季節,許蘭芝抱着夏九淵坐在屋檐下望着藍天白雲,許蘭芝嘴裏絮絮叨叨,夏九淵聽不懂,就呲牙樂,許蘭芝也樂了。
夏鶴山提着一小籃櫻桃從外面回來,身上穿着短衫,他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小淵今兒沒鬧吧。”
櫻桃放到許蘭芝的邊上,夏九淵張着小手,朝夏鶴山咿咿呀呀的。夏鶴山龇牙笑,把手往身上搓搓,一臉憨笑的接過許蘭芝遞過來的夏九淵。
“櫻桃我剛現摘的,你去給洗了吃。”夏鶴山道。許蘭芝拿着籃子去了家中清洗。夏鶴山抱着夏九淵坐到許蘭芝剛坐的位置,逗着他玩。
院門被打開,一瘦小的女人進了來。
“大姐,你來的正好,我剛摘了櫻桃,蘭芝在洗呢。”夏鶴山看清人,笑道。
夏家大姐夏春芳就住在夏九淵家隔壁,就隔着一睹牆。夏春芳手裏捧着一個碗,老遠的夏鶴山就聞見了南瓜的香味,知道他大姐又拿了她拿手的吃食過來。
夏九淵也聞見了,在他爸腿上直蹦跶。
夏春芳走過來,捏了夏九淵的臉,就進了裏屋。許蘭芝洗好了櫻桃,看到夏春芳,以及她手上的東西,臉上露出笑容,“我說聞見南瓜味了,原來還真有啊。”
夏春芳笑,“家裏做的多,就都吃點。”她笑了一下,夏春芳生的眼小,這一笑,眼成了一條線。許蘭芝笑着接過那盤南瓜餅,溫熱的,剛做好不久。櫻桃還滴着水,許蘭芝全塞到夏春芳手裏,“大姐,拿給九成吃去。”
“九成上學去了,還沒下學,你們留着吃。”夏春芳又給放到一邊,“他要想吃,讓他爸給他摘去。”
兩人在裏面半天不出去,夏鶴山就在外面喊了一聲。夏春芳出去後,夏九淵還巴巴望着他,水靈靈的小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嘴角還帶着弧度。這可稀罕死夏春芳了,抱過夏九淵一頓親昵,蹭的夏九淵咯咯笑。
玩鬧了一會,夏春芳就回去了。夏九淵也困了,窩在許蘭芝的懷裏打着小呼嚕。
夏春芳走的時候院門沒帶嚴實,留了縫,他家門又正對着進村的唯一一條路,路上有誰過去,都能見到。日頭下來,炊煙襲襲,村子裏安靜極了,許蘭芝在做飯,夏九淵被放在夏鶴山手工打造的小搖搖車裏。家裏老舊的黑白電視開着,裏面唱着兒歌,小兔子小馬小青蛙一起唱啊跳的,夏九淵看的開心極了。
突然,外面傳來‘嘭’的一聲,許蘭芝吓一跳,鍋鏟都忘了放下就跑出去看。一看更加吓到,她家院門上不知怎的多了一個人,是個女人。
那女人倒在門上,頭發淩亂的散開,遮住了臉,身上的衣服也髒兮兮的。
許蘭芝把鍋鏟丢一邊,手胡亂在圍裙上擦拭幾下,快步走到院門,想去扶那個女人。
“妹子,你沒事吧?”許蘭芝問道。那個女人擡起頭,淩亂的發下是黑乎乎的臉,看不清模樣,嘴唇蒼白,整個人搖搖欲墜。她張嘴說了什麽,許蘭芝沒聽清,下一秒,女人猛然倒到許蘭芝身上,呼吸沉重。
許蘭芝托住人,拍了幾下都沒有反應。正當時,夏鶴山從外面做工回來,看到這番景象,疑惑道,“這誰?”
許蘭芝搖頭,“不知道,快給扶進去,她暈倒了。”
兩人把人給拖了進去,放到一旁的小床上,夏九淵歪着頭看着他爸媽忙活。
許蘭芝給人把被子搭上,“去,跟村長說一聲,這人怕是要請周大夫過來看一下。”
“哎。”夏鶴山應聲,往外走。
許蘭芝打了水,用布把女人臉上擦拭幹淨,女人五官還算好看,就是皮膚蠟黃,一看就缺乏營養。弄好一切,許蘭芝想起鍋裏的飯菜,又去忙活了。
夏鶴山帶着村長夏北遠進來,後面跟着一個中年婦女。
夏北遠從夏鶴山口中把大致情況都了解了,進來後看到床上的人,招呼跟後面的人,“周大夫,你給人看一下,有啥毛病,能不能治好?”
周大夫上前,從被子裏把女人的手拿出來,伸出兩指搭到手腕上,眼睛看着前方。過了一會,周大夫把女人的手又放回原位,嘴角帶着笑道,“身子有些虛弱,養幾天就好了。”
“那便好。”夏北遠道。村子裏不留外人是一直以來的規矩,夏北遠今年七十有二,做了四十多年的村長,凡是村子裏多了不認識的人,都得和他通報。
許蘭芝和夏鶴山也放下心。
周大夫又道,“得好好養着,也不知道誰家媳婦,肚子裏懷了三個月的娃了,還讓人往外跑。”
幾人一愣,夏北遠問,“你說她懷孕了?”
“是啊。”周大夫點頭,“三個月。”
夏北遠看向那女人,突然笑了,“鶴山啊,這人你們好生顧着,醒了通知我一聲。”
夏鶴山點頭。夏北遠帶周大夫走了後,許蘭芝垮了臉,不高興的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村長定是打了歪主意,一聽人懷孕了,嘴都合不攏。”
夏鶴山皺眉,“哎……等人醒了讓人趕緊走。”
許蘭芝也是這樣想,她一把抱起夏九淵,跟着夏鶴山去吃飯。女人睡了一夜,到第二天的中午才醒,醒來人是驚慌失措的,抱着被子躲到拐角,眼角向下,渾身抖着,一有人靠近就大吼大叫。許蘭芝近不了她身,幹着急。
夏九淵已經會走路了,一歪一扭的走到到許蘭芝的腿邊,抱着許蘭芝的小腿肚想往上爬。
女人本來渙散的眼在看到夏九淵的時候,充滿了欣喜,甚至掀開了被子,要來抱夏九淵。許蘭芝吓的趕緊把夏九淵抱到懷裏,往後退了幾步。
女人失望的垂下眼,“寶寶……”
又擡頭,指着自己的肚子,嘻嘻道,“這裏,寶寶……”又指着夏九淵,“寶寶。”
原來知道自己懷孕了。
許蘭芝問她,“你從哪來,你家裏人在哪,我讓人過來接你回家。”
女人搖頭,嘴巴一扁,像是要哭。
許蘭芝愁死了,她怎麽覺得人有點傻,說了半天,一個消息都沒得到。
夏九淵在許蘭芝懷裏扭着要下來,許蘭芝拗不過,把人給放到地下,夏九淵腳一落地,就往女人那走,許蘭芝來不及攔住,夏九淵已經走到了床邊,趴在了女人的腿上。意外的是女人沒有碰夏九淵,只是用喜愛的眼神看着夏九淵。
夏九淵的小手摸上女人的肚子,咿呀道,“寶,寶……”女人開心的笑了,重複着說,“嗯,寶寶。”
畫面還算和諧,許蘭芝試着慢慢靠近,這次女人反應不強烈,溫和的笑着。
零碎的聊天中,許蘭芝得知女人姓白,至于從哪來,是真問不出來,就連是怎麽到了逢村的,都問不出來。她只知道自己姓白,肚子裏有個孩子。
這種情況又不能說趕人走,夏北遠隔三差五的就過來看女人,在得知女人的情況後,便自作主張的,讓女人住在夏鶴山家,直到生産的那一天。
村長都放話了,夏鶴山不好拒絕,就專門收拾了個小屋出來給女人住,一日三餐伺候着。女人的肚子越來越大,許蘭芝着急起來,可千萬別是個女娃。
夏九淵和女人玩的好,天天拿着個小板凳坐在女人的小屋前,跟人嘻嘻哈哈的,摸摸肚子,嘴裏咿呀着‘寶寶’幾個字。許蘭芝也不再管。
女人臨盆的那天,是個晚上,本來還有着星星的天空,突然暗了下來,四周的風也喧嚣起來。小屋裏亮着燈,女人躺在床上,接生的是周大夫,許蘭芝和夏春芳在一旁幫忙。夏九淵被夏鶴山抱着在家看電視。
外面天黑的緊,風聲大,九霄塔的鈴铛很響,連招魂幡都瑟瑟發聲。
夏北遠站在夏家的院門外,後面跟着一幹村民,眼觀天氣突變,夏北遠皺了眉頭。小屋裏,女人滿頭是汗,揪着下面的床單,嘴唇發白,叫聲一聲比一聲大。半個小時,孩子還沒生下來,周大夫抹了一把汗,心裏開始打鼓。
風聲肆意,聽在耳裏如百鬼哀鳴,招魂幡擺動不止,鈴铛聲響。夏北遠後背出了身冷汗。屋裏夏鶴山哄着夏九淵睡覺,夏九淵就是不睡,還哇哇大哭,怎麽哄都不行,幼兒的哭聲和着夜裏呼嘯的風聲,聽在夏北遠耳中,特不是滋味,他害怕起來。
夏九淵哭個不停,夏鶴山沒法,抱着人跑到小屋前敲門,許蘭芝過來開門,看自家兒子哭的一臉淚痕,心疼的抱過來,小聲的哄着。許蘭芝抱着夏九淵進了小屋,把門關緊,本來哭的厲害的夏九淵一下就不哭了,張着大眼看着床上的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
聰明的夏小包子早就看透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