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閣中夜話

要怎麽做公主她才不會欺負我?.

“你讓我進去,讓我進去!”姜帛在梧桐宮外和荊泉幾乎快動上手,“公主剛才已經原諒過我,不可能不讓我進去,假傳禦旨是死罪,你趕緊讓我進去!”

荊泉:“姜帛,你別仗着自己是縣主就胡作非為,公主已經下令,不讓你踏入梧桐宮。”

“我不信。”方才明明道過歉的,怎麽可能這麽快變卦,“你讓她出來見我。”

荊泉快被氣笑了:“姜帛,你以為你是什麽人,公主是你想見就能見的?還讓公主來見你,臉怎麽那麽大呢?”

“荊泉。”有人在荊泉身後叫住她,李宴然穿着銀铠走了出來,月光照在她身上更顯女兒英氣。

“宴然,”姜帛見着熟人,連忙問,“公主真的不讓我入梧桐宮?”

李宴然猶豫片刻,才點點頭:“原話是,面相崎岖,長得礙眼。”

姜帛愣了愣:“什麽意思?”

荊泉笑出聲:“說你醜得人眼睛疼呗!”

“荊泉!”姜帛再也克制不住,完全将錦囊裏姜子期留給她的字條上的那幾個字抛諸腦後,拽起荊泉的胳膊就是一折。

幸好荊泉武藝不低,立即反應過來,才沒被姜帛将手生生折斷。

“你瘋啦!姜帛!你敢傷我!”荊泉怒道。

姜帛被李宴然攔在懷裏,“梧桐宮外不許喧嘩,你冷靜冷靜。”

荊泉:“李宴然,你放開她,讓她過來,我看她打不打得贏我!”

姜帛掙紮着要從李宴然臂彎裏逃出來:“宴然,你放開我!青鳥大人在上,今天我要不打死她我就出家去青鳥閣當侍者!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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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鳥大人在上,今天我要不打死她我就出家去青鳥閣當侍者!”

好容易青雨能安靜一會兒,忽然腦子裏蹦出這句話來。

真煩吶。

總算讓青雨想起來為何會覺得姜帛的聲音熟悉,原來之前她腦海裏出現頻率最高的信徒就是這個叫姜帛的東西,不知姜帛為何能有那麽多的願望,而且大部分都與她自身無關,專愛多管閑事,旁人跌個小傷都值得她專門跑一趟青鳥閣去祈願,真煩吶……

這若是尋常的噪音,拿兩朵棉花堵住就完事了,可偏偏是浮沉在神識裏的聲音,揮都揮不走。

但青雨還是讓宮人将梧桐殿的門窗全部關起來。

姜帛忽然停下動作,從李宴然身後探出腦袋,看向梧桐殿,見門窗緊閉,燈火通明,終于确認了一件事,那就是公主的确不想見到她,甚至不想要聽見她的聲音。

姜帛不再掙紮。

李宴然見她好似已然放棄,于是試探地松開手。

姜帛丢了魂兒似地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怎麽不打啦?”荊泉喊道。

姜帛:“不打了,我打不贏你,我要去青鳥閣出家當侍者,再見了諸位……”

四周看守的護衛直感氣氛寒涼,大氣不敢出,李宴然和荊泉二人相互看了對方一眼,亦未做聲,只任由姜帛一個人獨行遠去,待身影沒入黑暗,荊泉才說了句:“我賭半錠。”

“兩錠。”李宴然道,“不出一個時辰。”

荊泉想了想,覺得自己沒有勝算,嘆了口氣道:“哪天姜帛要是真的出家給青鳥神當侍者,我一定拿全部身家跟你賭。不過現在,我覺得她肯定會出爾反爾。”

……

宮牆之內,繁華不及民間,玩樂不如市井瓦肆。

但青鳥閣的規格卻遠勝民間任何一座青鳥閣。

姜帛從香爐旁取出幾支長長細細的香,在火堆裏點燃,恭恭敬敬鞠了幾躬,再慢慢将香插入香爐,看守青鳥閣的侍者守在外面,此時黃幡晃動的閣內只有姜帛一人坐在蒲團上。

“青鳥神,雖然我常說要出家給你當侍者,可這個世界上還有好多東西我舍不得,請原諒我又妄語,下次我一定言出必行,這次就算了,好嗎?”

青雨枕着手臂躺在床上,看着梧桐殿頂橫縱貫通的房梁,聽着腦海裏不斷浮現的姜帛的聲音:

“我方才是氣壞了,青鳥神,你是最明白我的,我人生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了,你知道的,從我有記憶開始就期盼有一天能見到公主。

因為我知道注定有一天我會入宮成為帝衛。

可是她怎麽能不讓我踏入梧桐宮呢?她長得那麽好看,心眼怎麽卻比針孔還小?怎麽對我就那麽壞呢?”

青雨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夜深人靜時,神識裏卻嗡嗡地不住有人講話,起先覺得聒噪,習慣了卻感覺有些意思——雖然說的沒一句人話。

姜帛盤腿坐在蒲團上,幾乎将自己從出生到如今的全部心事都一一說了出來,從夜深到天明。

終于天色翻白時,姜帛才重新跪在青鳥神像面前,雙手合十,虔誠道:“青鳥神,你能不能告訴我,要怎麽做公主才不會欺負我?”

青雨或許自己都沒注意到,她嘴角始終噙着淡淡的微笑。

過了會兒,姜帛漸漸沒了聲音,也許是離開了青鳥閣,也許是念叨一宿終于困得睡着了。

直到一切聲音都随夜晚的結束而消失時,青雨才低聲回了句:“沒有辦法。”

翌日,青雨被迫走出梧桐殿時——所謂被迫,是因為今日矜帝安排青雨上朝旁聽,但青雨完全不想離開梧桐殿半步——

突然耳邊傳來好大一聲問候:“公主早上好!恭送公主!!”

幸虧青雨是神,不然心髒都要被吓壞掉,只見姜帛抱着一把長掃帚站在面前,臉上笑意盈盈,好似昨晚氣得差點兒出家的人并不是她。

“公主這是要去上朝嗎?”姜帛笑道。

青雨上下掃了她一眼,遂欲離去。

姜帛又在身後道:“公主看我這院外落葉掃得幹淨否?”

“天氣涼了,公主出門要記得帶把傘喔!”

“昨夜下了雨,公主走路小心路滑!”

青雨沒有理會她,姜帛的聲音在身後越來越遠,荊泉和李宴然始終護駕在側,李宴然善察言觀色,自然不會多說。

但荊泉出身将府,藏不住心,至此終于忍不住問道:“公主為何這般厭惡姜帛?”

青雨輕勾了下唇角:“不是你說的嗎?醜得人眼睛疼呗。”

儀仗裏靠得近的幾個宮女聞之笑出了聲,李宴然忍得辛苦才沒失态,原不知公主也會說笑。

荊泉尴尬:“這都被公主聽見了……屬下只是翻譯公主的原話罷了……那個,其實我覺得姜帛長得還是挺好看的。雖然比公主還是差遠了,但比我好看多了……”

邁上階梯時,宮女替青雨拉起裙裾,青雨看了荊泉一眼。

荊泉不知為何竟緊張起來。

只聽青雨似随意道:“我覺得你也挺好看的。”

頓時荊泉臉紅到耳根。

李宴然算是長了見識,她從小就認識荊泉,荊泉成日跟着荊将軍軍營戰地到處跑,養得比男孩還男孩兒氣,竟然會因公主的一句話臉紅成這個樣子,李宴然不禁心內感嘆:此公主功力匪淺。

從太極殿出來時,看着大臣們逐漸遠去,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的朝服也與昔年不同,宮殿卻還是當年的宮殿,只是較當年更為雍容,既往已逝,這時青雨才感覺天上飄起了小雨。

不知是不是陰雨的緣故,雙腿竟覺酸脹,想是剛化人形,還不能習慣用雙腿走路。

李宴然吩咐宮人回去準備傘具和華蓋,這時青雨頭頂已有一把傘撐了過來。

姜帛占了荊泉的位置,荊泉正要攆姜帛,姜帛卻一把将傘塞進荊泉手裏,“好好撐,莫讓公主淋雨。”

說完便往雨中跑去。

荊泉愣愣看着手裏的傘,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時姜帛已然跑遠。

矜帝從殿內走出來,邁過高高的門檻,望着姜帛的身影笑道:“從前讓帛兒給朕捎兩塊宮外的糕點都不肯,今日竟會跑來給安平送傘,原來朕這外甥女也有想要讨好的人吶。”

青雨沒有回答,視線仍望着姜帛跑開的方向。

她不喜歡姜帛,從頭到腳,從姓氏到名字,所有關于姜帛的一切都讓她覺得不舒服。

可偏偏姜帛昨晚在青鳥閣說的一句話讓青雨印象極深,那是姜帛永遠不會對其他任何人說、而青雨也永遠不會告訴其他任何人的話,也正是那句話,才讓青雨竟有耐心聽姜帛講一整夜的心事。

李宴然本想等華蓋來了之後才起駕。但青雨卻從荊泉手裏接過雨傘,撐着傘往臺階下走去。

矜帝立刻揮手讓儀仗護衛們都跟上,青雨停下腳步,用手指了指李宴然:“你來就行。”

于是其他人只好原地待命。

李宴然主動從青雨手上撐過雨傘,綴在青雨身後半個身子的距離,傘恰好完全将青雨遮住,她自己卻幾乎整個身子都在外面。

青雨對此什麽都沒說,這樣的情形她早已習慣,她知道即使她命令李宴然走上前來,李宴然也沒有膽量和她同行于一傘之下。

“她和你,是朋友?”青雨問。

李宴然:“是的,從小相識。”

“若是我命你殺掉她,你會怎麽做?”青雨說得輕描淡寫,可這本是句極可怕的話。

李宴然步伐不禁怔了怔,青雨兀自往前走去。于是雨便淋在青雨身上,青雨并不在意,仍往前走。直到李宴然追了上來,青雨自始至終都不曾停下來過。

她的腳步從來就不會為任何人停,即便自化青鳥以來,她已多年不曾以腳步行路。

正當此時,青雨忽然只感覺腳下一輕——

仿佛腿腳終于被完全抽走力氣。

李宴然手中執傘,她還沒反應過來耳邊突然的聲響是什麽,就發現身邊之人往下倒去,手臂被人用力一抓,但很快那力道就消失了。

“公主?!”李宴然忙扔了傘去接青雨,可青雨雙腿猶如一攤碰了水就溶的泥,任憑李宴然怎麽使勁,都無法阻止青雨的身體往下墜。尤其她還感覺到公主在将她往外推,似乎并不想依靠她。

“放開我。”李宴然聽見青雨說。

“公主……”

“別管我。”青雨将李宴然推開,與此同時她自己跌落在地,雨水瞬間侵蝕了她的裙裾。

李宴然不安地站在一旁,她不知事情是怎麽發生的。

但她明明感覺公主往下倒的第一刻曾試圖借她手臂的力,那是下意識的反應。

然後很快便撤了手,一切發生得太快。但李宴然是何等眼力,她自然從中明白過來什麽,眼前這位自異鄉歸來的公主,并不信任她,也不想讓自己幫她。

雨線逐漸密集,砸在地上一處處小水坑。

傘翻倒在一旁,李宴然也沒有去撿。

青雨坐在地上,雨裏。

她獨自冷靜地思考什麽。

這時,姜帛撐着一把傘從她二人面前走過:“喲,曬太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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