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羽翼沾濕
是因為我長得太好看了嗎?.
正如前面所說,青雨自化青鳥以來,多年不曾以腳步行路,故而腿上力氣甚至不如尋常之人。
進入宮廷之前,天道就曾告誡過她,每日至多行八百步,不過天道并未說超過八百步之後會如何。
因而青雨雖感覺行路不易,卻仍認為自己能夠繼續往前走,沒曾想情形會如此突然——
她知道自己此刻無論如何也無法憑借自己之力站起來。
但以她的性格,也絕不會向旁人開口。
李宴然出身相府,耳濡目染的謀計比姜帛看過的書還要多。
但畢竟不過十九歲年紀,在此情境之下,她忽然沒了主意,竟不知該如何處理,顯然公主不想讓她幫,可雨還下着,難不成一直這麽坐下去?
正在這時,姜帛撐着傘從她二人面前走過,“喲,曬太陽呢。”
李宴然:“……”
青雨瞅了她一眼。
姜帛蹲了下來,目光似不經意從青雨腿上看過去,前天在玉山她就發現了,公主腿上似乎是有舊疾,走路比尋常人費勁。
所以方才姜帛将傘給青雨之後,便飛快跑上高廊,然後躲在暗處觀察青雨走路的姿态。
姜帛不懂醫術,但侯府當年收容過不少将士,都是從戰場上因傷退下來的,其中大多傷在腿部。
因而姜帛輕易便推測青雨舊時一定受過很嚴重的腿傷,不是某一條腿,而是雙腿。
這是第一次李宴然見到姜帛有一種見到救星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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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帛将傘遞給李宴然:“幫我們撐着,我來背我公主表姐。”
青雨什麽都沒說,但在姜帛将手伸過來要去抓她的手的時候,青雨把姜帛的手拍開了。
姜帛看了青雨一眼,然後對李宴然壞壞一笑:“害羞了。”
李宴然了解姜帛,知道她這嫌命長的毛病又犯了,遂将傘遞還給姜帛:“你來撐傘,我來背公主。”
“公主肯定不會讓你背的。”姜帛沒接傘,非常肯定道,“公主是什麽人,金枝玉葉,天之驕子,我們這種尋常人的背豈是公主能趴的,那豈不是有辱……”
“住口吧。”青雨終于忍不住。
“怎麽啦?”姜帛好似什麽都沒意識到,反而笑看着。
“你先回去。”青雨這話是對李宴然說的。
李宴然:“可……”
“我自己慢慢走回去。”青雨說。
李宴然只好将傘遞進姜帛手裏:“那你好好照顧公主,我先請禦醫去梧桐殿候着。”
“放心。我會的。”姜帛笑眯眯地點頭。
待李宴然飛快離開後,姜帛才笑着道:“公主要是不嫌棄,我背你呀?”
青雨轉過頭:“嫌棄。”
“別嫌棄嘛,我洗過澡的。”
“你沒有。”
姜帛:“……”
她早上從青鳥閣出來之後就趕去梧桐宮外掃落葉,的确沒洗澡,不過公主怎知?
青雨幾乎在內心白了姜帛一眼,昨晚在青鳥閣拉着她說了一宿,剛出梧桐宮門就看見她在外面裝模作樣地掃落葉,這中間根本沒有功夫讓她去洗澡,如此拙劣的謊言竟也想騙過她。
姜帛尴尬地撓了撓鼻頭:“公主,你要是坐在地上不起來,別人還以為是我傷了你呢。”
青雨:“剛才你聽到了吧?”
“什麽?”姜帛依然沒心沒肺笑着。
青雨知道姜帛在裝傻,如果姜帛能在她摔倒之後立馬趕到她身邊,說明青雨在說‘若是我命你殺掉她’時姜帛就在附近。
“你知道我并不喜歡你。”青雨道。
姜帛索性在青雨旁邊半跪了下來,“是因為我長得太好看了嗎?”
“是因為你長得像我過去曾認識的一個人。”
“過去認識的啊……”姜帛似乎在琢磨什麽,“那……那個人現在呢?”
“死了。”
“死了啊……”姜帛略有些感傷地說。
“是公主過去的朋友嗎?”姜帛又問。
“不是。”
姜帛聽懂了青雨的意思,看來自己是因為長得像公主不喜歡的一個人。
所以才遭到公主的讨厭,那這就不能怪她了,她又不能決定自己的長相。
姜帛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然後從地上爬起來:“好冰好冰,這場雨過後就真的入秋了,走吧公主,我扶你回去。”
這一回青雨沒有拒絕,因為她也覺得地上很冰。
禦醫給出的結論是:傷乃舊疾,只能調養,無法根治。
“怎會如此?!”矜帝震怒,“朕從來沒聽說南方行宮有人來報皇兒受過腿傷,如何會這樣!庸醫!”
禦醫吓得跪了一地,姜帛乖乖地站在梧桐殿外。雖不知殿內發生什麽,卻也能猜到事情很嚴重。
“公主若是在宮外受過傷,早該傳入青鳥城才對。”荊泉低聲對姜帛道。
“興許是不願讓舅舅陛下擔心。”姜帛小聲說。
“那不對呀,就算公主不讓說,行宮裏服侍公主的人肯定也不敢隐瞞,不可能一點風聲都透不出來。”
姜帛:“這還不簡單,召幾個行宮服侍的人來不就行了?”
荊泉比姜帛高出一個頭,必須彎下腰才能在姜帛耳邊說:“你什麽爛記性,忘啦?這次公主回朝,行宮的人全都随駕來了,結果一個不剩都喪生在玉山,玉山的火到現在還在燒吶。”
姜帛被她這麽一說才意識到,這個腿腳都不利索的公主,竟是唯一一個從山火裏走出來的人。
“這不可能。”姜帛忽然說。
“你小點聲——”荊泉被姜帛的音量吓了一跳,“什麽不可能?”
姜帛揚手勾住荊泉的脖子将她撈了下來,在她耳邊一字一句,道:“不,告,訴,你。”
“姜帛——你!”
“誰啊!”殿內矜帝的聲音傳來,“誰敢在梧桐宮大喊大叫啊!拖出去杖責!!打死為止!”
“舅舅是我!”姜帛連忙大喊。
“是你啊!”矜帝的聲音明顯變化,“那算啦。你進來一下!”
姜帛踏入梧桐殿,轉過屏風,看見青雨坐在床上,背後墊着軟枕靠在床頭,神色看起來和之前沒什麽區別,依舊是什麽都與她無關的樣子,似乎連無法行走的腿也與她無關。
“帛兒,你安平表姐的腿不太好,以後你——”
“放心吧舅舅,以後我就是表姐的腿,她去哪兒我都扶她去!”
矜帝臉色并未變好,畢竟女兒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受過如此重傷,他心裏又是自責又是懊惱,悔不該當年将女兒送出宮去養,可當年宮裏是那樣的光景,皇後難産而死,勉強才保住這個嫡長女,朝野後宮虎視眈眈。若不将孩子送出去,只怕根本無法在這深宮後院之內活到滿月。
“舅舅別哭了。”姜帛從袖子裏拽出一張手帕去給矜帝拭淚,矜帝便就着姜帛的手将皺紋裏的淚擦掉,這些都看在青雨眼裏,看來這對舅甥平時相處的關系不錯,難怪姜帛在宮內敢如此放肆。
青雨不禁想到當年,那時候她做任何事也總是很肆意的。
矜帝在殿內絮絮叨叨囑咐良久,終于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禦醫亦跟随離去,內殿其他人忙出忙進,只有姜帛還站在青雨床頭。
“舅舅很吵,對吧?”姜帛道。
青雨擡眼打量姜帛:“剛才你怎麽不說?”
姜帛立馬搖頭,“那我不敢當他面說。”
“當着我的面你就敢了?”
“本來是不敢的。”姜帛似乎有意想逗青雨開心,“不過我剛才都看見啦,舅舅哭的時候,公主你可是在心裏翻了好幾個大白眼呢。”
青雨:“我既然是在心裏翻的,你怎知呢?”
姜帛忽然神秘兮兮道:“想知道嗎?”
青雨無情:“不想。”
姜帛:“那我就告訴你好啦——”
“不想。”
“我知道你想的,”姜帛非要湊過去,青雨躲都沒處躲,硬是被姜帛在耳邊說:“其實我也是猜的。”
不等青雨說什麽,姜帛便又像一陣風跑掉了——
“姜帛你去哪?”李宴然正帶着宮人進殿,差點兒和姜帛迎面撞上。
宮人們拿着香爐開始在殿內四處熏,李宴然命人将午膳布上來。于是十多人一個接一個,一人端着一個托盤,一個托盤裏放着一疊菜,頗有絡繹不絕之象。
李宴然過來扶青雨下床,荊泉這時從外面進來,“我剛看姜帛跑出去了,她幹啥去啦?那麽着急?”
青雨這時腳剛碰到地面,頓了一剎。
因為她的神識裏再度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聲音:“青鳥神,請你幫我保佑公主,希望她的傷能早日康複,我會拿我今年全部的俸祿來供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