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有志不同
公主長那麽好看。.
花易貴妃愣愣地松了手。
她生平從未遭人問過如此不留情面的問題,她印象中的姜帛雖然是頑皮了些,但從未敢這樣頂撞她。
而此刻這個剛頂撞完她的姜帛卻在頂撞完她之後朝殿上那位一句話都沒開口說過的公主抛了個眼神。
她看不見姜帛的正臉,然而只是看到她飛揚的下颌,就知道那一定是個桀骜的笑。
不過她猜錯了,因為從青雨的角度看過去,姜帛只是朝她眨了下眼,像只正在展屏的孔雀。
青雨什麽表情都沒回給她,姜帛也不生氣,只是努了下鼻頭。
“好了。”矜帝終于發話。
姜帛收回表情。
花易貴妃還跪在地上,其他皇子和公主也都跪在地上,沒有人敢做聲。
“荊泉,你也在吶?”姜帛這才發現荊泉,遂小聲道。
荊泉自然不會在這時理她,姜帛這個時候才看見李宴然跪在荊泉旁邊,忽然她有點愧疚,花易貴妃是李宴然親姑姑,三公主還是李宴然堂妹。
而姜帛在拿她們下獄之前甚至沒跟宴然說一句。
李宴然從頭到尾都沒擡過頭,所以姜帛看不見她的表情。
“來人。”矜帝的聲音打破了暫時的死寂,随之而來是鐵甲摩擦撞擊的聲音。
上一任帝衛首領出現在衆人面前,抱手跪了下去。
Advertisement
那是個看起來和矜帝年紀差不多大的人,身着銀铠,肩披紅巾,氣勢非凡,他原也是世家望族家的公子。和姜帛她們一樣,從小便被選中入宮成為帝衛。
“是。”他說。
姜帛心道是什麽是,陛下什麽都還沒說呢。
然而只見那位帝衛首領從地上站了起來,對禁軍首領吩咐道:“花易貴妃教子無方,唐突大公主,責令禁足三年,即刻押走,嚴加看管,不得有誤。”
花易貴妃跪倒下去,幾乎暈過去。
禁軍首領立刻命人将花易貴妃拖走。
姜帛有點懵,花易貴妃是陛下最寵愛的妃子,現在居然就任由一個帝衛首領替他做處置?
帝衛首領看向地上顫顫發抖的七皇子,沒有半分同情道:“七皇子留軻頑劣不堪,今送尚文院管教,十五束發方可歸朝。”
正在被拖走的花易貴妃聞言大叫掙紮起來:“陛下,不可啊!那是您的兒子啊!他才七歲!您讓他十五才歸,豈非要将他放在宮外不管不顧八年!!陛下不可啊!!”
矜帝擺手:“拖走。”
花易貴妃的聲音消失在殿外,姜帛看見李宴然的手在膝蓋上握得很緊,完了,以後要怎麽面對宴然?
最後帝衛首領看向由始至終沒有開過口的三公主留菁,留菁是非常懂明哲保身的,想來今日上殿之前她便已預料到此刻,她不是被養在宮外的公主,矜帝是什麽樣的人她很清楚,今日之事根本不在于是誰想害帝儲,而在于有人敢害帝儲,母妃和親弟受此大罪,正是矜帝為了告訴衆人,他絕不能容忍任何人唐突矜帝未來的女帝。
果然當帝衛首領的視線落在留菁身上時,矜帝道:“罷了,到此為止。”
帝衛首領遂退到一旁。
矜帝從龍椅上站起來,走到青雨面前,伸出手。
青雨看了眼他老邁的手背,她知道矜帝想讓她牽他。但青雨并不想和這裏的任何人靠近。
矜帝突然用力将青雨的手攥住,那是一個非常強勢的動作,這些天他也感覺到了,青雨對他幾乎沒有任何的父女情誼,他想用這個動作告訴青雨。在他駕崩或是主動退位之前,所有人都要對他俯首稱臣。
哪怕青雨是未來女帝,此刻在他面前也要自稱一聲‘兒臣’。
頓時空氣猶如凍結,青雨能忍住沒殺他已經是她最後的仁慈,倘若他再不……
咚——
殿中傳來一聲巨響,仿佛地板被巨錘從天而降。
荊泉吓了一跳,突然發現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自己。不,不是看她,是看她身邊的姜帛。
只見姜帛的頭磕在地上,送給衆人的只有一道彎曲的脊背。
好半天才擡起頭。
兩行血從她額頭流下來……
青雨看着自己被矜帝幾乎掐紅的手,又看向姜帛。
矜帝沒意識到自己的手已松開青雨,“帛兒,你這是?”
姜帛抓住身邊的荊泉,才沒暈厥過去,磕猛了,“陛下,我剛想起來,我還沒吃晚飯呢,請準許屬下去吃飯!”
這是青雨視線專注在姜帛身上最久的一次,姜帛這頭破血流的樣子十分滑稽,青雨不想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姜帛是在幫她,只是方式未免太愚蠢了。
不過愚蠢的方式往往非常直接,也非常奏效,只見矜帝不語,半晌才道:“罷了罷了,今日之事到此為止,都散了吧。安平,你留一下。”
……
殿內只剩下青雨和矜帝兩人,青雨從進殿坐下後就再沒起過身,她的腿力已不足以支撐她太久。
矜帝:“安平,你可知房統領為何會如此處置花易貴妃和七皇子?”
青雨本來不想回答他的,但想到姜帛剛才那頭磕得驚天動地,還是禮貌性回答了一句:“不知。”
“因為那是朕的意思。”矜帝道,“房首領自朕登基起就在朕身邊,他是朕的帝衛首領,只聽命于朕,朕的心思他全都明白。可是你又知道朕為何會想讓他那麽處置花易貴妃和七皇子麽?”
若問這話的人是姜帛,青雨定會回他一句:你每天有這麽多問題需要問麽?
不過還是想到姜帛方才那驚天動地的磕頭,青雨當然知道姜帛是故意吸引走矜帝的注意力好給她解圍,算了,就再配合一次吧。
“不知。”于是青雨如此回答道。
矜帝遂道:“因為你是未來女帝,無論朕如何寵愛花易貴妃和留菁。但只要她們膽敢撼動你的地位,朕就容不得她們,不管事情是不是她們做的。只要她們敢有這樣的想法,只要她們膽敢嘗試,朕就讓她們絕無生路。”
青雨禮貌性地點了下頭。
矜帝看向殿外,姜帛趴在荊泉背上,李宴然沉默地站在一旁。
她們仨在等青雨出來。
矜帝或許是從她們三個身上看到年輕時的影子,有些感慨,語氣遂和緩許多:
“安平,你知道麽,她們三個帝衛之中,其他兩個固然一個文比姜帛高,一個武比姜帛高。
可是朕敢向青鳥神保證,下次再遇到這樣的事,仍然只有姜帛一人會不怕得罪任何勢力來保護你。”
青雨淡淡往殿外掃了眼,只見姜帛像只沒骨頭的貂,黏在荊泉背上不松手,左搖右晃的,不知道在外面說什麽……
“宴然,我真的錯了嘛。”姜帛隔着荊泉的肩頭去拉李宴然的胳膊。
李宴然将她的手甩開,連哼都沒哼,直接轉過身去。
“姜帛,這次是你不對。”荊泉說,“你什麽證據都沒有,就将七皇子、三公主和花易貴妃扣押起來,現在花易貴妃被罰禁足三年,七皇子被遣送出宮,你讓宴然回去怎麽跟她父親交代?”
姜帛:“可當時若非留軻在梧桐殿大鬧,刺客根本進不去梧桐殿。”
荊泉:“但你也沒親眼見到刺客進梧桐殿呀。”
“刺客身上有玉山的椴樹葉,而花易貴妃前不久又剛去過玉山,你爹是鎮京大将軍,你不會不知道青鳥城近來因公主回宮而加強守衛,城門口人員排查森嚴。
但他們不會搜查貴妃的車駕,所以很可能就是貴妃帶刺客進京的。而後貴妃讓留軻來分散梧桐宮守衛的視線,好給刺客可趁之機。”
“姜帛。”李宴然至此終于開口,“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能夠勞動我姑姑親自去玉山帶刺客回宮,說明姑姑認為這個刺客是有能力一擊即中的,你也說刺客身上沒有毒藥,他有把握全身而退。
倘若他有本事到了公主的面前,公主沒有武功,為何最後公主卻毫發無損,而他卻被你一棍子打斷脊骨?你認為我姑姑會找這麽個刺客來完成這樣的事麽?”
仿如一道亮光劃過,姜帛腦子裏忽然閃過刺客最後被逮走時嘴裏還在說的兩個字——
妖怪。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聯想到這兩個字上。
可是李宴然的話太有道理了,倘若刺客有本事能站到公主面前,又怎會等到她沖進去救人呢?
但她立刻又打消了這個想法,世上根本沒有妖怪。
在這一點上姜帛很矛盾,她不相信世上有妖怪,卻相信青鳥神是真的存在,而且她從出生起就相信,自己是受青鳥護佑的女孩兒。
再說了,公主怎麽會是妖怪呢?妖怪都是龇牙咧嘴面目全非的,公主長那麽好看。
這時,姜帛感受到一道不友好的視線——
只見三公主留菁從另一個方向走來。
方才留菁在與即将被送出宮的七皇子留軻送別,應當是哭過,眼睛明顯有些紅。
盡管姜帛此刻是趴在荊泉背上的,但她正了正姿勢,顯得自己絲毫不怯,視線非常勇地迎上了留菁的目光。
留菁從荊泉還有姜帛身邊走過,錯身時,姜帛聽見留菁說:“今日之恨,他日必報。姜帛,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姜帛:“……”
直到看着留菁邁下第一步臺階,姜帛臉上也沒有出現任何被吓到的神情。
反而在留菁走下幾步臺階後,姜帛對着留菁的背影道:“大米煮熟之前是長在地裏的。”
不是生來就要上你的飯桌。
留菁沒停腳,兀自離去。
“看到沒有?”矜帝收回視線,對青雨道,“那就是姜帛,沒有什麽會讓她感到害怕。即便威脅她的人權力比她大,地位比她更高。”
“她的無畏,源自她的無知。”青雨的語氣平鋪直敘,毫無起伏。
“不,她的無畏,是源自傳承,”矜帝道,“她不愧是太.祖皇帝的外孫女、朕的外甥女。雖有一個‘外’字,這一點上卻與我們很像,寧可錯殺,不可放過,這也是她今日最讓朕刮目相看的地方,安平,你需要有這樣的一個人……”
青雨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矜帝話都沒說完,就看見青雨臉色竟完全變了。
‘太.祖皇帝’這四字仿佛觸及到青雨某根神經,尤其當矜帝說姜帛像太.祖皇帝的時候,不知怎麽的,矜帝這輩子沒怕過任何人,突然之間卻害怕此刻的青雨,青雨的氣場仿佛要當場弑君篡位。
這時他驚詫地發現,青雨方才坐過的那把椅子的扶手上竟出現一道仿佛被雷劈過的長長的裂紋,一直從扶手延伸到椅背,那可是青銅打造的前朝古物,經風雨不變,歷滄桑不損。
“欸……”矜帝阻止不住她。
青雨頭也不回地走了。
夜色很深,臺階兩側晃動的燭火發出微黃的光。
前路一片迷茫。
“出來啦?”
青雨剛走出大殿,一個聲音便從耳邊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