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左右之選
未免太不争氣了。.
姜帛失蹤兩日,侯府除卻姜老太君外,竟再沒有一個人注意,所有人都以為姜帛只是貪玩跑了出去。
而姜帛亦未向父母說明自己這兩日的遭遇,青雨進門時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言便走了。
次日清晨姜帛從自己的樹屋跳下來時,發現今日侯府空蕩了許多。
随即她便意識到是自宮裏來的侍女和護衛都不在了,忽然她心裏竟感到一點空虛,怎麽不等她就走了呢。
盡管心裏知道公主肯定已經回宮去了,去用早飯的路上姜帛還是下意識地尋找任何一個宮裏來的人,可惜一個都沒有,侯府又變成他們自家的侯府。
“快些吃,”姜侯爺見姜帛吃飯吃得心不在焉,“今天是你祖父重新下葬的日子,耽誤不得。”
姜帛沒有說話,旁邊姜璟沉着個臉,插話道:“連具遺體都沒有,單單葬一柄劍和幾件铠甲,有什麽不能耽誤的。”
霖夫人在他腿上重重打了一巴掌,“口無遮攔,你祖父都去世五年了,怎的說話還總是夾槍帶棒!”
姜璟扔下手中的碗筷,站起來:“反正我不給他磕頭。”
姜帛見氣氛緊張,遂拿了張油餅默默地啃了起來,她總是避免參與這個話題,關于祖父,她是最沒有發言權的。
因為在她出生之前,祖父一直不能夠接納母親。雖是長公主下嫁侯府,但祖父從未覺得這是榮耀。
反而極力推拒這門婚事,直到兄長出生,祖父仍然沒有改變心意。于是順帶也不接納兄長,而兄長也是有骨氣的,祖父不愛他,他便從不搭理祖父。
據說他們爺孫二人總共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
這樣的生活在侯府持續了好些年,到了姜帛出生那天仍然沒有任何改善。
那日,姜老侯爺照舊在自己房間裏看書,侯府的另一頭姜帛呱呱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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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喜悅尚未傳開,便有潛伏在府中的歹人将姜帛從奶娘懷裏奪走,那年姜老侯爺七十多歲。
當即吩咐姜子期留守侯府守住霖夫人,而自己則抄起長.槍,逐馬追着歹人直至玉山,整整一夜,到了天亮才抱着姜帛回到侯府。
從那天起,姜老侯爺對霖夫人的态度忽而完全變了。
尤其是對姜帛,從來沒有人見過姜老侯爺那麽疼愛過一個孩子,幾乎要将姜帛揣在手心裏融化掉了,他總是說,姜帛是受青鳥護佑的孩子。
而在此之前的幾十年裏,姜老侯爺從不信世上有神。
因此姜璟與姜老侯爺之間的積怨更深了。
但幸好姜璟并沒有因此遷怒到姜帛身上。
作為兄長,他同樣愛護姜帛,只不過姜帛從來不敢在姜璟面前提祖父。
否則姜璟會中止他們正在進行的任何游戲。
“你不磕頭就算了。”
霖夫人不強迫他,轉而看向姜子期,“不過侯爺,您說留公主一人在侯府,是不是不太合适?”
姜帛頓時擡起頭來:“公主?她不是回宮去了嗎?”
霖夫人:“誰跟你說她回宮去了?在祠堂呢。”
姜帛控制不住地感到開心,“可是宮裏來的人我一個也沒看見呀?”
霖夫人朝門外揚了下颌,“都在外面候着呢。”
“候什麽?”
霖夫人:“公主說要等人。”
姜帛欣喜,連忙将碗底最後一口粥喝掉,“我吃好了,先走啦。”
看着姜帛從眼前消失,霖夫人莫名其妙,“她這麽高興做什麽,人家在等宴然,又不是等她。”
姜子期卻笑了笑,“我姜氏子孫向來如此,但凡認定,終生忠誠。”
“你就會嘴說,”霖夫人顯然不認同,“你家若是忠誠,當年公公為何會與我父皇反目?為何父皇在全國設立青鳥閣時,唯獨公公固執主張世上根本不存在神靈?
若非公公當年忤逆父皇,侯府至于每個月還要用我的俸祿補貼家用麽?還有,侯爺你怎麽解釋公公棺椁中前朝公主的畫像?”
姜子期:“夫人此言差矣,父親為人我是了解的。但凡他認定某件事,除非鐵證如山,否則絕不會回頭。只不過為夫也有些好奇,姜帛出生的那個夜晚,父親到底在玉山經歷了什麽?”
究竟是什麽樣的事,會讓一個從不信神的殺伐之人突然信奉起青鳥來?
姜帛悄聲跨過祠堂的門檻,就看見青雨站在棺材面前,身着淡青衣裙,長發及腰,發間簪着一朵小白花,寡淡顏色。盡管看不見正面,但就背影,姜帛便能感覺到淡淡的冰冷。
“我以為你走了。”姜帛忍着才沒露出心裏的高興。
“我是要走了。”青雨視線本在上方,聞言收回視線,落在姜帛眼裏仿佛是一聲嘆息。
“我跟你一起回去。”姜帛道。
青雨轉過身,姜帛心跳不知為何加快,當青雨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時,姜帛簡直要停止呼吸。
為何今日的公主好像和先前不太一樣?
若不是錯覺,姜帛覺得今日的青雨比先前溫柔?
但這是怎麽可能的呢?公主對她的态度雖有好轉,卻絕對沒到會對她溫柔的程度。
“随意。”青雨說。
‘随意’是個很寬泛的回答,你可以來,也可以不來,我并不關心你來不來。
“好。”姜帛說,“那你在侯府等我幾盞茶的功夫,我送完祖父下葬後就跟你一起回宮去。”
青雨眉山動了動,似是這句話讓她想起什麽,當年姜帛的祖父也曾對青雨說過類似的話:
‘你在梧桐殿等我幾盞茶的功夫,這次我一定能說服陛下,我會帶你離開宮廷。’
但那次青雨并沒有等姜行鞅,等到姜行鞅再次來到梧桐殿時,梧桐殿已燒成了火海。
這提醒了青雨,只見青雨看向姜帛領口,那裏沒有吊墜。
姜帛這機靈孩子立刻就明白青雨想要什麽,只見她變戲法似地從身後拿出一方布帕,交給青雨:“洗好了,送給你。”
青雨垂眸,頓時無言。
布帕中間的确躺着一個鎏金镂空小球,裏面是一枚幹種子。
不,現在已經是一枚泡發了的種子,甚至還長出了一绺嫩青的芽兒。
姜帛還在得意洋洋地等青雨接過去,見青雨不說話,她低頭一看,瞬間大驚:“怎麽會這樣?昨天還沒發芽呢?!”
青雨心道:是呢,七十年也沒發過芽呢。
姜帛連忙回想自己幹過什麽:“啊,昨晚我洗澡時忘了摘它,結果它跟着我在水裏泡了兩個時辰,沒想到我的洗澡水有這般功效,竟能将種子泡發芽了?!”
青雨:“……”
那是她的骸骨。
“我好厲害。”姜帛孤芳自賞,“公主你別變臉啊,要不我把這揪芽兒拔了?”
說着姜帛就要去拔種子頂部的芽,被青雨眼疾手快将她抓住,“住手。”
“給我。”青雨道。
姜帛乖乖用布帕托着将種子放到青雨手裏,青雨纖細的手指拈起種子,放在光下看了看,胚芽都長出來了,內部結構已然發生變化,無法再逆轉。
那一刻青雨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受,她什麽都不剩了,僅存的一枚骸骨居然還被姜帛的洗澡水浸發芽了。
倘若種子可以被責備,青雨想說,自己的骸骨未免太不争氣了……
青雨将種子扔回姜帛手裏捧着的布帕上,“離我遠一些。”
姜帛有種做錯事的愧疚,但不多,“這有何難,我今年将它栽下去,過個幾年幾載它不就能結出許多種子,屆時我再拿新種子送公主豈不好?”
青雨打量姜帛,半晌道:“我今年将你塞進你祖父的棺椁一起下葬,來年會結出許多個小姜帛麽?”
姜帛沉吟片刻,道:“當然不能啦!我姜帛就是獨一無二的姜帛,矜國大地上再找不出第二個姜帛。”
“那麽這枚種子也只有這一顆,發了芽就再也不是當年那一顆,姜帛,你離我遠一點吧。”
“當年?”姜帛突然敏銳地捕捉到一個詞,“哪個當年?”
青雨意識到自己其實是有些生氣了,否則不會說這麽多話,“沒什麽,走吧。”
“哪個當年嘛?”姜帛一直追出來,“這種子是我祖父留給我的,莫非公主知道它的來歷?”
“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姜帛不罷休,“公主要什麽沒有,卻偏偏要我這枚種子。若非與這種子有淵源,又怎會如此?告訴我嘛,說來聽聽。”
青雨一直來到侯府門口,姜帛還在她耳邊不住追問,只見侯府門口停着一輛華麗的馬車,長長的隊伍将侯府門口的空地全部站滿,這些都是李宴然從宮裏安排來侯府伺候青雨這兩日衣食住行的人。
李宴然也在,她站在一匹馬前,見青雨出來,立刻行禮。
青雨看了李宴然一眼,什麽都沒說,自己上了馬車。
姜帛也跟了上去。
李宴然試圖攔她,卻沒攔住。
青雨看着鑽進車廂的姜帛,只說了一句:“走。”
于是浩浩蕩蕩的隊伍便開動了,姜帛驚訝:“诶,怎麽走了,不等我啦?”
青雨淡淡道:“你不是在車上麽?”
姜帛:“可我還沒有參加我祖父的落葬儀式。”
“那你下去吧。”
姜帛搞不明白,“可你不是在等我跟你一起回宮嗎?”
青雨沒有解釋,只是唇角不明顯地勾動一下,道:“那麽,現在去城外看你祖父下葬,和同我一起回宮去,你選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