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風水寶地
她不是很可愛麽?.
姜帛本以為青雨在等自己, 沒想到不是。
此刻她被問到的問題,若是別的朝臣聽到,會認為這是關于‘忠’與‘孝’的取舍, 若答得不好, 輕則罷黜, 重則殒命。但在姜帛眼裏,這無非是‘我和你祖父同時掉水裏,你救誰?’
姜帛想都沒想, 就說:“祖父。”
青雨從一開始就沒有期待, 故此一點都不意外姜帛的回答。
可姜帛卻沒有下車。
青鳥城如今空前繁華,道路寬闊平整,四匹馬拉的馬車在街上行走時只有輕微的颠簸,青雨見姜帛沒走,只坐在自己對面,姜帛的身子随着車身颠簸左右輕輕擺動。
青雨看了她一眼,“怎麽, 還要我讓他們停車放你下去不成?”
姜帛搖搖頭, “為什麽我們不一起去城外看祖父下葬呢?”
“我不想。”
“你想的, ”姜帛道,“不然你為何要特意來侯府?我想明白了, 你又不喜歡我的長相, 怎麽會是追着我來的?我祖父的棺材是你開的, 可你什麽都沒拿, 你是不是在找什麽東西?”
青雨看向姜帛, 兩人就這麽靜靜對視了片刻, 半晌才聽青雨說:“姜帛, 我不讨厭你的長相,我讨厭的是你的血脈。”
姜帛愣了一愣,好半晌才道:“那你就更應該去城外看我祖父下葬了,有什麽恩怨是不能和解的?若我祖父做過對你不起的事,咱就去他的墳頭當面問他,剛好這次咱們去認認門。不然你想找他的時候都不知葬在哪裏。”
“姜帛,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姜帛如實說,“我在祖父的棺椁裏發現一幅畫和一柄劍,劍是我祖父的兵器,畫上畫的是前朝公主,我覺得祖父應該是喜歡前朝公主的,而前朝公主……”
姜帛專注的眼神看向青雨,“而前朝公主,長得和公主你一模一樣,我覺得祖母一定知道什麽。但她什麽都不告訴我,所以我猜公主你其實是前朝公主的後嗣,而祖母以前是前朝公主的侍女,因此她對你才格外尊敬。你讨厭我祖父,可能是因為我祖父當年曾親手抓獲過前朝公主,也可能……”
Advertisement
青雨眼底出現意味不明的神色,“可能什麽?”
姜帛想了想,道:“也可能你其實是我祖父和前朝公主的後代,女兒不可能,年紀對不上,應該是外孫女什麽的。所以你才格外讨厭我,因為我得到過祖父的愛,而你沒有。”
青雨總以為姜帛這個人腦子裏空無一物,沒想到她默默在心裏琢磨了這麽多事情。
姜帛又道:“所以,公主,若你還有什麽放不下的,我們就去祖父的墳前,罵他幾句。要是你張不開口,我幫你罵,定要讓他在地下也不得安寧,如何?”
青雨看着姜帛認真的臉,姜行鞅若知道他孫女這麽輕易就賣了他,不知會不會從棺材裏氣得活過來。
姜帛見青雨不說話,但從青雨的神色裏,姜帛知道青雨已經接受了她的提議。
于是她将頭探出馬車,“掉頭!掉頭!出城!”
姜老侯爺重新下葬的位置選在城外。
出城之後,姜帛特意換了馬來騎,本是想借機靠近李宴然和她說幾句話,沒想李宴然根本不理她,她便勒馬來到馬車旁,跟在青雨的馬車旁邊走。
出了青鳥城,繼續往西,會先經過幾裏寸草不生的黃土坡,之後便能看到垂柳水岸,不少文人在這裏折柳送別,這附近有幾座小山,很好的風水。
因此許多達官貴族都将自家的祖墳建在這附近。
姜帛家是從江那邊過來的,故此祖墳并不在青鳥城。
經過那片黃土坡時,姜帛隔着簾子,興奮地對坐在馬車裏的青雨說:“這裏就是七十年前我外祖父——就是你祖父老矜帝率領大軍攻破川魚國最後那一戰的戰場了!
當時外祖父沖鋒陷陣,殺敵無數,開疆拓土,神勇無雙,唯一可惜的是我祖父沒有參戰,聽說他當時感染了急症——公主,你有在聽嗎?”
姜帛沒聽見馬車內有任何回應。
真是,總是對自己愛答不理,不過姜帛并不放在心上,又繼續描述七十年前那場她并沒有經歷過的戰争,她根本不知道,僅一簾之隔,裏面卻已經沒有人。
此時青雨坐在雲端,望着地面上猶如黑蛇般緩緩行進的送葬隊伍。
大片的雲在空中翻動,逐漸聚集到青雨頭頂。
雲層中傳來天道的聲音:“青鳥,在完成十萬功德之前,你穿不過這雲層的。”
青雨眼底發紅,不知是怒還是悲,還是別的什麽情緒,只見她望着那片黃土坡,寸草不生。
“大地之上,國度無數,為何偏偏要我去那裏?你明知那裏是我的故國,你明知那土坡不是戰場,那是川魚國十萬無辜百姓被屠殺的亂葬之所,為何要讓我再經過那裏,還要讓他的外孫女走在我身旁?”
天道沉沉地笑了聲:“我們沒有逼你經過那片土坡,是你自己想去的,不是麽?”
“我不想。”
“青鳥,要想成為真正的神,你繞不掉這段過往。而那個人的外孫女,正是連接你與這段過往的契機,為何你這般抗拒她?她不是很可愛麽?”
青雨:“她的外祖父下令屠殺我的子民,讓我成為川魚國永遠的罪人,而你們卻讓我接納她,不可笑麽?”
“青鳥,你不是罪人。”天道的聲音慈愛得像一個安慰孩子的老人,“是他們背叛了你,我們都知道的。那時候不是你的錯,當年無論你怎麽做都無法挽救川魚國的命運,青鳥,請不要放棄希望,我們都在這裏,永遠在你身後陪着你。你也不要抗拒那個女孩,當初是你将她從玉山崖下救回來的,不是麽?”
“我救她,只因她祖父曾幫過我,那時我若知道她的外祖父是那渡江而來的豺狼,我絕不會救她。”
“我明白了,”天道說道,“青鳥,原來一直盤踞在你心中的矛盾是這個,你因她是老矜帝的外孫女而讨厭她,卻又因她是姜行鞅的孫女對她仍存半縷寬容,世事真是難料,姻緣亦是奇妙,誰能想到這兩個人的兒女會結成一對夫妻呢?
然事已至此,青鳥,躲不過去的,回去吧,不要讓人發現你在馬車裏消失了,他們會擔心的。”
天上鱗集的雲彩散開去,陽光重新照在大地上,青雨也再度出現在馬車內。
此時送葬隊伍已穿過黃土坡,沿着河邊慢慢走着,白色紙片撒得滿天都是,唢吶的聲音吹得悲怆又震天,沿途行旅之人見是姜侯府的棺木,皆停下來靜默鞠躬,他們都以為棺材裏躺着那位被奉上皂山閣的開國姜老侯。
姜帛卻知道,棺木裏只有一柄蘆忉劍,和幾套祖父生前穿過的铠甲,僅此而已。
墓地已提前挖好土穴,棺材徐徐葬下之時,所有人都在肅穆的氛圍下跪拜,除了青雨。
青雨仿佛只是個看客,眉山化平川,沒有表情,青絲如飛瀑,簪在發間的一朵小花與身上淡青色的素衣相互.點綴,今天她特意選了這件素衣,似乎在暗示此刻是在悼念某個被下葬的人。
“公主今天好漂亮。”姜帛跪在李宴然身邊,沒話找話地對李宴然說。
姜老侯爺年近九十才過世,在當時算喜喪。故此雖是重新下葬,衆人心情卻并不怎麽沉重。
尤其是姜帛,她年紀尚輕,死亡離她還很遠。
即便上次中毒差點死掉,她也并不覺得自己靠近過死神,在她心底還埋着一個希望,是這些年祖父一直告訴她的:你是受青鳥護佑的女孩兒——
大難不死,逢兇化吉。
落葬禮很快就結束了,從城裏和城外來了很多百姓,聽聞姜老侯爺的陵墓由玉山移回青鳥城,大家自發帶着香火紙錢前來祭拜,霖夫人吩咐人給他們分發一些食物,便跟着姜侯爺去了山坡看風景。
他們上去的時候,遠遠看到在另一個山坡上,姜帛和青雨站在一起。
女人的預感讓霖夫人覺得不妙:“我總覺得,姜帛與公主在一起很危險。”
姜子期亦眺望遠處那二人的背影,“為夫卻覺得,她們兩個站在一起像一幅畫。”
霖夫人:“……”
姜子期笑道:“夫人多慮了,公主是個好孩子,只是孤獨久了,不知道怎麽和人相處,慢慢就會好起來的,你看我們姜帛。雖然武不如荊泉,文不如宴然,可她善良,快樂,她們會成為朋友的。”
霖夫人明顯不相信,卻沒多說。
姜帛目眺遠方連綿的山脈,藏在天與地之間,界限模糊,那邊是南方,姜帛從未去過,只聽說那邊氣候很好,那裏的百姓性情溫和,言語綿軟。那裏的食物清淡,那裏的風是水鄉的氣息。
姜帛忽然停頓了一秒,腦中飛快閃過一個念頭——
公主為何沒有半點南方的口音?
即使南方行宮裏伺候的人最早都是從青鳥城帶過去的。
但這近二十年來,公主難道從未與南方百姓打過交道?
她可是聽說教公主作詩的先生是南方有名的博學大家。
既是當地鴻儒,年紀必然年長,就避免不了會帶有口音,沒道理公主的口音卻還保持得如此‘端正’。
姜帛轉頭盯向青雨,只見青雨仿佛沒有感受到她的視線,仍淡淡注視前方。
猶豫片刻後,姜帛還是試探問道:“公主,我好像從來沒聽你提過南方的事。”
姜帛的試探是很拙劣的,或許她并不擅長刺探人心,又或者她其實并不想讓自己懷疑青雨。
她打從心底希望青雨就是真的安平公主。
然而她既沒有聽青雨叫過矜帝一聲父皇,也沒聽青雨自稱過一聲‘本宮’,給姜帛的感覺好像是青雨并不想進入這個宮廷,甚至想要和宮廷劃清界限。
青雨怎會聽不出姜帛的試探,她曾見過最黑暗的權謀,她知道像姜帛這樣的人在世上已經不多見了,看來姜帛并沒有遺傳到老矜帝的城府和殘暴,很多時候姜帛做事更像她祖父姜行鞅,但比姜行鞅更為果斷,或者說是——
無畏。
此時這個因無知而無畏的年輕人在青雨身旁問道:“南方是什麽樣的?好看嗎?”
當青雨還是青鳥的時候,她曾飛往南方,見過湖泊、樹林、高山、流水,姜帛的問題讓她想起她飛過金燦燦的麥田上空時的感覺,她久違地流露出溫柔的神情,望着遠方,輕輕道:“南方,風調雨順。”
有空我帶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