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祭祀之時
我已經在徇私了。.
青雨上下瞅她一眼, “知道上次說這句話的人現在如何了麽?”
“如何了?”姜帛惘然問道。
“剛下葬。”
姜帛瞧着青雨正經的樣子,撲哧就笑出了聲:“我才不信。”
“真的。”青雨只淡淡說。
“就算是真的吧。”姜帛看起來并沒有放在心上,“不過公主, 你到底要不要出宮嘛?你昨天才答應我, 不能反悔啊。”
“你就不能安靜會兒麽?”青雨站在皇子公主隊列最前, 身後是滿朝文武,只有她二人這裏在講話。
祭壇上此時侍者正在觀察祭爐裏的香灰,這是青鳥誕祭祀典禮上不可或缺的步驟——通過香灰分布來解讀矜國的國運。
等待間隙,矜帝讓人頒了道谕旨, 向滿朝文武宣布, 從即日起,青雨将開始參與早朝。
意思很明顯,新舊權力交替,女帝登基或許就是這一兩年的事。
不時有人的視線在偷瞧向青雨這邊,很多人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見到公主,本以為至少她會下跪謝恩,或是露出幾分女帝的威嚴, 沒想到她連頭都沒擡, 頒完旨意後她依舊側耳去聽姜帛講話。
“等不及了嘛。”姜帛道, “我已經讓人在溪寧坊給我們留了位置,再不去就要被人占去啦。”
“那又如何?”青雨說。
“花了錢的呀。”姜帛道。
“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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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錢不能白花。”
“所以你想讓我在衆目睽睽下離去?”
姜帛當然不是這麽個意思, 但随後她聽見青雨說:“也不是不行, 不過我會告訴他們是你逼我的。”
“再等等。”姜帛說。
很多見過青雨的人都發現她和上次帝衛比試時仿佛換了個人, 不是通過別的, 就單單從她對姜帛的态度就可以知道, 先前她每次出口幾乎都要置姜帛于死地, 如今卻會聽姜帛說話, 盡管她自己或許不太開口。
但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姜帛在講話之時,每一句她聽得都極為認真。
“要等就不要動。”青雨說。
姜帛一聽有戲,立馬停下不安寧的雙腳。
過了好一會兒,姜帛心裏已按捺不住想要出宮去,侍者不知何時已将大攤的香灰取出,放在一塊黃色的布上,所有人屏息以待,只見侍者從玉盆中取出水來向四周點點灑灑,嘴裏不知念叨什麽。
姜帛用氣音說:“肯定又是國運昌盛,國泰民安啦。”
“是麽?”青雨淡然問道。
“肯定是。”
“我說不是。”
“嗯?”姜帛面露疑惑。
這時祭壇上的侍者也發出一聲‘嗯?’,那語調幾乎和姜帛完全一樣,然後所有人就看見侍者從香灰下取出一塊青色的布帛。
倘若姜帛沒看錯,那布帛應該是方才陛下念完祈文後扔進祭爐的帛書。
明明已燒成灰,怎的又會完整地從灰中被取出?
矜帝連忙讓人将布帛呈送給他,想确認這是否是他扔進祭爐裏的那份,他只看了一眼。
頓時臉色就仿佛被人灌了幾碗鶴頂紅,随後視線竟直直朝姜帛刺了過來。
姜帛頓時頭皮一涼,預感不好。
偌大的祭祀現場鴉雀無聲,天空萬裏無雲,連鳥飛過都不敢發出聲音。
“到底寫了什麽?”姜帛嘀咕道。
矜帝讓李丞相上前,将布帛交給他看,怎料李丞相也只看了一眼便完全失去血色,拿着那布帛竟愣在矜帝面前,“這……這……”
“到底怎麽了?”姜帛墊着腳,奈何距離太遠,她根本看不見那布帛上寫了什麽。
“想知道?”青雨問。
“非常想知道。”姜帛肯定地說。
誰也不知道青雨在想什麽,但若是敏感的人這時就該能預感到青雨在憋壞心眼,只可惜姜帛此時心思全在那布帛上,等她反應過來,只感到背後突如其來的力道将她往前重重一推。
她五官在猝不及防下變了形,耳畔傳來青雨毫無波瀾的聲音:“我幫你。”
姜帛想要控制自己的身體,卻已然來不及,她就這樣被青雨推了出去,向前撲出十餘米,宮人們伸手撈,卻似中了邪般連衣角都沒碰到,終于姜帛抓住什麽,瞬間她就意識到她是從李丞相手裏将布帛搶了過來。
她摔在地上,布帛攤在她身旁,她撐着手臂側身一看,只見那布帛上洋洋灑灑是由李丞相親筆撰寫的祭祀祈文,書法工整,遒勁有力,內容澎湃,講述矜國百姓如何虔誠拜祭青鳥神,請青鳥神一定要向矜國賜下恩澤,保佑矜國風調雨順等等。
姜帛視線往下一看,就看見布帛最下一行還有一排字:
【今姜帛來人間一游,問諸位安。】
這顯然不是李丞相的筆跡,筆風秀麗,字體清瘦,倒像是個女子寫的。
李丞相站在姜帛面前,如黑面羅剎,擋住了大片的光線,“侯府教養得好啊,小縣主做事,當真是不考慮後果。”
姜帛看向事不關己的青雨,欲言又止,李丞相蹲下身,撿起姜帛身邊的布帛,以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道:
“你看她也沒用,你以為在這種時刻她會站出來保你麽?連這種場合你都敢做亂,這次不将你治罪,老夫便卸了這左相之職。”
姜帛:“不是我。”
“這話留給陛下說。”
姜帛緊抿住嘴,飛快思考,李丞相的臉提醒了她什麽,忽然她于人群裏瞥見一道視線——
三公主留菁。
留菁是花易貴妃所生,而花易貴妃又是李丞相的胞妹,上次她害得花易貴妃被禁足三年,又差點兒讓七皇子被放逐宮外。
盡管七皇子後來沒有被送出宮,聽說是公主下旨讓他留下。但留菁因此對她恨意很深,以留菁謹慎的性格。
若是要害姜帛,定會選一個讓陛下也無法袒護的場合,譬如青鳥誕祭祀禮,百官在側,陛下即使有心偏袒,衆朝臣也不會服,況且留菁還有李丞相這麽個靠山。
李宴然居然還說她爹是好人,好個屁。
留菁唇角微勾,肩膀半擡,與她平日一般高傲,半笑中不藏好意,甚至朝姜帛挑了下眉。
“是你。”姜帛用嘴型說。
留菁慵懶地偏過頭去,似乎覺得姜帛這次死定了。
果然是她。
“陛下,這不是我寫的。”姜帛從地上跪起來,立刻就道。
姜子期和霖夫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見姜帛突然辯解,遂意識到姜帛恐遭了人陷害。
于是兩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跪在姜帛身側,姜璟也跟上來,跪在最後。
矜帝緊皺眉頭,布帛上的字他一看就知道是姜帛的筆跡,他從來知道姜帛頑劣,竟沒想到這次居然敢在祭祀禮上胡鬧。
縱使他再喜歡這個外甥女,也不能容忍任何人冒犯皇權和青鳥神。
李丞相拱手請意:“陛下,姜小縣主膽大妄為,若不治罪,恐難服衆。”
“我說了不是我。”姜帛說。
李丞相:“今早縣主可靠近過青鳥閣?”
姜帛:“去上了炷香。”
“可往香灰中放了什麽?”
“什麽都沒有。”
“人證。”
“宴……”姜帛本想說李宴然,但忽然想到李丞相是宴然的父親,這種場合下讓宴然替自己作證,豈不是陷宴然于兩難,她想了想,眼珠子咕嚕一轉,轉向青雨:“公主知道的。”
青雨在看旁處,聞言輕轉過頭,“我知麽?”
姜帛:“……”
李丞相蔑然一笑,壓低聲音對姜帛道:“這就是你忠心侍奉之人,不過如此。”
姜帛狠狠龇了下嘴,“要你管。”
“住口。”矜帝怒道,“姜帛,看來朕平日寵你太過,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麽日子!是嫌宮裏太平靜麽?!來人,将姜帛拿下,送去大理寺懲辦!”
“陛下恕罪!”霖夫人求道。
“陛下,事有蹊跷,請陛下開恩!”姜子期道。
“不是我做的。”姜帛堅持道,“陛下,青鳥神是我最為敬仰的神靈。無論冒犯誰,我也不會冒犯青鳥,今日之事是有人陷害!”
“難道也是有人将你推出來的麽?”矜帝淩厲的目光看向她。
“我……”姜帛頓時啞口。
“是我推她出來的。”一個聲音在旁邊說。
“安平?”矜帝怒意瞬間消了一半,“你說什麽?”
“姜帛扶我腰時故意占我便宜,我一時羞憤,遂推了她出去。”
姜帛側仰頭盯着青雨:“??”
群臣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不說姜帛是不是真的占了公主便宜。
但誰也沒從公主那張冷淡如水的臉上看到過‘羞憤’二字。
李丞相:“就算如此,帛書上清楚寫的是姜小縣主的字跡,抵賴不得。”
姜帛正要反駁,忽然青雨的袖子從她臉上拂了過去,姜帛眼皮簌簌撲動幾下,再次聞到那股熟悉而奇異的香味,先前她也曾在青雨身上聞到過。
但她肯定在此之前她一定還在別的什麽地方也聞到過。
姜帛沒能出聲,只聽青雨對李丞相道:“上面也有你的筆跡。”
“整篇祈文乃微臣所書,自然是臣的字跡。”
“文采不錯。”青雨說。
李丞相:“……”
又見青雨輕嘆息:“只是可惜,我的國家沒能早些遇到你這般經天緯地之才。”
姜帛心說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他在污蔑我诶!
“這件事,到此為止。”青雨說。
李丞相:“公主想包庇她?”
姜帛心裏有一刻的竊喜,李丞相還說公主不會管她,她就不信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公主還會對她不理不睬,就讓你李丞相看看公主究竟是怎樣的公主。
如此想着,姜帛跪着的脊背更挺了幾分。
“不算包庇。”青雨說,“只不過我今日答應了她件事,若她下獄,我便失約。”
李丞相似乎沒想到青雨會出面阻攔,“所以公主,您相信她?”
姜帛等着聽青雨的回答,一定要說相信啊,這樣她以後在宮裏就可以橫着走啦!
“我不相信她。”青雨說。
姜帛心裏重重往下沉了一下,緊接着她又聽見青雨說:“我只是知道。”
噢——姜帛心裏百轉千回地噢了聲,太感動了,公主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知道她即使頑劣,卻也絕非不識大體之人。
但其實青雨的意思是,凡是她想知悉的事情,她都能知道。從香灰被從祭爐中取出時,她就已經知道侍者會在裏面找到祈文,她自然也知道這件事是三公主留菁在故意陷害姜帛。
但她還故意将姜帛推出去,她就是想看看姜帛的反應。
“凡是要講證據,”李丞相道,“公主您日後是要掌管大局之人,若此時徇私,往後如何服衆?”
青雨視線往李丞相身後十多米處站在人群裏的留菁看去,“我已經在徇私了,否則你的外甥女也保不住了,你知道嗎,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