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殿試
會試發榜之後,高中的慶祝,落榜的黯然,很快,就到了殿試的日子。
殿試是在宮中崇文殿內,只考一場策論,從辰時初考到申時末,共計五個時辰。時間久,恐考生腹內饑餓考不出水平,宮中特給每人發下一碟胡餅外加一壺熱飲,供考生墊墊肚子。
為防止油污了卷面,胡餅內裏無餡兒,只是烘烤得香軟的一張面餅,除了有些溫涼之外,味道也還不錯。熱飲是加了甘草陳皮之類煮出的,又熱騰騰的,倒讓安汀捧着茶碗暖了好一會兒。
因時間充裕,安汀斟酌着字句,打了腹稿,草稿幾經修改,才一筆一筆往試卷上謄寫。
落筆時,未時已經過了半,超過半數的人都已經交了答卷。等到她寫完,已是午申時初,等墨跡徹底晾幹,又有兩三人擡手示意。安汀順勢在這一批交卷潮中,交了卷。
殿試閱卷閱得相當快,三天之後,參加殿試的貢生們,又一次進了皇宮。(三月十九)
這次聚集不是在崇文殿,而是在朝會所在的奉天殿,殿堂建的更加高大,白玉欄杆,金黃的琉璃瓦片,殿前林立的披甲之士各個威嚴肅穆,儀仗一直延伸到殿外,莊嚴的氣息壓得侯在殿外的貢生們緊張不少,呼吸都放輕了許多。
殿內的莊嚴,外面的人是不知道的,直到有官員站在殿前的平臺上,清了清嗓子,在貢生們跪倒之後,開始宣讀旨意。
“皇恩浩蕩、開科取士,為國取才,出身莫問。今永正二十年丙辰科殿試結束,由陛下策試天下貢士,欽賜一甲進士及第三名,二甲進士出身六十七名,三甲同進士出身一百零三名,如下……”
“殿試一甲第一名王直……”
被唱名的貢生從隊伍中出列,腳步輕快地被領上了平臺。考上狀元難免意氣風發,三十多歲的人長相一般,今天看上去卻滿是傲然自信。一甲三名到齊,侯在一旁的禮部官員囑咐了兩句,便領着她們進殿面聖。
一甲之後,是二甲,再次是三甲。
其實為了防止考生殿前失儀,名單早已在進了宮門之後張貼出來,此時只是走一個過程,不過,衆人依然激動萬分。畢竟,這次唱名之後,她們便能進殿面君了。大部分進士,或許也只有這幾日,能見到這個國家的君王。
殿試之後,常翎的成績提前了些,剛好擠上了二甲的名單。兩人随着禮部官員的唱名,和其餘進士們站在一起,準備進殿。
殿內一片肅穆,文武百官分站兩列,整個大殿內人數雖多,但氣氛莊重,站在安汀四周的人,連腳步都放松了很多。靜默之下,只聽禮部官員上奏:“啓禀陛下,二甲六十七名進士,進殿面聖。”
身在朝堂,身不由己,安汀随着常翎她們跪地叩拜,口呼萬歲。
高坐在皇位上,女帝的聲音威嚴中又略帶幾分親和,從皇座之上傳來,卻絲毫不顯得聲音小:“卿等能通過考試,皆是天下俊才,往後授了官職,切記為國為民……”
衆人又叩拜,謝恩過後,退至文官之後,袖手候着三甲進士進殿。
文官對面正是武官,從剛才起的打量視線頗多,只不過大部分人只是下意識得看兩眼,很快就轉移了注意力,只有兩道更是猶如實質一般,令感覺敏銳的安汀非常不舒服,不過,處在這個場合,她非但不能拂袖而去,亦不能表露出不悅的神色,只能暗暗忍了。
她擡頭掃過去,很容易就發現了視線的來源。
只見對方一個站得很是靠前,顯然是武官中官銜數一數二的,約莫有四五十歲,但腰背挺直,眼神銳利,威嚴之氣撲面而來,并不顯出什麽暮氣。另一個,則站在隊伍偏中的位置,卻是安汀認識的人——傅家大小姐傅昭。
見這一老一少容貌相仿,她心裏恍然大悟:那位年長的,必然是傅國公。只是,這兩個人這麽盯着她看是怎麽回事?
上次與傅昀及她家小妹見過之後,傅昀此人見縫插針又邀請她出去玩了幾次,她也見過傅昀的家人,比如說她的大姐傅昭,四妹傅曜,二姐傅晫因職位關緊,尋常很難得閑,安汀也沒見過。
這讓安汀難免心生幾分古怪,尤其是面對傅昀家人審視的目光時。
傅昀這人突如其來的熱情她尚且有些生疑,傅家人的注意更讓她有些莫名其妙,有時候,她甚至生出了“傅昀看上她,準備和她百合,她家人正在把關”的囧囧地錯覺。
要知道這個時空,女子之間的相交甚至被稱為雅事。
自從知道這個是女尊世界之後,安汀就對自己的容貌不是很在意,只是習慣性地做些護膚,她有靈氣滋養,皮膚白皙清透,雙眼清澈有神,長發烏黑發亮,這樣就在衆人中顯得鶴立雞群了。
剛來這個世界,村裏人誇她長得好,她并不在意。而後在清水縣裏她與常翎結交得早,有常翎在,隔絕了好多人,直到她的字有了名氣,柳州城的學子聞名而至之後,她才被驚吓了一番。
不過,傅昀熱情歸熱情,安汀卻沒感覺到任何超出友情的東西,她思來想去,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好暫且壓下心中的疑慮。
很快,三甲也上殿面聖,一百多名新科進士頓時讓殿堂顯得滿了許多,衆人的視線也轉移到了這些人上。被這些人一擋,安汀頓覺輕松了許多。
面聖完了之後,衆進士退出大殿,接下來是極有傳統性的“禦街誇官”。一甲三名去偏殿更衣,其餘進士被請去吃了頓簡單的宮宴,就被送出了宮門。
東陵朝民風穩健,殿試決出三鼎甲之後,騎馬游街卻是于民同歡的喜事。
臨街人山人海,漫天花枝、手絹從沿街樓上飛下來,街道兩邊的也不失時機,順手扯來的嫩綠柳葉金黃迎春花瓣、身上系的荷包、香囊、絡子、絹巾……如雨一般飛落,歡呼聲震耳,那架勢,真真讓人覺得榮耀非常。
天然居酒樓門前的長樂街,正是走馬游街的主道,安汀和常翎回家的路上,尚能看到路上殘留下的花枝、絡子……等等。
常翎從車窗往外看,嘆道:“看路上這些東西,就知道當時是何等盛況,一甲三名果然風光。”
“風光也只一時,考得好未必也能當官好。”安汀于這種風光并不在意,從她以前看的史書中,頂着狀元之類名頭的人能當上大官的着實不多,反倒是二三甲的進士後來居上。
總歸與她無關,她只瞄了一眼,就收回視線。
馬車嘚嘚嘚得踏在街道上,行至小道裏,左拐右拐,車行進間搖晃得常翎有些發困,她掩口打了個哈欠,正想對安汀說什麽,車忽然停下了,只聽車外車夫驚叫了聲“做什麽”,就沒了聲音。
兩人面面相觑,安汀伸手掀開車簾,正對上車外幾個鴉青色的身影。
這七八個青年女子穿着一式的緊袖衣衫,各個身材健壯,神色冷漠,行事幹脆利落,車夫被兩個人拉到一旁,正靠着牆瑟瑟發抖,領頭那名女子冷眼看着,見她露面,沉聲問了句:“可是柳州的安汀安進士?”
安汀有些摸不着頭腦,她應了聲:“正是,不知尊駕……”
“是就行。”對方打了個唿哨,一輛馬車踏踏踏得行至旁邊,棗紅色的大馬威風健壯,那女子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道,“安進士請換車,我家主人請你前去做客。”
常翎從安汀身側探了出來,她警惕地問:“請人做客竟有這樣的方法?拜帖呢?為什麽不去住處請?朗朗天光,天子腳下,綁架進士可是重罪!”
那人呵呵笑了兩聲:“常進士莫要危言聳聽,标下只是奉命請安進士去做客。安進士,快請吧。”
此人及手下行事有種軍人作風,安汀猜不出究竟是誰派來的,眼下是白天,這條路雖然沒什麽人經過,但是僵在這裏沒有好處,這群人一看就不是好打發的。
她轉身安慰常翎:“我在京城認識的人不多,想來能找我的定是熟人,應該是給我開個玩笑,我去去就回,別擔心,明日還有陛下賜宴呢。”
說完,也不等那人再催,她利索得跳下馬車,走向旁邊。
“安進士夠爽快。”領頭的人替安汀掀開車簾,等她坐上車之後,也坐了進來。她朝外面打了個手勢,那些鴉青衣衫的人放開了車夫,兩人跳上來一抖缰繩,馬車踏踏踏得往前走,其餘人快速消失在別處。
車搖搖晃晃行了起來,安汀從車窗往外看了一眼,對上常翎擔憂的眼神笑了笑,讓她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