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太子

梓桐宮。

皇後坐在中堂,穿着莊重的大紅吉服。甚有母儀天下的正宮風範。她是那一種典型的三從四德的好母親,賢良淑德,端莊正氣,只求兒子和母家的地位穩定,沒有什麽多餘的心機。

呂郢篆踏入宮門,向皇後行禮,“兒臣給母後請安。”

“起來。”皇後面容平靜地說。

“兒臣不起來!”呂郢篆跪在地上,抓着皇後的手,一臉悲傷的神色,“兒臣對不起母後,沒有資格起來!這一次,父皇竟然将從未賜予皇子的尊號賜予了骧王,他的威勢,已經徹底地壓在了我的頭上了!今日,在乾擎殿上受辱,明明我才是太子,他才是一個親王呢!真真是陰陽颠倒!我想做皇帝,是為了母後您啊!兒臣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母後啊!我們母子,不能在将來,被他們母子踩在腳下!我只有當上皇帝,才能讓母後成為皇太後,受到萬人景仰啊!”

受到儒家思想的熏陶,他事母至孝。可是,想做皇帝,是因為自己的野心,權力的欲望,而遠遠不僅是為了自己的母親。他真心孝順,由衷地愛自己的母親,卻在與母親說話時,照樣耍弄心計,博取母親的好感。

皇後搖了搖頭,苦笑,“孩兒,不必如此。這并不是你的錯。你父皇要加賞于誰,就由着他去就好了。你才是正兒八經的皇太子,他僅僅是一個親王而已。他再怎麽樣逞一時的威氣,将來都不會是皇帝。朝裏朝外的臣子都喜歡你,沒有人喜歡骧王。京中,未見幾個骧王黨,絕大部分都是太/子/黨。骧王黨與天策軍一樣,在外四處游走,不像藩鎮,沒有既定的地盤,成不了氣候。更何況,你還有王氏外戚的支持!你有什麽好怕的呢?”

呂郢篆嘆氣,“他有天策軍,我沒有一兵一卒。”

皇後将他扶起來,讓他在自己旁邊坐下,“篆兒,你不是有你的伯公,江南将軍,王英嗎?”

“母妃有所不知。”

呂郢篆搖首,坐在椅上。

“當今天下,名義上是大涼呂家的,實際上,卻是軍閥割據。呂家坐擁皇位,是天下之主,其實,說白了,只不過是一個最大的藩鎮。皇帝的禁衛軍,是天下最強、最多、最猛的軍隊,所以他可以維持他的統治。但江南、華北、關西三鎮,并不聽武威皇帝的旨意。他們各自為政,自成一國,軍隊及爵位世襲,根本就是一群土皇帝。”

“軍隊只聽将軍的命令,不聽聖旨。從來都是皇族可以世襲,有見過太平盛世将軍可以世襲的嗎?父皇一邊不得不籠絡他們,而防他們作反,一邊又不得不壯大呂家的軍隊,以保持呂家強勢的支配地位。匈奴一役,父皇不能拿自己的軍隊去拼,因為,那是他統治的資本。”

“他只能将新招募回來的軍隊,交給自請出征的呂郢真去管理,因為,他是呂家的兒子。他手上握着的,是真真實實的軍隊,天策軍只聽他一個人的話。”

“然而,江南軍可不聽我的話,只聽伯公一個人的話。伯公是一個藩鎮。藩鎮有奶便是娘,眼裏只有利害,不會有堅定不移的立場。一切對他們來說,都只是政治博弈。只要不影響他們的利益,誰當皇帝,對他們來說都一樣無所謂。”

皇後說:“朝廷不是和江南最親的嗎?官場上,也有大量我們王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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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江南一向忠君,因為江南易受難攻,整體戰鬥力不及華北和關西,古來都只能守着長江天險,從來不能一統天下。魚米之鄉的江南,亦是依靠經濟生存的地方,承受不了戰争。所以,江南向皇帝上稅最多,也最忠于皇帝。自然會站在太子這一邊了。武威的財政依賴江南,因此,皇帝一向與江南有最密切的聯系,最信賴江南。”

“所以您是中宮皇後,向氏只是貴妃。她姊姊的孝俪皇後亦只是死後才追封的,生前不過是貴妃,那時候麗貴妃不過是向美人,父皇連正眼都沒有看過她一眼。‘麗貴妃’ ,說白了,只不過是‘孝俪皇後’ 的替身罷了。‘麗’ 是‘俪’ 的影子,‘俪’ 是妻室用的,‘麗’ 是妾室用的。”

“所以我是太子,而二弟、三弟、四弟他們并不是。但是,戰場上的形勢瞬息萬變,群雄軍方的實力也會此消彼長,将來是否能夠繼位,兒臣實在是沒有十足的把握。”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他從小到大壓在心頭的一根刺:他的憋悶。呂郢篆太明白一個太子最聰明的做法了——低調,謹慎,小心翼翼,不能招搖。等,等,等,等到皇帝死。熬到那一刻,天就亮了,自己就是新皇上了。他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等他父親死。努力地,讓自己活到那一刻。

皇權和儲權是天生沖突矛盾的,太子是最容易受到皇帝猜忌的人,一不小心,就會落得一個萬劫不複的下場。從古至今,被廢、被殺的太子多不勝數。只要被稍稍挑唆,帝王就會滅了太子,一旦被抓住了機會,這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的父親呂光,生性多疑,寡于信人,幾乎沒有一天不在猜忌着別人。

從小到大,他都沒有真正開心過。他的一舉一動都謙卑得慌,他很害怕,害怕被他的父皇猜忌。他從沒有一天放開過懷抱去笑,去玩,去做一個真正的自己。在某種程度上,他還是羨慕骧王、晔王、郢綸的——那三位皇子至少可以做自己,可以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即使接觸兵權,也不會那麽容易被猜忌。他的老對手骧王,帶兵出去打仗,叱咤馬上顯威風。

而他,卻只能以一個文質彬彬的形象示人。因為,太子染指兵權是最易受到皇帝猜忌之事,是最不可為之事。文是他唯一的路,武是他萬萬不敢碰的。他熱愛自己母親和師傅,卻從不敢在人面前暴露自己真正的個性,包括他們倆。他活得很憋屈,每一天活在世上,都是一種煎熬。

皇後拍了拍他的手,說:“沒關系。說到底,骧王是陛下扶植出來的,只是陛下用于制衡你和我們家的工具罷了。陛下是要你和骧王勢力均衡,沒有一方太過于出頭。不過,陛下的兒子并不是只有你們兩個,你還是有可以用的人的。拉攏過來的話,不是很好嗎?除了尚未長大的四皇子之外,及冠的,不是還有三皇子嗎?”

呂郢篆的瞳孔瞬間放大,“三皇子?”

有什麽東西,一瞬間變得清明了。

晔王府。

那天,呂郢墨回去之後,風簫問他:“今天來到殿上的那一些人,便是您在這一場三王奪嫡之争中的對手了嗎?”

呂郢墨玩着那一支風簫送給他的長/槍,瞳眸深邃,“不。他們全是我的敵人,但是,卻不是我的對手。”

他将手中的槍擲了進去。

一槍既出,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在空氣中對準着目标飛翔射去,直搗目标的柱杆,插在了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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