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王者的标準
鬥宸宮。
“太子殿下,晔王來了。”小厮走進宮殿內禀報。
呂郢篆沒有看小厮一眼,只是将視線放在手中的墨硯上,眼神悠遠,“叫他進來吧。”
“嗻。”
小厮出去了,呂郢墨跨過門口及膝的門檻走進來。太子住的宮殿,就是不一般地氣派。他作了一禮,“臣弟見過皇太子。”
呂郢篆拱手回以一禮,然後攤開手掌,“請上坐。”
兩人坐了下來。
呂郢墨一臉和善,笑盈盈的樣子,眼角帶着友善的笑意,令人心情放松。二十歲的男孩子俊俏萬分,清秀可愛,難以令人不喜歡。“臣弟想着,自從及冠以來,尚未曾向皇太子拜訪,心中覺得有愧,所以,今日特來拜訪。”
呂郢篆卻未曾在這位面前放下戒心,他從未将這一個弟弟看成是一個真的如他的外表那麽單純的人,“晔王有心了。你來拜訪本宮,本宮自然是無限歡迎。你現在也是個郡王了,分府之後,感覺還好嗎?”
“不好。”呂郢墨收起笑意,神情頓時變得嚴肅起來。
呂郢篆疑惑,“為何?”
“當我冊封郡王那一天,我的下人只因為試吃了一口骧王送來的糕點,就中毒而死,當場暴斃了。他眼珠暴突,七竅出血,可怕極了。沒想到,骧王與我同胞,竟容不下我一個郡王。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啊!”呂郢墨怯怯地看着呂郢篆,眉目之間,仍帶有幾分懼意。
呂郢篆拍了一下桌,“什麽?!”他沒想過,骧王竟然對親弟弟下此狠手。
呂郢墨低眉斂目,“是他不容我。”
“可你們都是麗貴妃所出的孩子啊。他怎麽能這樣?”
“從小到大,母妃和骧王都不喜歡我。母妃向來寵愛骧王,忽略我,不過還好,起碼的母子之情,還是有的。兄長則是從來都看我不順眼,對我沒有感情。他與我之間,沒有半分親情可言。”
Advertisement
“既然如此,晔王何不投于我靡下?”呂郢篆微笑着,關切地對他說,“良禽擇木而栖,你加入太子一黨,幫我一起對付骧王,可好?”
呂郢墨擡起頭來,震驚地對着呂郢篆,“皇太子的意思是,要我投靠您嗎?”
“正是。”
“這……不是結黨嗎?”呂郢墨話帶猶豫,眼神與語氣卻堅定無比,“父皇是不許皇子結黨的吧?”
呂郢篆自信地微笑,“你不要說出去。沒有人會知道的。”
呂郢墨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對方,“那,皇太子您可以答應,在骧王的淫威之下庇佑我嗎?”
呂郢墨點了一下頭,“好。”
“好。”呂郢墨終于回到了那副笑盈盈的樣子,“就這麽說好了。我答應你了!”
呂郢篆作揖,“一言為定。”
呂郢墨舉手一禮。
從鬥宸宮出來的時候,風簫一直地走在呂郢墨身前,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将千裏的風吹草動都收在自己的感官裏。呂郢墨跟在他的身後。直到已經快走回晔王府了,兩人才放松了警惕。
風簫來到呂郢墨的身側,“主上,您為什麽要加入太子的陣營?”
“我只是順着父皇的心意行事罷了。”
呂郢墨的态度若無其事,仿佛在說着一件如流水般自然的事情。
“你想想,現在骧王的勢頭比太子還要高,他手裏握着兵權,遲早會被父皇所忌憚。父皇猜忌他都來不及,絕對不會廢了以仁義揚名的太子,将皇位傳給他的。我是與他一母所出的兄弟,他日骧王一黨被滅,我必不會被放過。到時候,殃及池魚,玉石俱焚,我就永無翻身之日了。”
“父皇要的是勢力平衡,現在,骧王這麽厲害,正是父皇想要扶太子一把的時候。我已經成年,自然有資格成為他可用的人。都是當棋子,我當然要做人戰車,而絕不為人棄卒。那我何不早點兒與骧王割席,告訴父皇,我不是骧王那一邊的人呢?”
“主上謀略,屬下佩服。”
風簫作了一揖,徐徐道。
“今日得見太子,發現太子會忍。他說話動聽,深有城府,心思百轉千回,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在腦海裏修飾了一個遍才講出來,尤其好聽。太子的心機忒深了。屬下覺得,他比骧王要難對付多了。相反,平日常會聽人說起對那二位的評價。京中風評,大多認為太子過于仁厚,像一個君子,而不像一個君主。相反,在陛下諸子中,骧王霸氣無雙,專橫跋扈,一代天驕之雄風,才像是一個君主該有的樣子。”
“此言差矣。”呂郢墨眼眸帶着笑意,輕松自在,“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勇。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忍人所不能忍,才是能做皇帝的人。光彩奪目,鋒芒四射者,尋常普通人也。要放得出鋒芒,還要收斂得起鋒芒,禮賢下士,謙恭下友,才是真正的王者。”
風簫點點頭,“對啊!多一個朋友,就少一個敵人。就連是自己瞧不起的人,都能夠擺出一副視對方為朋友的姿态,這樣的人,比心思簡單的人要難搞多了。”
“沒錯。”呂郢墨不由得感慨,“所以我讨厭和太子周旋。那個人的心思太難猜了。我不得不全神貫注,去猜度他的每一分心思,這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我厭惡和心思這麽複雜的敵人來往,生怕會露出什麽破綻來。與骧王比較,太子,更符合做皇帝之人的标準。”
鬥宸宮。
呂郢篆坐在書房裏,桌子邊上,站着一個已經上了年紀的中年男人。
這一個男人叫王匡,是皇後的胞弟,外戚的中心成員。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樸素儒服,發冠整齊,頭戴方巾。一臉正氣,一身書卷味兒,是名滿天下的大儒。
與其在外朝為官的胞兄王壽不同,王匡的職務從來都在內廷。以前是教太子讀書,現在是為太子謀劃。雖然,他已經是一個謀士了,但他的官職依舊還是太子太傅。
太子是他的外侄,他從小看着太子長大,既是師生,亦是親人,二人都将對方視為自己最親密的知己。
王匡是一個矛盾性很強的人。他讀着聖賢書長大,畢生的志願就是扶持一位明君。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身為王氏世家的男人,揚名立萬輕而易舉,他卻放棄了去外朝為官,風風光光,家財萬貫的機會。他選舉了專心做大皇子的老師,教他聖人的道理,令大涼國将來有一位賢明的國君。
然而,當他趟進這一趟渾水之後,他才發現他過去的想法實在是太天真了。現實遠遠沒有那麽美好,迷信聖賢的道理,只會令自己在殘酷的權謀之中成為他人的墊腳石、犧牲品。
孔孟之道,只教人如何做一個好皇帝,卻沒有教人如何去應對政治之中的腥風血雨。在宮廷權力鬥争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誰輸了誰就會死無全屍,人只能學會心狠手辣陰險惡毒不擇手段地去贏。
荀子說:王道行不通,行霸道亦未曾不可。不學問,無正義,以富利為隆,是俗人者也。逢衣淺帶,解果其冠,略法先王而足亂世術,缪學雜舉,不知法後王而一制度,不知隆禮義而殺詩書。韓非子說,君主要用法、術、勢去駕馭臣下。
因此,他不得不去算計天下人心,不得不令自己成為一個狠毒的謀士,為太子出謀獻策,籌謀策略。古令帝師,不都負上過幫太子當上皇帝的責任嗎?他要為太子掃清奪嫡之路上的一切障礙,令他登上君主的座位。
二十多年來,他總是教育太子,對付政敵一定要冷酷無情,用最狠毒的手段,絕不能有半點兒仁慈。然而,對待天下的百姓,則一定要有仁愛之心,一定要愛護平民百姓,令萬民享太平,過上好日子。
“師傅,呂郢墨的事,您怎麽看?他說,骧王容不下他,在他冊封郡王那一天就已經派人下毒殺他了。這我倒是不懷疑。據我所知,二十年來,他與骧王一向不睦,這一點,皇宮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我已經将他收入了太/子/黨,收為己用。這一步棋,沒有錯漏吧?”呂郢篆的嗓音,充滿了由衷的謙卑。這一位老師,是他一生中最尊敬的人。
王匡想了想,道:“殿下沒有錯。不過,我們還有一步後棋要走。”
“何棋?”
“斬斷晔王的後路。”
呂郢篆想,他的智囊,王匡,看事情總是有眼光獨到的地方,令自己望塵莫及,甘拜下風。王匡的智慧,确實遠在自己之上。“此話怎說?”
王匡正色,“殿下,您想一想,晔王是骧王的胞弟。骧王,總是比殿下您在血緣上跟他要親一些。他會倒向哪一邊,并未可知。”
“老師的意思是,他是假意投誠的?”
“不是。”王匡搖頭,“他是真心的。但是,我們不知道麗貴妃會施加什麽壓力給他,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決心抵擋別人罵他不孝不悌,受不受得了這一些道德譴責。所以,我們必須斬其後路,令他無法退出,只能留在我們這一邊,無回頭路可以走。以免他受不住壓力屈服,重新回到麗貴妃和骧王的懷抱。”
“對!對!對!”呂郢篆拍掌嘆服,“老師果然好算計。那我們該怎麽做呢?”
“很簡單。”王匡平靜一笑。在這一言一語間,羽扇綸巾,精神煥發,算盡了天下的計謀。“一于在京中四處散布消息,告訴武威的所有人,晔王已經投誠了太子,是我們太子一黨的人。為師保證,不出三天,麗貴妃和骧王必定會跟晔王徹底鬧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