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惡疾
後來,酒泉的官員終于放了呂郢墨一行人離開。
酒泉的官員只是着手去虐待呂郢墨,對于其他人,正如他們所說的那樣,完全按照貴賓的禮節來招呼。
衆人離開了酒泉,繼續向嘉峪關出發。
路上。
“咳!咳!咳!”
呂郢墨猛皺着眉頭,瘋狂地咳嗽了起來,那咳聲恐怖得很,聞者震耳,令人感覺他整個肺都要咳出來了!
他止不住這樣的咳,甚至,已經咳了出血。
一行人中,沒有會醫術的人。因此,風簫和元松馬上外出搜索,找附近範圍的鄉鎮內的醫生。幸好在這種偏遠之地沒有任何阻礙,否則風簫和雪杏恐怕要大開殺戒了。
呂郢墨平生沒有受過這樣的肉體煎熬。
胸腔內,有一種被貓抓撓的痛苦,如同是萬蟻噬心,令他痛不欲生。口中也不自覺地傳出痛狂的咳聲,下意識伸手一捂嘴,咳在自己的手上。
攤開手一看,一手都是血。
那一抹猩紅浮現于掌心,他的眼皮一跳。
呂郢墨自嘲地笑了笑,此時,這抹笑容出現在他那淡漠的臉上,看起來是那樣的詭異。
“……我會死在這裏嗎?”
他有一種仿佛自己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可能會死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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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想一想,自己可真的有夠失敗的。呂郢真,雖然現在人早已經死了,卻有無數的人懷念他。有人願意為他惋惜,有人願意為他報仇。而反觀自己呢?如果自己在這裏死了,恐怕沒有什麽人會為自己而傷心吧。
連父親、母親都不會為自己流一滴眼淚。所謂骨肉至親,亦不過如此。
這麽說,自己在這一點上,反倒還不如那個已死之人。
也許,自己待人實在是太涼薄了。
說是要争皇位,結果失敗了。那麽自信滿滿地說一定能搶到手,結局卻是自打嘴巴。
對不起,大家。
對不起,風簫,你救了我那麽多次,你值得更好的主子。
對不起,雪杏,你保護了我那麽久,你應該有更好的前途。
對不起,拓飛,你用命換了我的命,臨死囑托我一定要當上皇帝,我沒有當上。
對不起,元松,害你三番四次涉險,害你失去最愛的人,我卻先行一步丢下你。
對不起,姚暄夏,真的是很對不起你,最對不起你……你幫了我這麽多,我卻什麽答應你的都沒有能給你。
生死關頭,鬼門關卡,自己最放不下的竟是這個人嗎?
是奪嫡之路上的最強盟友啊。
為什麽?
心裏的壓抑,疊加上身體的痛苦,令呂郢墨感到一陣頭昏腦脹,胸膛之內麻癢難耐,緊接着,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苦……那感覺就像是有人硬生生将他的胸膛撕開兩片一樣!
“——哇!”
呂郢墨終于忍受不住,一道鮮血脫口而出!
“殿下!”
姚暄夏一見到這個情景,臉色“唰”的一下白了下來。他的聲音并不小,馬車也應聲停了下來。車簾立即被掀開,在外面駕車的雪杏趕忙探身而入,當她看到車內呂郢墨吐了一車廂的血,臉色當即大變。
“主公!”
雪杏随即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看上去是某種動物的角。她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放在了嘴邊,一道奇異而響亮的聲音瞬間擴散而出。
這個聲音并不刺耳,而能夠傳出去很遠。
聽到這個聲音,在極遠的地方的風簫和元松臉色都是一變。
當晚,呂郢墨靜靜躺在臨時搭建的帳篷裏,身邊的姚暄夏和雪杏輪流照顧着他。
呂郢墨對于外界的一切毫不知情,只覺得胸口裏好像有一團火在灼燒,很熱,也很疼。
雪杏放下手中的濕毛巾,看着渾身隐隐有些抽搐,臉部肌肉不停顫抖的呂郢墨,發出一聲嘆息。
“怎麽樣?”
“暫時穩住了。之前在酒泉所遭受的虐待,加上連日的奔波,主公染上了惡疾。如果不能找到醫生治療,主公恐怕命不久矣。”雪杏的俏臉,此刻憔悴無比。
姚暄夏瘋了一樣地叫嚣:“他不可以死!”
姚暄夏是一個很冷情的人,這時候,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流了起來。他的精神開始變得不穩定,他無法想象要是呂郢墨死在他面前他要怎麽辦!他不能接受呂郢墨死!呂郢墨絕對不可以死!不可以!
“殿下!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死!你千萬不要有事啊!”他一邊哭,一邊拼命地喊着。
他死死抓住了呂郢墨的手,怎麽樣也不肯松開。
深夜,風簫終于回來了,結論是,他找不到醫生。
而到第二天淩晨,元松都沒有回來。
元松失蹤了。
那種萬蟻噬心的痛苦一直沒有消散,哪怕是之前在酒泉遭受種種非人折磨,呂郢墨都沒有這麽痛苦過。
癢,一種難以形容的麻癢,其中夾雜着時冷時熱的疼痛,令他整個人完全麻痹了。胸膛仿佛被硬生生撕開,眼皮越來越沉,他下意識地不睜開雙眼,因為,實在是太痛苦了。他想就這樣一覺睡過去,睡到天昏地暗,睡到日月無光。
傍晚,一聲嘹亮的號角聲突然響起!
一行人頓時全部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瀕死之人,終于找到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是元松!”
姚暄夏整個人一掃之前的頹廢,充分表現出了戰場上大刀闊斧的氣質。
姚暄夏将呂郢墨背在身後,徑直沖了出去。
沿着號角聲發出的方向,姚暄夏背着呂郢墨用盡此生所有的力氣向前奔跑。
不顧風吹雨打,無視山崩地裂,他只要向前移動,就這樣前進。
他看不見眼前的事物,聽不見周圍的聲響,滿心滿念只想着:一定要救下這個人,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救下這個人。
邊關的烈風吹過來,二人渾然不覺。兩個天潢貴胄的公子,一個背着一個,在西域的寬廣裏瘋狂地奔跑。這樣的畫面,感人而美好到難以形容。
呂郢墨昏昏沉沉,半夢邊醒,他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被姚暄夏背在身上。
這樣的感覺,窩心而暖和到無地自容。
雙手摟着對方的脖子,放松身體一切重量。他将頭靠在對方的肩膀上,像是依賴在泰山上一樣令人安心。
現在,只要全心全意依靠這個人就好。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連夫妻都不過如此,這個人卻偏偏能為自己做到這個地步!
明明自己落難,和他的協議也很大機會不可能實現了,他大可以抛下自己一走了之,回長安去做他的華北長子富貴孩兒,照樣統帥三軍威震八面。邊疆凄寒,為什麽非要來這裏陪自己吹西北風受罪呢?
想到這裏,呂郢墨又不禁唏噓了幾分。
經過此番生離死別,二人才徹底明白了對方之于自己的重要性。
不知道這樣前進了多久,終于在遙遠的天際邊緣,看到了一座并沒有多大的小鎮。就是這座平庸的小鎮,落在他們的眼中,仿佛是一個新世界。
此時,站在小鎮門口的,正是手中舉着一根號角的元松。
“快!你們快過來這裏!”元松揚手道。
姚暄夏迅速背着呂郢墨,走入了元松身後的屋子。
屋子裏,他将呂郢墨安放在床上,問一旁的老頭道:“你就是大夫?”
“對。”老頭面色凝重,點了點頭。“老夫魏彬,是此鎮的醫生。”
“救人!”姚暄夏朝着老頭懇求地高聲說,“求你救救他!”
醫者仁心,對于小鎮的醫生來說,更是如此。“好!”老頭朗聲應道,“老夫盡力吧!”
兩天後。
醫生替呂郢墨進行了所能進行的一切的治療。醫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挽回了他的一條性命。
失去了意識的他,不停地想着自己還有壯志未酬。這一股勢不可擋的求生信念,令他的心髒不斷地跳動。
醫生替床上的人把完了脈,才緩緩道:“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路過我們鎮上了。恐怕他就是當下被流放到新疆的三皇子了吧?”
“正是。”姚暄夏擡起眼,“他的情況怎麽樣?”
醫生說:“已經好多了。幸好,他的求生欲望極其強烈,否則我就真的是回天乏術了。他沒有生命危險,過一會兒就能醒了。”
“太好了!”此刻,姚暄夏終于放下了心頭大石,落下了一臉開心的淚水。
醫生擡頭望了一眼天空。
“此劫若過,此子必是潛龍騰淵,恐怕亦将是我天下百姓之福。但願這次的變故,不會令他變成一代暴烈之君……”
五天後。
村鎮口。
呂郢墨康複了,他精神地站了起來,對魏彬作了一個空首大禮。
“老先生,呂郢墨謝您救命之恩,若有機會,來日必定相報!”
“殿下請起來。”魏彬望着他,沉重地說。“您患上了苦寒之症,此症是長期病症,足以致命,老夫無力根治。這次壓下去了,難保以後還會複發。還望殿下小心為好。”
“呂郢墨謝老先生指點。”呂郢墨保持着作揖的姿勢,起了身。
一行人走遠了,走到大馬車前。
“今次,謝謝你們的幫助。全賴你們拼命相救,我才撿回了性命。這份恩情,我會銘記于心的。萬分感謝你們!”
呂郢墨回頭看了一眼衆人,然後目光又望向遠方,這其中氣質的變化,令身旁的數人俱是心頭微微一跳。
“出發!”
所有人都意識到了,恐怕這位殿下,今後會變得極其不一樣了!
“是!”
衆人一起各就各位。元松進了車廂,風簫、雪杏上了馬車前後的駕座,只有姚暄夏腳步沒有動。
“殿下——!”
姚暄夏雙拳緊握,渾身顫抖,激動得不能自已!這一段時間累積下來的所有情緒,在這一刻全部爆發了出來!
“殿下,我知道你在酒泉受了什麽侮辱,那種苦,不是人所能夠承受的!如果我帶一支華北軍來,就可以輕輕松松地滅了他們,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在此時生事!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置之不理!為了你将來的利益着想,我不能那樣做!我恨我自己無能!我覺得我自己很沒用!沒有能保護好你!我一定會令我自己盡快強大起來,令你以後都不用再受到這樣的侮辱!”
“對不起!”
聞言,呂郢墨轉過身來。
他站在那裏,望着姚暄夏,對上姚暄夏望向他的視線。
二人隔了一段頗遠的距離。
在呂郢墨回過身的那一剎那,姚暄夏清楚地看到了他眼神的改變,突然打了一個寒顫。心裏猛地一大跳,不住地驚抖。
“你毋須自責。願賭服輸。贏了的人得到一切,輸了的人失去所有,這是天理。我承認,這一局是我輸給了太子,落敗的人,自然要承受一切的後果。我自己做過的事,我自己一力承擔。我不會有任何的怨言。”
那個聲音回蕩在空氣中,震撼了無雙天地山河。那雙眸子裏面,湧動了無數翻雲覆海。
經歷得多了,心就變狠了。重新跟人說話,重新搭理別人的時候,連眼神都變了。
他的臉上,再次出現那個招牌式的笑容,這個笑容,首次顯得這樣滲人。
毒辣、狠絕、殺意、恐怖……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那雙眸子的主人,分明已經成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