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回京

四月。

經過一個月的旅程,一行人終于回到了武威。姚暄夏則沒有下車,繼續留在車上到長安去了。

一行人車隊剛到,就被武威大城門的守衛攔住了。“這位兄臺,武威乃大涼國都。沒有路引,是不可以入城的。”

元松拉開車廂的窗簾,大喊:“這是我們大涼朝的聖上三皇子,你們敢不讓開?”

那守衛一臉自恃,“本官只知有庶人呂郢墨,而不知有聖上三皇子。”

那語氣不偏不倚,公平公正,明顯透露着不屑。

元松手指頭指着他,不斷地搖晃,憤怒道:“你!你敢竟對聖上三皇子不敬!”

“說了,這裏聖上沒有三皇子。”那守衛雙手交在屁股後面,晃了晃屁股。

見狀,另一個守衛有些沒底氣,對他道:“喂!這樣不太好吧?……他畢竟是晔王啊!”

他聽了此話,立馬白了他的同僚一眼,“什麽晔王?他早就不是晔王了,他現在是庶人呂郢墨!庶人當然沒有資格入京,何況,他還是罪臣!”

這個時候,呂郢墨下了車,他雙眼直直地看着那兩個守衛,眸子透露着不屈不撓,并不見卑微之意。“既然二位大爺不讓罪臣入京,那罪臣就只好跪在這裏聽後發落,直到二位大爺恩準罪臣進去了。”

說罷,就雙手撩起下袍的衣擺,雙膝跪了下來。

“郢墨!”元松急下車拉着他的手,焦躁道:“你瘋了嗎?你堂堂天潢貴胄,跪這兩個低賤的王八蛋圖個啥兒呀?”

呂郢墨擡起頭看着元松說:“不礙事。我現在只是區區一個罪臣。”确實,他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屈辱。虎落平陽被犬欺,連一個守衛都敢欺負他。

人到落魄時,真是賤過低底泥,什麽氣都要受。

另一個侍衛走過去,彎膝蹲,“這……這,三爺,您別這樣,好嗎?我們受不起您這一跪啊!您這是存心為難我們,您讓我們很難做啊!三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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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侍衛卻依舊不為所動,“你喜歡跪就跪吧。我們是不會放你進去的。我們是聖上的臣子,只向聖上交代。聖上發配你去邊疆,這是聖旨!你私下回京,這是抗旨!除非,有聖上的聖旨允許你進京吧,那我當然就會放你進去!”

呂郢墨向着兩人叩了一下頭,一叩及地,“那就煩請二位大爺通報。”

他這一生,從未卑微至此。

元松忙抱着了他的身子,“不要跪!不要叩頭!郢墨,我不要你這麽卑躬屈膝求這兩個狗奴才玩意兒!你這一輩子才向誰叩過頭啊?他們不配消受!”

“三爺,您別向小的叩頭!小的真的有一萬條命都受不起!小的這就去通報!這就去通報!”

另一個侍衛吓壞了,急忙退了幾步,箭步跑去了。轉眼間,人就不見了。

那侍衛還是不為所動地站着,冷哼了一聲,攔着他,沒有走開。

“父皇不讓罪臣進京,罪臣就不起來。”

他沒有任何起身的意思,跪在那侍衛身前。

三天後。

朝陽殿。

今天,正事已經商理完畢。呂光高呼退朝。“退朝!”

散朝之前,一個臣子卻突然留了下來。他有點躊躇,卻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

這個臣子叫宰永星,是呂郢墨任吏部尚書時提拔上來的官員。當時,他還是個五品小官,現在,通過呂郢墨的擢升和他自己的努力,已經升為三品大官了。他出身寒門之家,若無呂郢墨的賞識,是斷不可能升至今天這個職位的。

當宰永星還在做五品小官的時候,恰逢家人有難,是呂郢墨向他伸出援手,救了他一家的性命。所以,他心裏對呂郢墨很是感恩戴德,有機會他會為呂郢墨賣命。

這是呂郢墨的慣常做法:廣賣人情。能幫得上的忙他都會盡量幫,那态度還會令人覺得他是由衷地對你好。官場中,有誰不喜歡這樣的人?哪怕是個農夫,也樂于跟這樣的人的相處啊。

這個情況并非只出現在宰永星的身上。那時候被呂郢墨提拔上來的官僚不計其數,受過呂郢墨恩惠的人就更加多,他們在心裏都對呂郢墨十分有好感。這一年來,見到太子的王家如日中天,士族世家壟斷高位,他們十分不爽,總是期盼着呂郢墨起複,殺一殺太子的威風。

“卿家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嗎?”呂光問。

見狀,王壽也停下了本欲走的腳步。

宰永星拱手作了一禮,道:“臣有事啓奏。然而,事無關朝政,所以剛才不敢說。”

呂光指了指他,“你說。”

宰永星仍保持着拱手的姿勢,“臣聽到了一個消息,說三皇子為了盡孝,特地從邊疆回京向陛下祝壽,卻在大城門被攔了下來。他在那裏跪了三天三夜,到現在都沒有起來。”

……

呂光沉默了。

聽到呂郢墨的消息,呂光心中百感交集。一年前,他把呂郢墨打壓至谷底,令呂郢墨在一夜之間一無所有,說實話,他極之不忍。

畢竟,呂郢墨并沒有做什麽對他不利的事,相反,挑反當時的呂郢真,是最符合他利益的事,是遂了他的心願,順水推舟,作了一個順水人情。只是,誣告皇子謀反的罪名實在太大,他不可能姑息,而且太子交出的證據确實确鑿,無從抗辯。

不過,那時候呂郢墨說他做的一切都是太子指使的,呂光倒是信了個十成。他心知,呂郢墨只是太子的打手,太子才是整件事幕後的主導人。等骧王一倒,他呂郢墨沒有利用價值了,所以就清除,推出來祭旗!

難道呂光會看不出來這是太子的手段嗎?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然而,事已挑出。

按刑律來說,呂郢墨犯下了滔天大罪,無法不懲罰之。

對于呂郢墨這個兒子,呂光心裏是感到有所虧欠的。呂郢墨并沒有做過什麽很壞的事,人生之路卻極是坎坷。先是被骧王謀殺,後是被太子清除,常年被父親疏忽,又不受母親疼愛。如今,要罰也罰了,也是時候照顧他一點了。

這一年來,沒有了任何人節制的太子,簡直是如日中天。王氏外戚沒有了對手,勢力膨脹得極快。呂光感到不妙,感覺自己的半壁江山快要落在別人的手裏了。那種不安留在心底,無法散去。

呂郢墨這個時候回來得正好,他想要另一個皇子來制衡呂郢篆很久了。

于是,呂光便開口道:“是嗎?那就傳朕的旨意,讓他回來吧。”

王壽聞言,心裏咯噔一聲,暗叫不好,“陛下,三皇子是罪臣,已被廢為庶人。讓他進京,恐怕不好啊!”

宰永星轉過頭看向王壽,“王大人,三皇子哪怕是戴罪之身,那也是陛下的親骨肉。大涼以孝道治國,難道當兒子的連為父親祝壽都不可以嗎?”

“墨兒跪了三天三夜,足見他對為父的孝心。朕是忍心不過,實在是想見見這個兒子了。朕意已決,王愛卿就不必再勸了。”呂光言語間并未透露對呂郢墨的起用之意。

“是。”王壽唯有低聲道。

“散朝!”

大城門。

那守衛對跪在地上的呂郢墨道:“聖上下旨允許你進京了,你過去吧!”

他跪了三天三夜,腿早就酸得快殘廢了。雙腳麻痹沒有知覺,一站起來,人就往前摔去。另一個守衛走到呂郢墨旁邊,親切地扶着他,“三爺,您小心!聖上已經恩準您進京了,您好好兒走吧!”

呂郢墨擡頭仰望大城門上那高高的“武威” 二字,一字一頓道:“罪、臣,謝、陛、下、聖、恩。”

眼睛中是無庸置疑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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