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第二天一大早寧聰把我吵醒了,他如同唠叨孩子的母親一般在客廳弄出很大的動靜,在我耳邊大聲的喊我的名字,他說馬上都要吃中午飯了,你還不起來?
我實在不堪其擾,從床上翻身坐起咬着牙罵了他一句:“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寧聰站在我房間門口,手裏拿着個飯碗看我兩眼笑眯眯:“醒了?起來吃早飯。”他說完低頭夾了筷子面送進嘴裏,邊嚼邊繼續道,“不吃早飯對身體不好。”
我低頭在床上摸了會兒手機,早上八點零六分。
我想如果這個人不是寧聰的話,他現在屍體應該已經涼了。
我要從枕頭下面掏出刀、掏出槍、掏出箭、掏出所有能幹脆利落致人死地的東西讓這個打擾我睡覺人去死。
但是這個人是寧聰,我煩躁地翻身倒回了床上,我把被子蒙上臉,企圖再醞釀回來一點睡意。
他自己昨天晚上倒是鑽進被子裏就睡着了,我迷迷糊糊整個晚上好像都醒着,又好像整晚都在辛苦地做着夢,有一陣好像夢到了寧聰大概是二十歲還沒到的時候,他又黑又瘦的像個返鄉工人一樣背着一個大黑包笑眯眯地敲我的窗戶。又有一陣夢到其實寧聰根本沒有來找我,夢到他跟何少雯生了一個女兒,他抱着小孩笑的很開心,寧明從他們身後的房子裏走出來,臉上也是帶着笑的,我甚至在他們身後還看見了很久未見的金秋霞,他們圍着寧聰跟他的女兒,笑得其樂融融。
我覺得很好,所以我沒有叫寧聰,在夢裏我轉身就走了。
在我迷迷糊糊又有點睡意上頭的時候我聽見寧聰拉開窗簾的聲音,那聲音傳來突然讓我生出了些我恍惚還在年少時候的感覺,然而在下一秒寧聰掀開我被子的時候便徹底碎了。
寧聰總是擾人清夢。
那個總是喜歡擾人清夢的寧聰站在我床邊背着窗外的陽光抖了抖被子,嘴裏絮叨着說太陽很好他要洗床單、曬被子,他跟我說我需要多曬太陽以及瘦下來。
他一副今天陽光明媚他心情美麗的樣子襯的我愈是郁卒。
我手扯着自己的被子角頑強地抵抗着寧聰以及寧聰背後的陽光,我跟寧聰說:“我昨天晚上做夢夢見你了。”
這話似乎是勾起了寧聰的好奇心,他扯着我被子的力度都緩了下來,我聽見他的聲音緩慢,竟然罕見地帶上了一種能夠稱之為溫和的音調:“是麽,夢見我什麽了?”
我說:“我夢見你跟何少雯生了個女兒。”
寧聰問我:“那你呢?”他說,“那你在哪?”
我仰頭看向寧聰,他把陽光擋在自己身後,我嗤笑了一聲,告訴他:“我啊,我比你好,我兒女雙全。”
我聽見寧聰笑了一聲,他好像十分不屑我這種低劣的玩笑,但分明又十分好奇地問出了句:“跟誰?”
這麽一聊下來我倒是徹底清醒過來了,扭着胳膊從床上站了起來,今天的陽光真的很好,讓人很容易産生一種想出去走走的念頭來,我在去廁所解決腸胃問題的路上告訴寧聰:“跟我大學一同學。”我無比認真地告訴他,“我倆琴瑟和鳴、靈魂之交,簡直相愛得山崩地裂海枯石爛江水為竭。”
我一腳跨進廁所的時候聽見寧聰嘲諷我,他說:“就你這豬樣誰想跟你琴瑟和鳴、誰想跟你靈魂相交?”
我關廁所門的時候大聲反駁他這個膚淺庸俗的人:“你以為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樣文盲沒文化膚淺庸俗嗎?!”
等我我坐在馬桶上解放腸胃的時候才勉強自欺欺人地體會出了些跟寧聰鬥嘴取得勝利的快感來。
我想這應該是大便難得通暢下産生的錯覺。
但是這種錯覺跟大便難得通暢一樣都讓我感到舒暢。
我靜靜地在馬桶上坐了有一會兒,聽見寧聰的聲音從稍遠的地方傳了過來,他的聲音不加掩飾地喊了出來:“你怎麽蹲廁所蹲這麽久啊,便秘啊?”
寧聰這個粗俗的人,站在整個3摟所有住戶的公共區域裏扯着嗓子關心我的大便問題。
如果他不是寧聰,我絕對會跟他斷絕一切能讓我們扯上關系的任何關系。
我當然不會去搭他的腔,随後就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那裏問道:“哎,你是何芒的朋友嗎?從來沒見過有人來看他啊。”
這是隔壁阿姨的聲音,如果我估計的沒錯的話,她應該是剛送自己的孫女去幼兒園回來。
我沖了馬桶的水,在水聲熄下來的時候我聽見寧聰笑了下:“何芒啊?”停了一會兒這個人的聲音已經熱情洋溢到像見着了自己許久不見的親人,“哎對啊阿姨,我是他哥,他身體向來不好的,所以我們找了個地方讓他來休養一下。”他說着說着感嘆了起來,“就是我們家裏人回來一趟也不方便,還要多謝阿姨平時照顧我這個弟弟了。”
隔壁阿姨哦哦了兩聲,直嘆道:“哎原來是身體不好啊,難怪了,我說怎麽總呆在家裏不出來呢!”阿姨說完絮叨起來,“身體不好更不能天天呆在家裏了嘛,多出來走動走動你得跟你弟好好說說。”
寧聰連聲應道,那副真摯的語氣直讓我覺得他碰到的是他十多年沒見過的親娘。
我從廁所出來刷牙的間隙裏婦女之友寧聰已經從外面進屋了,他杵在洗漱室門口瞅着我,我從鏡子裏瞥了他一眼,跟我的視線交彙起來後他勾了勾嘴巴皮笑肉不笑地朝我笑了下:“剛剛隔壁阿姨說他懷疑你精神有問題,幾乎不出家門,叫我聯系下醫生。”
我吐出了嘴裏的泡沫,白了他一眼:“造謠一張嘴就夠了是吧,我家廁所又不隔音,你發什麽瘋?”
寧聰好似索然無味地嗤了一聲,隔了一會兒他又開口:“待會兒刷完牙你把電飯煲裏熬的粥給喝了啊,我早上出門在附近找了家早點店給你買了兩個饅頭,現在應該還是熱的啊。”
我看了他兩眼,一下沒抓住重點:“你早上怎麽吃的面條?”
怎麽到我這就是粥跟饅頭了?
寧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讓我覺得我此刻在他腦子裏的印象應該已經跟弱智畫上了等號:“我煮好了等你吃上,面條都糊成一坨面疙瘩了,你有沒有點正常人的常識?”
我用涼水撲了下自己的臉,用手在自己臉上按了按,才驟然覺得自己身體所有的感官都恢複到了他們應該存在的位置。
此時此刻才像是真真正正确認寧聰确實是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确定在三年之久的後來,寧聰離了婚然後敲開了我家家門。
他甚至還在夜晚的時候說想我。
我拿了毛巾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水珠,毫無征兆地生出了種能稱之為痛苦的情緒。
它緩慢而持久地在我腦子裏碾開,像針尖戳進了手指尖,一點點地蔓延至全身,覆蓋在身體所有感官上。
離開寧聰的時候我一點兒也不難過,一個人呆在這個小縣的時候我也沒有絲毫難過,寧聰停掉了我信用卡的時候我真的一點也不難過,反而當我真正确認這個人确實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卻絲毫沒有道理的痛苦了起來。
我撐着毛巾覆蓋在自己的臉上,冰涼的觸感一點一點地提醒着我的大腦。
它在清楚又明白地告訴我。
如果這個世界上只能存在一個人希望寧聰好的話,那個人只能是我,也只會是我,甚至都不是寧聰他自己。
我丢了毛巾,扭頭看向寧聰,幾乎口不擇言:“有正常人的常識你他媽還來找我?”
“有正常人的常識你他媽還離婚來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