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我大學四年研究生三年唯一的一個朋友,他跟我打電話說讓我去看他最後一面。

我坐了三個小時大巴又坐了八個小時的火車回到我讀大學的城市,用手機翻着他給我的地址,一點一點地問到他家門口。

站在門口的時候我想了很久,我在腦海裏排練了無數次我該怎麽跟他說話,我該怎麽拯救他就像他曾經救過我一樣。

随後我敲了敲門。

開門的人是寧聰。

我站在門口有很長一段時間的茫然,傍晚的斜陽斜斜地從陽臺窗戶外灑在室內的地板上,寧聰站在我正前方,漆黑的像是一團陰影。

幾秒之後寧聰移開腳步,他轉身走向沙發坐了下去,頓了好一會兒,寧聰的聲音傳出來:“進來。”

我心裏有些打鼓,幾乎抖着手掏出手機給蕭則打了個電話,剛撥出去就提示電話已關機。

寧聰在冰冷的提示音中再次出聲:“進來。”

寧聰很生氣,就跟很多年前我還在讀書的時他來找我一樣,我站在門口試圖平複自己瘋狂跳動着的心跳,把手機塞進兜裏之後,我問他:“不要跟我說生病的那個人是你。”

我怎麽也不可能接受這樣的現實的。

可以是任何人,是的,可以是任何人,但是不能是寧聰。

誰都好,千萬不要是寧聰。

寧聰沉默了一會兒,他的沉默讓我大腦完全一片空白。

我在我腦子一片空白裏聽見寧聰再次出聲:“進來。”

我拖着步子一步步地走了進去,感覺自己每一步都像踩在了深淵邊緣,寧聰坐在那裏微垂着腦袋,太陽落下去了,留在這間空間裏的只剩下這将暮未暮時一團昏沉的亮光,我還是沒辦法看見寧聰的表情。

我站在原地努力試圖去看清寧聰,看清這個照顧了近三十年的男人,看着這個我同父同母的親生哥哥。

我控制不住自己嘶啞的嗓子:“你沒生病吧,寧聰?”

寧聰靜靜地坐在沙發一腳,我腦子裏好像有一個時鐘在一秒一秒地走着,它噠噠的每一聲像是生命在流逝的聲音。

在這樣幾百下的寂靜裏,我見寧聰突然動了起來,他擡起腿猛地踹掉了他面前的茶幾,一聲巨響後茶幾側翻在了地上。

我低頭看見上面擺着的茶壺及茶杯都碎在了地上,有幾顆糖果從果盤裏掉了出來,有一顆甚至滾到了我腳邊。

我低頭看了看,堅定着步子朝他走過去,我低頭看他:“你跟蕭則合起夥來騙我?”

我能看見寧聰烏黑的腦袋上夾雜了幾根白色的頭發,才三十出頭的寧聰都已經長了白頭發,他多辛苦啊、他多好啊、所以我拜托拜托老天這只是一個他誘騙我來見他的玩笑吧。

寧聰揚起來了腦袋,他伸手拽住了我的衣領,他的牙齒磕在了我的嘴唇上,分開之後我才借着屋外隐約亮起來的燈光看見寧聰整張臉上都沾滿了水。

連他剛剛碰上我的嘴唇都占了些許鹹。

我在大腦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已經往寧聰臉上撫上去了。

我哥可不能哭,我哥怎麽能哭呢,我怎麽會舍得讓我哥哭。

我說:“寧聰,別哭。”

寧聰松開狠狠拽着我衣領的手,緩慢地把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我長這麽大從來未見寧聰哭過,我手足無措到好像自己犯了一個天理不容的錯誤。

我從來便是想要他好、想要他開心、最後卻總是弄的不好。如果寧聰沒有我這麽一個弟弟,他會輕松很多,他會讀完高中、大學、或許一直讀下去,然後遇見一個女孩子,跟她組成一個家庭,生一個孩子。

然後我聽見寧聰的聲音從他手指縫裏傳出來、他哽咽着、嘶啞着、又努力想要穩住自己的聲線:“老子養了你這麽久,你說走就走?”

寧聰的呼吸聲音加劇,他好像在反複努力着吸入更多的空氣,聲音一頓一頓地吐出來:“老子他媽的養了你這麽久,你他媽要老子怎麽把你丢下?!”

我感覺自己鼻子有點堵,吸了吸鼻子。

我哥寧聰多要臉啊、他自尊心多強啊,小的時候金秋霞從來不管我們,一件冬天的大衣能穿整個冬天,那個時候小孩子多髒啊,泥裏滾來滾去的,有同學指着寧聰許久未換的衣服說髒,那個時候他才多大一點,自己拿個大盆就在那搓衣服,即使一件大衣在冬天一個星期也可能沒辦法幹,他便也一個星期凍着身子去上學。

小學時有一次老師說他的紅領巾系歪了,他回家後就在家反複練習着怎麽把紅領巾系的又端正又好看。

我在寧明給我介紹相親對象的時候口不擇言地在家裏大吼着說我喜歡寧聰、喜歡寧聰、這輩子只會喜歡寧聰。

該聽的人不該聽的人都聽見了。

寧聰這樣都沒把我當成他小時被指着說髒的衣服洗掉、沒把我當做系歪了的紅領巾給糾正成端端正正的樣子。

我多希望他這樣對我。

我蹲下身子伸手拉開了寧聰捂着自己臉的手,我仰頭看他,争取不錯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我要留在寧聰身邊,只要寧聰告訴我……

我盯着他問:“告訴我你沒生病。”

他要告訴我他沒生病,他知道我不會在沒有他的世界活下來的。

只要他告訴我這是他跟蕭則的一個玩笑,我留在他身邊,不管以什麽身份。

寧聰眼裏一片水光,好一會兒,我聽見他說:“沒有。”

我心裏像是“咚”的有一塊大石頭猛地落下來。

寧聰從來不會騙我。

同類推薦